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许洲的生活重心彻底倾斜。
旧城改造项目进入了关键的深化设计阶段,大量的图纸需要细化、调整,与各专业部门的协调会议也排得满满当当。
他几乎整日伏案在楚裴煦办公室的临时工位上,或者泡在项目部的设计室里,指尖敲击键盘和画笔摩擦纸张的声音构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
楚裴煦似乎也严格遵守了他的承诺,两个人在林嘉阳的问题上保持了惊人的缄默,餐桌上谈论的是公司的整体运营、旧城项目的进展,或是他们对海岛度假愈发具体的憧憬。
那个曾经频繁出现的名字,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激起一阵涟漪后,似乎终于沉入了水底,再无声息。
许洲乐见其成。
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在楚裴煦办公室里,因为核对正确一份数据而眼睛微亮的林嘉阳,心里会掠过一丝微小的欣慰。
看来那次的指点确实起了作用,林嘉阳大概终于找到了工作的门道,不再需要楚裴煦额外操心,自然也就不用再频繁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这种“消失”对许洲而言,就是生活重新回到正轨的最好证明。
他甚至抽空和楚裴煦一起去挑选了新的行李箱,为即将到来的旅行做准备。
家里的气氛温馨而平静,仿佛那段因林嘉阳而起的阴霾早已被风吹散。
这天下午,许洲需要去项目一部找张经理核对一批材料样本的色号与图纸标注是否一致。
他抱着一摞图纸,刚走到项目一部办公区的走廊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着怒气的斥责声,以及一个带着哭腔的辩解。
是张经理和林嘉阳。
许洲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停在了半开的门外。
“林嘉阳!你到底有没有带脑子来上班?!”张经理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颤抖,“上次许先生手把手教过你之后,你是好了两天!可你看看这周你交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对、对不起,张经理,我照顾孩子太忙了。”林嘉阳的声音怯怯的。
“对不起有什么用?!”张经理猛地打断他,许洲透过门缝,看见张经理将一叠文件重重拍在桌上,“让你整理会议纪要,时间地点参会人员都能写错!让你分发通知,漏了两个关键部门!最离谱的是这份数据汇总表!基础的加减乘除都能算错!这已经不是能力问题,这是态度问题!你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许洲心头一沉,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我没有,我很认真的!”林嘉阳突然提高了声音辩解,语调带着哽咽,“可能是我太笨了,总是学不会,你们都看不起我。”
“学不会?”张经理气得发笑,“许先生给你的资料,你看了吗?按流程走了吗?上次他不是还夸你核对得不错吗?怎么,那次的灵光一闪是昙花一现?!”
“我……”林嘉阳语塞,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可怜至极。
张经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管不了你了。走,跟我去见楚总。项目部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必须调岗,立刻,马上!”
许洲听到这里,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他适时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走了进去。
办公区内气氛凝滞,张经理脸色铁青,林嘉阳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到许洲进来,他立刻低下头,手指掐着自己的掌心蜷缩起来。
其他同事也都屏息凝神,偷偷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许先生。”张经理看到许洲,勉强打了声招呼,语气依旧带着未消的怒气。
“张经理,我来核对一下材料色号。”许洲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察觉到刚才的冲突,他将图纸放在张经理桌上,目光扫过那叠被拍散的文件,上面确实有不少触目惊心的红笔圈注错误。
张经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拿起那叠错误百出的文件,对许洲道:“许先生,您来得正好,也帮我做个见证,小林这工作实在没法开展了,我必须向楚总申请给他调岗!项目部不能再留他了!”
林嘉阳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许洲,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哀求。
许洲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林嘉阳那副模样,心里并无多少波澜,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他之前的欣慰,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具体情况我不了解,”许洲开口,声音平稳,“但如果工作确实无法胜任,调岗是对项目,也是对他本人负责。”
张经理像是找到了支持,用力点头:“没错!许先生明理!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楚总!”
他说着,也不管林嘉阳什么反应,拿起那叠问题文件,又示意许洲一起,径直朝着楚裴煦的办公室走去。
林嘉阳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低着头,默默跟在了后面。
三人走进总裁办公室时,楚裴煦正在批阅文件,看到他们这奇怪的组合,尤其是面色不善的张经理和眼眶红红的林嘉阳,立刻就明白了。
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语带疑惑,“怎么了这是?”
张经理直接将那叠文件放到楚裴煦面前,语气激动地将林嘉阳近期的种种“罪状”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楚总,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小林的工作态度和能力确实无法满足项目部的要求,再这样下去,不仅耽误项目进度,也影响整个部门的士气,我强烈建议,立即将小林调离项目部,安排到其他合适的岗位。”
楚裴煦翻看着那些错误百出的文件,眉头越皱越紧,他抬头看向林嘉阳,语气带着失望:“嘉阳,张经理说的都是真的?上次许洲不是刚教过你吗?怎么又做成这样?”
林嘉阳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抽噎着,语无伦次:“裴煦哥,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做不好,我真的太没用了,诺诺怎么会有我这样的爸爸……”
他哭得肩膀颤抖,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楚裴煦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无奈,有心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应张经理的调岗申请,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许洲。
“许洲,你怎么看?”
许洲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我尊重张经理作为部门负责人的判断,项目部的压力确实大,如果员工无法胜任,调岗是最优解。”
他这话,等于是支持了张经理。
楚裴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嘉阳压抑的啜泣声。
项目部和后勤的收入天差地别,林嘉阳调岗意味着收入大幅锐减。
过了足足一分钟,楚裴煦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看向张经理,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老张,你的难处我理解,你看这样行不行?再给嘉阳最后一次机会,我亲自盯着他,让他把最近出错的工作全部返工,重做一遍,如果下次,哪怕再出一个类似的低级错误,不用你说,我立刻把他调走,绝无二话。”
张经理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楚裴煦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强硬反对,只能叹了口气:“楚总,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就按您的意思办吧,希望小林能珍惜这次机会。”
“谢谢张经理!谢谢裴煦哥!”林嘉阳立刻止住哭泣,连声道谢,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的感激,“我一定改!我一定好好做!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楚裴煦摆了摆手,语气严肃:“嘉阳,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工作不是儿戏,没有人能一直为你兜底。”
“我明白!我明白!”林嘉阳用力点头。
张经理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许洲也拿着核对好的图纸,默默跟了出去,在关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林嘉阳正站在楚裴煦的办公桌前,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楚裴煦的训导,那姿态,乖巧得近乎顺从。
许洲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楚裴煦又一次选择了给予机会,虽然这次加上了“最后一次”的限定,但终究还是心软了。
然而,出乎许洲意料的是,这次谈话之后,林嘉阳的工作表现竟然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经理偶尔在项目协调会上提起林嘉阳,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头疼和抱怨,反而带上了几分惊讶和肯定。
“奇怪了,小林最近像是换了个人,交给他的任务都能按时完成,而且质量还不错。”
“上次那份分析报告,虽然谈不上多出彩,但至少数据准确,条理清晰,算是达标了。”
“看来楚总上次的谈话真的起作用了。”
就连许洲有几次去项目部,远远看到林嘉阳,他都是埋首在工位前,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或文件,不再是之前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有两次交接文件,林嘉阳提交的东西也确实规整清晰,挑不出错处。
许洲得知这些,心里那块因为上次冲突而微微悬起的石头,终于缓缓落地。
他甚至在一次晚饭时,主动对楚裴煦提起了这件事:“看来你上次的‘最后一次机会’确实给他敲响了警钟,张经理说他最近进步很大。”
楚裴煦正在给他盛汤,闻言笑了笑,眼底带着一丝轻松:“是啊,总算知道上进了,这样也好,他能自立,大家都省心。”
他将汤碗放在许洲面前,语气温柔,“等他彻底稳定下来,诺诺的手术也做了,我们就能安心去度假了。”
许洲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中,他看着楚裴煦带着笑意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楚裴煦再次心软而产生的不适,也被林嘉阳“突飞猛进”的工作表现所带来的欣慰冲淡了。
等林诺做完手术,他们就能彻底回到之前的生活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