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洲和项目一部的通力合作下,旧城改造项目的图纸终于基本定稿,进入了施工招标阶段,许洲肩上的重担卸下大半。
他开始有更多时间待在家里,细致地规划着海岛的行程,连每日的餐饮和活动都做了备选方案,期待感越来越满。
楚裴煦依旧早出晚归,但回家后的话题更多地围绕着他们的旅行,或是公司的一些决策。
他偶尔会提及林嘉阳,也多是“工作还算稳定”、“没再出错”之类平铺直叙的评价,仿佛那个人真的只是一个需要偶尔关注一下的普通下属。
但在林诺做手术的这一天,楚裴煦还是特意空出了整天的时间陪同林嘉阳去医院。
这是楚裴煦早就和许洲约定好的事,许洲对此没有异议,毕竟林嘉阳那个性格,要是稍微出点儿状况,恐怕也得给楚裴煦打电话。
与其到时候匆匆忙忙的赶过去,还不如就早早的陪林嘉阳一起去,也省了麻烦。
“诺诺已经进手术室了,上午手术应该就会结束。”楚裴煦在医院给许洲打来电话,语气里难得的带着一丝紧张,“等他从手术室出来,我可能会在医院多陪护一会儿。”
许洲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手上片刻不停的处理着刚买回家的新鲜猪肋骨,“你们肯定没心情出去吃午饭,我炖了排骨,中午给你们送过来,别吃外卖了。”
话说出口,许洲心里有些复杂,既觉得作为“楚先生”的伴侣,似乎应该就这样以示支持,又本能地有些排斥倾尽真心去照顾林嘉阳。
林嘉阳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偶尔像是对他感激涕零,偶尔又像是抱着敌意。
情绪反复变化的像是三观不稳的孩子。
“辛苦你了。”楚裴煦顿了顿,“你和嘉阳原本也没有什么交情,都是为了我。”
“楚先生,我们是领了证的夫妻,你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帮忙是应该的。”许洲笑了笑,随即又带着严肃道:“但你得答应我,度假不准出意外。”
许洲给楚裴煦说的这些话,何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楚裴煦只是去尽一份朋友之义,在孩子手术这种关键时刻,提供一些支持无可厚非。
他其实不是非得去度假,更多的是在抱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试探心态。
快到中午时,许洲提着软烂浓香的排骨驱车前往市医院。
他事先和楚裴煦通过电话,得知林诺的手术比预计的时间久,这会儿还在手术室。
手术室在住院部顶楼,许洲提着保温桶走出电梯,这一层没什么病人,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按照指示牌走向手术等候区,远远地,就看到走廊尽头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楚裴煦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而林嘉阳正紧紧地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的肩颈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显然是在哭泣。
楚裴煦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林嘉阳的后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那一瞬间,许洲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转身逃离,上一次的逃避换来了他和楚裴煦好几次的争吵,这一次,他要听楚裴煦亲口解释。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楚裴煦察觉到了,拍抚林嘉阳后背的动作一顿,侧过头来。
当他的目光触及面无表情走来的许洲时,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将还埋在他怀里哭泣的林嘉阳推开了少许距离。
林嘉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踉跄了一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看到许洲的一瞬间,他几乎压不住自己眼里的怨恨,但他习惯性的用懦弱掩饰了过去。
林嘉阳的脸上血色尽失,猛地向后缩了一步,彻底脱离了楚裴煦的怀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好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到了啊?”楚裴煦的嗓音干涩,干巴巴的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许洲避开了他的手,目光平静地在他和林嘉阳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楚裴煦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说了会来送午饭,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你想的那样!”楚裴煦急声解释,语气带着恳切,“诺刚进手术室,嘉阳他太害怕了,情绪有点崩溃,我只是安慰他一下。”
楚裴煦的解释几乎和许洲想象的毫无差别,他听完解释,内心的空洞却没有被填补起来。
“安慰。”许洲重复着这个词,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他看着楚裴煦,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冷静,“裴煦,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会保持距离。”
“我……”楚裴煦语塞,强行解释道:“情况特殊,孩子手术,他实在太紧张。”
“孩子手术,作为朋友,你在这里支持,我理解。”许洲打断他,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但我无法理解,这种支持,需要以拥抱的方式进行。或者说,在你心里,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依然属于‘保持距离’的范畴?”
林嘉阳在一旁啜泣出声,怯怯地开口:“许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没用了,不关裴煦哥的事。”
许洲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在楚裴煦身上,他想继续说下去,想告诉楚裴煦,他不希望再看到任何超出界限的接触,他希望楚裴煦能明确地划清那条线。
他喜欢男人,这和一个普通男人随意的去拥抱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没能说出口。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叮”一声打开了。
一名护士走了出来:“林诺的家属?”
所有的对话瞬间中断。
林嘉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冲了过去,带着哭音问:“护士,我儿子怎么样?”
楚裴煦也立刻转身看向护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许洲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瞬间形成的、将他隔绝在外的统一阵线,到了嘴边的话,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他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局外人,站在热闹边缘,与中心的焦急和关切格格不入。
“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护士微笑着宣布,“稍后孩子会送到病房,主治医生一会儿会跟你们详细说明情况。”
林嘉阳喜极而泣,连连道谢。
楚裴煦也明显松了口气,拍了拍林嘉阳的肩膀:“太好了,嘉阳,诺诺没事了。”
这时,主治医生也走了出来,楚裴煦立刻迎了上去,仔细询问术后的注意事项和康复计划。
林嘉阳紧紧跟在楚裴煦身边,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偶尔用依赖的眼神看向楚裴煦。
很快,林诺被推了出来,小小的身子躺在病床上,还在麻醉中沉睡,林嘉阳和陪护护士一起,推着病床走向早已安排好的单人高级病房。
楚裴煦和医生交谈完,这才想起许洲,他回过头,脸上带着手术成功的轻松,看向许洲:“洲洲,诺诺手术很成功,这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许洲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在看他的疏离。
“我先回去了。”许洲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声音平静无波,“午饭在这里,你们记得吃。”
说完,他不再看楚裴煦,转身朝着电梯口走去。
楚裴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他,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目光在椅子上的保温桶和病房方向之间逡巡,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提着保温桶先朝着病房走去。
许洲独自开车回家。
车窗外的城市喧嚣而过,他却感觉内心一片寂静。
那种被排除在重要时刻之外的感觉,以及楚裴煦又一次模糊的界限,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晚上,楚裴煦回来得比预期晚一些,他打开家门时,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里又有着卸下重担的轻松。
许洲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没有开电视,屋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
楚裴煦换了鞋,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想揽他,被许洲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楚裴煦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收回,他搓了搓脸,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欢快:“诺诺手术很成功,后续观察没问题就能出院了,这下好了,最大的心事总算放下了。”
他看向许洲,眼底带着期盼,“我们终于可以安心准备去旅行了,你攻略做得怎么样了?我都等不及了。”
许洲合上书,抬眼看他。
客厅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关于旅行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了楚裴煦几秒,然后站起身,“我去给你热晚饭。”
他走向厨房,留下楚裴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最终化为烦躁的一声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