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中,兰草觉冷香惊喜醒,睁眼欢心欲唤便蓦教扔至软榻上——
“呃……!”兰草蓦惊痛颤咬牙侧身,未及反应便教重力压下,后背蓦凉,而后觉有巾帕擦过,又过冷湿。
而后听宣齐洲说了什么,兰草想看,却教压着后颈肩背不得回身,只好稍待。
片刻后背力松,兰草懵懵紧攥叶起身看,就见宣齐洲——带着土过来。
“回去。”宣齐洲放盆至榻上极冷声看人道。
兰草闻声稍愣,片刻觉意又不住渐生心喜:宣齐洲说找来土要它快些好。
便点点头触土又成草形出。
怎就能傻成如此?怎就能傻成如此?他只离片刻,身血流不知多少,又成一丁点大,草叶更是半分未长,还不知要如何——宣齐洲转身深吸啮齿全然闭目,指尖颤只又欲碎盏。
半晌,睁目充红蓦提盏——闭目又落。拎起两块破石头一并扔入盆中陪人埋着去。
皇后晚间暗回宫,此前宫中是春池化身形。
灯下,宣帝整看半刻眼前案上各类县邑点心糖瓜,尝尝这个又尝尝那个,皇后见之不忍,心叹又心叹。
宣帝忽愣,放下点心饮茶。
“……”皇后皱眉默看。
“吃吧,我不走便是。”她只顺道带回来些,又不是专出宫采买,装不喜也无用。
宣帝落盏拿点心,撑颌边吃边看。
皇后正拭一长匕,觉案对火灼,教人看得想离,便抬头正色问:“日子定在何时?”
宣帝顿片刻,答:“明日如何。”
皇后静看人。
宣帝瞬放点心:“洲儿自定我不知。”
皇后蓦笑,又拭长匕。
“卿卿?”宣帝唤人。
“怎。”皇后抬头。
“你知我想念你便回来了。”宣帝问。
“自然——”皇后看人淡笑。
宣帝眼中燃灼骤起身撑案近人。
“不是。”拿点心塞回人口中,又笑:
“洲儿今晨唤我。”抬匕轻敲人肩教回去。
“是吗……”宣帝坐回,咬下点心拿着不放,眼中却幽幽:“唤旁人诸如医工之类也不定呢。”
“……嗯?”皇后面空几刻眉渐蹙:“宫中医正有误?”
“不知。”宣帝缓摇头,又啧啧称叹:“太子殿下昨日可是发了好大火。”
皇后愣片刻。
“今日竟还摔了茶盏。”宣帝凑近案对低声,看人眼中尽是可信,又抬手示:“两盏。”
皇后不明问:“为何?”
“散朝回宫便沐浴,还传了伤药。”宣帝眼含深意。
“……”皇后渐惊瞠。
本是不信,结果第二日天未亮,太子文书便直承皇后寝殿,说高热,请免朝会一日。
宣帝从未在身边人脸上见过那样空白的神色,是急忙更衣至殿门又直退回,说:
“洲儿此时可愿见人?”
宣帝心猜缘故是那孩子有事,实无意笑,可闻夫人言先未明,而后惊奇,朗声笑约整半刻。
珉华宫,寝殿后殿。
“咳咳咳……”
“咳咳咳咳……”
低咳声不止。
帐中宁府医坐床前正凝神探。
半刻起身躬,凝声道:“殿下,公子高热需速缓,温水擦身,适有通风,隔一刻便稍饮温水,尽不可再有情绪,臣速往制药。”说罢便退。
“咳咳咳咳……”
床上无知无觉又自在病着,面颊烧得通红火炭一般,唇白又无分毫色,连咳不止,奄奄不醒,只留看者心灰。
宣齐洲无声托颈喂水,浸帕过水擦身,出帐行远开窗。看几刻窗外破碎天光,回帐换人额上凉巾。
“咳咳咳……咳咳唔……”
兰草觉有些冷,无意咳至半醒,昏沉蜷缩入被半晌,又觉有些热,不住干痒又咳——忽感身上白软教轻掀去,觉凉意,喉中咳意即稍退。
混沌睁目茫茫然片刻,兰草目钝翻身看,便惊见是宣齐洲,于是钝钝看人蒙愣许久,眼中渐渐涌上极欢喜:
你回来啦……
欢快撑起身便去抱人。
宣齐洲觉意垂眸抿,任人动作,只觉一刑狱烙铁生压至身前,烙得人欲骂欲啐,又疼得要断了气。
半晌。
“啪……”极轻一掌,算是打至烙铁软处,便是报了仇。
昨日便欲如此的……
宣齐洲抱起烙铁闭目无声贴额。
“唔哈……”兰草觉温凉正好,蹭蹭叶子眯目吁叹片刻,又不住沉眠。
而后喂药也未醒。
极苦腥。
一时辰后皇后至,未教通传,入殿便见儿子靠床屏闭目似眠,无声行近,便见床上孩儿面红唇白显病。皇后勉算久病成医,于是俯身欲轻探,却瞬抬手——接住儿子不甚清明一刃。
宣齐洲顷瞠起身又顷刻跪,心惶低唤:“母亲……”
皇后示起,又递刃。她亲教的,伤不了她。
“昨夜未寝?”皇后看儿子轻问。
宣齐洲微抿接刃,半晌低眉无声仍跪,竟显些颓然。
皇后心柔抚过孩儿,不知从何处变出两纸包又给,目温有声:“临原麦饼,你二人一人一包,你吃咸的,他吃甜的。”
人总是不同。喜爱一人也不会尽按其心思,被喜爱者有时也犯迷糊。
“咸的都是你的,莫分与旁人。”皇后又温淡笑。
你若心软不住要分,那便只能自己少吃些。若觉有不平,还是拿人甜的,倒是追回来,只是吃下也自不喜。
宣齐洲默半晌明意,颔首闭目,压下眼中热,接过纸包起身。
皇后俯身轻探床上孩儿额温,坐床又试探脉——却是方探几刻便稍惊,眼中疑片刻,才又探。
宣齐洲见状心紧不明,眉间显茫乱问:“母亲,他可是……”
暗访途中过一邑,皇后曾遇一少儿丧母,送灵路上于棺前昏厥,皇后彼时急探其脉救治……倒与现下有些相似。
皇后思虑觉怎说应不及,犹疑未敢定,便只轻道:“无事,我探并不准,应是方服药缘故,脉有些乱。”
症结应已解,孩儿又已稍退热,暂不必再增烦忧,也或是她探得有误,还是该以医工为准。
宣齐洲闻言心稍松,又忽思及前日事,便试问:“母亲,前日一乐房演曲,乐人有误正受笞,兰澧恰见,转离未远便昏厥,而后两刻梦魇,醒来便激呕,与师父曾说军中魇症极似……”
“其症果真无解?”宣齐洲眼中有期。
皇后不由稍惊便蹙:“怎会有此症?”
宣齐洲微抿,凝看床上,半刻低言道:“他曾遇先朝末帝,后中州百年纷乱,他……”
便是心口极咸涩,唇动却说不出后话,半刻低接道:“他应是恐见血红。”
那怎不怕自流血?宣齐洲又想起昨日,心如受重枷。
皇后怔半刻心惊,正欲言,便听宁府医至。
“皇后,殿下。”宁府医躬礼又凝色禀:“臣请探公子腹部。”
宣齐洲心漏一瞬,张口问:“……可是有伤?”
“臣亦不定,只是公子晨初脉象气机紊乱,似有内伤,”宁府医即奉手中冒气裹药棉布包:“现公子高热应稍退,若有内伤则立需施针药熨,否再遇高热,伤将愈恶,或落沉疴。”
皇后凝眉即起教探,宣齐洲反应几刻,退步让,反应回神又即往移被解衣,细看过,外并无伤。
宁府医自小儿腹中缓探。
“唔……”片刻,一处稍按即有低颤急呼,人皱眉一瞬,未醒。
宁府医触觉指下一道硬结,约有寸长。
于是反倒心中不定——如此小的孩儿,怎会身有……竟似是军中陈年刀剑隐瘀伤?
便起身犹疑问:“殿下,公子可曾有腹痛,或腹部穿伤?”
宣齐洲怔,半晌指尖渐缩,缓张口答:“他前日睡中曾连喊疼,若有……应便是有。”
宁府医即反应,又凝神探脉,而后眉间渐深心不明:三年已过,如何反倒愈发细滞。百病心病最难医,大人尚要郁结成疾,更不必说小儿,高热相较倒是易好了。
“殿下,臣请用一盂,并温水巾帕。”宁府医请罢,先探额温,觉可,便取枕垫于孩儿膝下,施针定几处,又轻用棉包熨腹。
帐外碧婵闻言即取用具来,于床边轻接。
宣齐洲见此先不明,猜即不住心颤暗啮。
而后不至一刻,便见暗红,自苗儿口中出。
“唔……!”
宣齐洲一瞬身骨寒。
“殿下,可试唤醒公子!”宁府医见,取布包又撤针,心惊道。
碧婵忙扶小公子侧颈,贴帕拭过,亦心惊。
可宣齐洲心腑惶然尚未及唤——
“唔……!”又是暗红,许多,碧婵心惊更帕不及。
兰草口中不适,混沌半醒来,无意抬叶抹过唇,面色无异,缓息又全阖目。
“兰澧……”宣齐洲唇颤轻唤,手中腥热。
“……嗯?”半晌,有哑声应,不过闭目,醒睡不知,又侧蜷身,只似常眠。
“醒来吃点心可好?”宣齐洲勉压颤声轻问。
隔许久,兰草缓睁目。
眼前模糊一人影,像宣齐洲。
他……回来……了?
兰草吃力撑目看。却看不清。只又全力察味道。
气味……不好……不……不是……
兰草不住又阖目。神却嗡嚷纷乱,眼前诸般血肉碎肢黑水频闪。
他在……外面……
捕猎……会……遇见什么……
有什么……他在怕……
不……不行……
只见床上似薄页灰纸,睁眼目涣,却紧啮齿极缓撑身起,吃力笨拙挪身下床,系衣跌撞便往外去。
“兰澧……”宣齐洲急随抬双臂护持苗儿,想要拦却不知人要作甚。
兰草目钝神间恍惚,脑中昏麻亦未闻声,只不知如何支步,想要行再快些,渐觉周身有凉风,便循凉风,想要走出去——
却行至殿内外间窗缝处,而后蒙然模糊便见盆中——
一块绿石头。一串漂亮黑石头。
皆躺在水边。
兰草怔。
而后渐渐瞠。
渐渐颤。
渐渐茫。
渐渐灰。
渐渐空。
他……不回来了……
也不回来了……
“唔——!咳——!”
微风过,草叶轻轻晃,深红袭石。
白缎孤落。
“兰澧!!!!”
殿中皆惊去。有人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