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情诗 第12章 失眠夜

大学开学第一天，李维踏进寝室时初遇宋加熠，就已经意识到眼前人不好相处。

不光是宋加熠那孤僻冷淡的性格，更多的是他身上有一种天生与寻常人有壁的气质。

那时的李维一身朴素运动装，梳着寸头，手拉着一个泛旧的行李箱，脸上带着青涩。看到屋内最里面下铺坐着打游戏的室友，他自来熟地跟对方打招呼。

那时宋加熠是个比现在还高冷的酷哥，听见有人朝他打招呼，也只是侧头瞟了一眼，向李维轻点了下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打游戏。

李维咧开的嘴角有那么一刻僵了下来，面色依旧如常，转身去和另一个室友攀谈。

他是个性格热情的人，和谁聊几句就能打成一片。除了宋加熠，剩下几个室友很快都被李维处成了兄弟。

很多人对男性的误解，是他们不够细心。实则不然，面临具有竞争力的对象出现时，他们比谁都要警惕。

从无意间瞥到宋加熠的电脑牌子，他昂贵的球鞋，或是大家聚在一处聊天时，了解到宋加熠的体测成绩是全年级第一，又或是即便宋加熠长了张冷冰冰的脸，依旧能让很多人对他笑脸相迎，这个人身上有太多让李维感觉到刺眼的存在。好像很多他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够到的东西，这个人总是轻易就能得到。

李维老家在一个遥远落魄的小镇，他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很好，进这所学校也是高分录取。

从小地方努力走到大城市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劲儿，优越的同时也脆弱。伪装的谦逊，过剩的野心，自卑与自负时常抗衡，那是李维内心的常态。

他是骄傲的，可当面对真正的天之骄子时，他的那点骄傲也相形见绌。

但李维习惯伪装起自己的情绪，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老好人的姿态。他知道宋加熠受欢迎，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李维对宋加熠始终热情又主动，不管是查寝时为起晚的宋加熠叠被，抑或是宋加熠缺课时帮他喊到，训练结束后为他递水。

有人曾在背后议论宋加熠这人性格冷淡、爱装，李维也会站出来帮他说话，告诉那些人不要以貌取人，宋加熠只是外冷内热，他们室友之间相处得都很融洽，谁也不觉得宋加熠难以接近，大家都是同学，不应该这样背后中伤。

外界如何看待自己，宋加熠并不在乎，恶意是无处不在的东西，正因如此才显得善意更加珍贵。他不是捂不热的冰块，李维好心维护他这事被他记在了心里，之后凡是李维需要的时候，宋加熠能帮则帮。

男生寝室都喜欢按照年纪来排个名，宋加熠年纪最大，在他们寝室里，其他人叫他“老大”。

有段时间寝室老四失恋，他睡在宋加熠上铺，晚上的时候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被宋加熠发现，把他从床上揪了下来，二人到阳台上谈心。

晚上宿舍熄了灯，两个男大学生光着膀子在还有点光亮的阳台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为了避免吵到人，宋加熠特意把阳台门关上，说话压低了声音。

那晚之后，老四的心结是解了，宋加熠却碰上了无妄之灾。

谁能想到，事情发生第二天，他就被人举报在寝室酗酒。

警校的日常管理制度很严格，同一个寝室生活的人一般都会互相照应，彼此打掩护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可那天宋加熠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检查的人进来时，阳台上前一天的白酒瓶没来得及收拾，宋加熠阻止了想要帮自己背锅的李维，站出来主动承认。

因为这件事，宋加熠被全校通报批评。

他觉得有些诡异，一切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那人举报的只有宋加熠一个人，并没带上昨晚和他一起的老四。

老四起初气的不行，明明他自己也有份，凭什么让宋加熠一人受过，他想冲到系主任办公室讲清楚前因后果，被宋加熠拦住。左右已经发生，他一个人倒霉就算了，何必再搭进去一个。

这事对宋加熠来说也不算多严重，只是有点恶心人。

退一万步说，事实上他的确违反了学校纪律。

通报的事一出，寝室里除了他和老四，剩下几人都第一时间表了忠心，李维言辞最恳切，一脸的愤世嫉俗，言之凿凿地讲这事绝对不可能是自己人说的，估计是谁看见宋加熠买了酒拿到寝室，想以此做文章。

但再多假设也都只是猜测，毕竟敌在暗处。宋加熠从没有和室友们提及过，关于举报人的身份，其实他心里有怀疑人选。

他觉得就是寝室里的某个人。因为那些白酒是他妹妹从家带来拿给他的，在此之前一直被他放在柜子里，外人不可能见过。

至于那人是怎么举报，在什么时间举报的，宋加熠作为警校生，学过侦查，根据每个人每天的行动轨迹推测，其实不算难。

排除所有选项，宋加熠很快把目标锁定了李维身上，在那个时间段有空去举报的只有他一个人。但这些只是他单方面的怀疑，再多的证据也没有了。

宋加熠只将这个想法对老四说过，没想当时老四的反应很激动，他一个劲地替李维解释，说这事不可能是李维干的，他对宋加熠那么好，事发时甚至想替他担着，他怎么能怀疑李维呢？

宋加熠也不想这样怀疑，他想不出李维这样做的原因，毕竟李维一直都是那样一个热心又善良的人。

“我总觉得，他似乎很介意你的存在。”林许谙听到一半，适时地评价，“他和我说过，大学的时候，他只羡慕过一个人，那就是你。技能考试你总是第一，而专业考试他总是第一，你们倒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

这话说得隐晦，仔细琢磨便知道，林许谙的意思是指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表面那样融洽。

“可能吧。”宋加熠没否认。

他和李维住在同一个寝室四年，也了解这人的性格。

李维出身不好，人好强，野心大。这些特质在男人身上不算缺点，有上进心比碌碌无为强上许多。但这种“上进心”用歪了，影响到了别人着实也是件恶心事。

当时因为被通报，宋加熠在半学期内失去了很多校内奖项的评选，在他与那些荣誉失之交臂后，李维顺理成章拿下了那些奖。宋加熠基本可以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不离十。

李维想要的无非是奖学金，宋加熠也设身处地站在李维的角度想过，他们家条件一般，这点奖学金对宋加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李维来说很重要。思前想后，他也不打算去找李维对峙这些了。

评判一个人不该非黑即白，人性是最莫测的东西，再好的人也不一定经受得住危急关头的考验，宋加熠懂这个道理。除了这件事，李维对他一向无可指摘，所以最后，宋加熠还是选择算了。

“你确定举报的人是他？”林许谙听完，双手环抱住膝盖，侧过头看着他。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能是谁。”宋加熠仰头将罐子内的啤酒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清冽冷气，“何况很多人说谎的时候，表情会出卖自己。”

大学时期的李维没有成年后的心理素质，那几天见到宋加熠的时候，目光总是不经意躲闪。

可能后来的李维说谎技术练就得更加纯熟，林许谙没有这个能力分辨出他每句话是真是假。

不过像宋加熠这样优秀的警察，一定具有常人不及的敏锐。

“你没拆穿他？”

“没必要，”宋加熠说，“那些奖学金什么的对我来说不重要，但对李维很重要，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好。”

林许谙看着他。其实他没告诉宋加熠的是，李维还说过，宋加熠这人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内心是柔软又悲悯的。

这句话似乎没错。

“宋加熠，能和我讲讲他和姜柔的事吗？”

对于李维的过去，林许谙有太多未知。如今再问并不是出于多少好奇，只是单纯想知道他究竟骗了自己多少。

宋加熠对于别人的私事并不关心，李维和姜柔这一对在学校很高调，所以即便当初他无心关注，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姜柔的爷爷是个厉害人物，他一来，学校的领导层们都要亲自出面迎接。最初大学报到那一天，很多人见到她开着价值七位数的豪车，停在了女生宿舍楼下。

李维的家世无疑和她是有着巨大差距的，当时听说他要追求姜柔，系里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没戏。

且不说姜柔这个富家小姐性格如何跋扈，光是看李维这骄傲的样，就不像吃得了软饭的人。

可不出一个月，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这对竟然成了。

“细节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时他们两个感情不错。”宋加熠这样回答。

和多数热恋中的情侣没什么不同，李维经常和姜柔煲电话粥到深夜，怕影响室友休息，晚上熄灯后他总是独自到洗手间或阳台，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开两个空间，继续和姜柔腻腻歪歪地聊个不停。

林许谙听到宋加熠这样说，表情淡了下来。

“姜柔脾气不算好，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吵架，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我们也没多意外。”

宋加熠坐在地毯上，身子倚靠在沙发边，一手搭在膝盖，一手将手中啤酒罐捏扁，轻松投掷到不远处沙发边的垃圾桶中。

沙发上盘腿坐着的林许谙没说话，望着电视上播放着的电影片段出神。

从得知李维有过婚史这件事到现在，林许谙的心态经历过了一轮起伏，现在已经平静到麻木。

她发觉自己走过来这样一遭，承受能力都变强了。

宋加熠突然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喜欢他？”他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的调侃，客厅内只开了地灯，幽暗光芒衬得他轮廓有些模糊。

林许谙闻言一愣，立即坐直身子，反驳道：“当然没有。”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会和他这样煞有介事地否认，反倒显得自己在心虚。

“那你为什么分手后还非要去找他？”宋加熠把胳膊往上一搭，身子靠得离她近了些，抬头望进她眼睛，“左右都这么久了，他也开始了新生活，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开始了新生活没错，可却把她困在了过去。林许谙苦笑，她何尝不想有新的生活。

“他和我的事还没完。”

或许此时此刻自己的行为外人无法理解，但林许谙也懒得解释了。

宋加熠没接着说话，起身去冰箱又拿了两瓶果啤，回来的时候扔给林许谙一瓶。

“所以，你之所以帮我，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也看不惯李维，对吗？”林许谙看着宋加熠拉开罐子上的铁环，沉默地仰起头喝着酒。

不可否认，宋加熠长得真的很好看，世上漂亮的女生多，好看的男生却不多，一般这样稀缺的颜值多数都投身娱乐圈了，可宋加熠却做了警察，也不知是不是他淡泊名利。

“谁说的，”宋加熠反驳，“我们可是好兄弟。”

“难道不是？不然你为什么对我说你们上学时那件事？还是说你单纯是看我可怜才想帮我的？”林许谙语气鲜少带了丝戏谑。

宋加熠挑眉，看着她微扬起的嘴角，“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这个笑话并不幽默，宋加熠表情不显波澜，看向她的时候还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这态度让林许谙故作轻松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从内心出发，林许谙觉得自己可怜透了，但她没有卖惨的习惯，也觉得不应该把自己坦然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一味怨天尤人。

单亲家庭造就了她要强的性格，撒娇示弱这种事，极少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没等林许谙思考好做出回答，宋加熠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我倒觉得你很幸运，能够在陷入深渊之前，及时认清一个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人。”

林许谙蓦地抬眸，欲说还休地看着他。

宋加熠说得没错，她和李维之前已经订了婚，如果不是李维提出分手，和这样一个擅长欺瞒的人结婚，以后不知道要被耍成什么样子。

不过宋加熠说出这话，和他刚才声称自己和李维是好兄弟，二者简直自相矛盾。

“很有道理。”林许谙扯了下嘴角，“但是宋加熠，你现在是站在什么角度开导我呢？”

不熟的朋友，还是前男友的兄弟，哪个身份似乎都不合适。

宋加熠没去接她的招，“我是人民警察，一向热心肠。”

“呵。”林许谙笑而不语。

夜已深，再赖在别人房间也不合适，林许谙没有打开宋加熠再次扔给自己的那罐啤酒，把它放到了茶几上，穿上拖鞋，从沙发上起身。

“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

“失眠这么快好了？”

宋加熠看着她起身，长长手臂搭在了她刚才坐过的位置。

林许谙摊手，“难不成在你这里坐到天亮？就算你的酒够，我也不打算讲故事了。毕竟，你只是热心的人民警察，又不是我林许谙的什么人。”

宋加熠无言，默默对她竖起大拇指。

二人相视一笑，林许谙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拉住把手下压，打开门之际，身后沙发处的男人再次开口：

“睡个好觉，别为错误的人伤神。现在觉得是山穷水尽的事，说不定以后再看，就是柳暗花明呢。”

林许谙的脚步一顿，心中瞬间泛起一阵酸涩。

忍住汹涌情绪，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个异常轻松的笑容。

“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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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失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