琴姐的理发店每天下班基本都在九点了,纵然时间轴向夏天靠近,日长夜短,但是粱素每天回家时候都是黑着天回的,索性理发店就在镇边上,离丁香街不远。
粱素刚开始上班那会儿,杨晓梅提过让她骑自行车,即使每天走的腿累,但她也嫌麻烦不肯骑,现在上班快一个月了,她对往返路程习惯了很多。
昨天开始,这一片都在修电路,晚上断电路灯不亮,粱素昨晚又惊又吓的回了家,今天早上出门前特意拿了电筒。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粱素扫干净地,背起包走了,琴姐还坐在店里跟朋友聊天,她走出理发店不远,回头看了眼店里光亮的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
她从小到大什么都不怕,就怕黑,脑袋里仿佛安着一个放映区,黑暗就是启动马达,只要这把钥匙插进去,她以前听过的恐怖故事、看过的鬼片都会循环开始在脑中放映。
粱素定了定心神,打开手电筒,往前走。
九点多的镇上,已经没多少人了,除了偶尔骑着自行车快速经过的路人,就剩头顶清冷冷的月光陪着她。
粱素捏紧手电筒,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前面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她尖叫一声,本能的挥动胳膊就把手电筒砸他脑袋上,然后转身往回跑,但是双腿发软的根本跑不了几步。
江贺吃痛的捂着前额脑门,他从地上捡起手电筒,上前搀扶腿软半蹲着的粱素。
看见是他,粱素的心落回原来的位置,推了他一把,“你吓死我了。”
“我没想吓你。”江贺把她扶起来,“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你怎么天天下班都这么迟?”
粱素拍拍裙子,“等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等你。”
粱素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江贺比她高,腿也比她长,他很轻松的步伐就与她并肩,他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两人前面的路。
粱素忽然问他,“江贺,上高中好吗?”
江贺说,“不好,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题,每天背回家的书包都死沉。”
粱素又看一眼他背着的黑色书包,然后抬头看天上银色的月光,顺着月光又看到江贺的侧脸,她说,“我爸妈离婚了,我爸破产,我妈找了别的男人,他们都不管我,也不给我钱,所以我念不起书。”
江贺的身影一晃,“你外婆呢?”
“她也不会给我钱的。”粱素想的很通透,“她和我妈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同意让我回来住已经对我很好了。”
江贺一时缄默无言。
粱素说,“但是还有一件事,你想听吗?”
江贺这次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粱素问他,“你知道艺术学校吗?就是专门学钢琴的那种学校,我打算攒够钱去上那种学校,怎么样,知道这件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没有很可怜?”
后半句话是开玩笑的语气,粱素的手藏在身后,歪着身子和脑袋冲他笑,江贺挡开她的脸,脸色依然沉默,他抬步往前走,粱素抓住他的书包带子,“你可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会帮我保密的对吗?”
“你上哪里的艺术学校?”江贺问她
粱素认真想半天她也没想出个答案,毕竟这只是个未成熟的初步计划,她说,“我还没想好去哪儿,想好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江贺,你学习成绩是不是很好啊?”粱素松开他的书包带子,和他又缓步往前走,“你那两个朋友前几天来店里剪头发了,我听见他们说什么考试,你考了第一。”
“将来你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我也会去艺术学校学钢琴。”粱素畅想着,脸上挂着笑容,“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嘛。”
江贺有点恍然的笑了一下,“现在的你怎么和我认识的你不太一样。”
“你才认识我几天,怎么可能把我所有的样子都看完。”粱素朝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往前跑。
江贺连忙举起手电筒给她照着前面的路。
粱素一身白裙,长直鲜亮黑发,瘦瘦小小的身材,蹦蹦跳跳的终于露出了十六岁小女孩该有的稚嫩和憧憬。
江贺之前见的她,都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模样,仿佛是一只浑身立着刺的小刺猬,你想摸它,它会拼命的扎你,再高傲的逃掉。
原来她笑起来有小虎牙。
江贺眨眨眼,看久的眼睛酸困,他低下头,又看见翩翩起舞的少女影子,好像一只蝴蝶,黑暗中的蝴蝶,却因为有月光的偏爱,也能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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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姐出门倒水的时候,看见倚在电线杆下面玩手电筒的江贺,她甩了甩盆子,一副调侃的语气,“不进来等?素素下班还早着呢。”
“我放学早,就在外头等着吧。”江贺和她说着话,但是注意力全在手电筒背面,今天的手电筒也不知道怎么了,灯一阵亮一阵暗的,可能是没电了,一会儿去沈川家小卖部顺便买个电池。
琴姐拿着盆子进店了,对粱素说,“小贺又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粱素正在给人洗头,满手的洗发膏白泡沫,抬眼往玻璃外面看,江贺正好举着手电筒晃过来,她抬了下手,白色泡沫漫天飞,正好落在了她鼻子上。
江贺在外面笑的弯下了腰,粱素有些恼怒的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下鼻头,他又举着手电筒对粱素晃了三下,这是两人这几天的暗号。
这片儿修电路的人速度慢,路灯断电已经好几天了,江贺那天晚上不小心吓了她一次后,知道了她怕黑,每天放学都会过来等,送她回家。
粱素还得一会儿,江贺举着手电筒照着玩,不远处传来男女的声音,他摁灭了手电筒,转身朝那边走过去。
琴姐理发店分着前屋和后屋,中间有个小院子,前屋有门,后屋也有门,从后屋出来是狭窄的巷子,江贺站在巷子口,看见江兰香和代小武在后门。
准确的说,是江兰香站着,代小武跪在她面前。
“兰香,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我保证好好对你和小贺,我不偷东西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兰香一张漂亮的脸风尘十足,指间夹着一根烟,烟屁股烧的灰掉在了代小武的膝盖上,代小武紧紧拉着她的手,“兰香,我求你别再来了,你别做了,我挣钱给你,我挣钱养活你和小贺。”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你拿什么养活我?”
“我找了个干的,得去山西,去小煤窑上干活,给的钱很多,我把挣的钱都给你。”
江兰香眸色深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涂着红红绿绿指甲的手摁在他的肩头上,“别说那些虚话,镇上的房子,你在镇上买一套楼房我就不做了,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好,买楼房,我给你买楼房。”代小武紧紧拉着她的手应承。
“江贺!”粱素突然从旁边跑出来,跳到他眼前,不远处的两个人听见声音同时转头,江贺打开手电筒,转身跟她说,“走吧。”
把粱素送回家,江贺到家时,江兰香正在做饭,他一声不吭的进了自己屋子,扭开台灯开始写作业,过了一会儿,江兰香系着围裙进来了,还端着盘葡萄。
“这葡萄可不好买,贵得要死,你多吃点。”
江贺埋俯在桌边的身影没有回头,江兰香擦了擦手在他旁边坐下,“小贺,你今晚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你了。”
“我过几年就四十岁了,挣不着几个钱了,整个槐花镇都知道我江兰香是个什么人,只有代小武他不嫌弃我,他不嫌我**,我也不嫌他偷摸营生,但是他说了要改,要给我们买楼房,我想先等着看看。”
“你自己打算吧,不用问我。”江贺伏着头。
江兰香拍拍他的肩,“以后镇上买了楼房,咱们就搬去住,妈哪儿也不去了,每天在家给你做饭。”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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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贺昨晚忘记买电池了,今早上学路过沈川家小卖部时,敲了敲他家玻璃窗,沈川刚睡醒,穿着衣服从里面出来,稀奇的哎了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来叫我上学?”
玻璃窗推开,江贺说,“给我拿两五号电池。”
沈川走到橱柜后面拿电池,换到江贺手中的钱时,一脸八卦的问他,“你妈又和代小武在一起了?”
江贺一顿,“谁告诉你的?”
沈川说,“昨晚听我爸跟我妈说的。”
江贺抬手把两人之间的玻璃窗关住。
“哎你等等我。”沈川跑进里面取书包,他妈还在做饭,沈川说了句不吃了,就跑出来了,追到前面走的江贺,“你妈和代小武一阵子吵架,一阵子又和好,比我爸妈和好的速度都快,代小武不会真的是你亲爸吧?”
江贺脚步一停,沈川怕挨揍,连忙拿书包挡着脸,“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你回去问问是不是你亲爸。”江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