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更深的走廊里缓慢游动,像一层被压低的呼吸。
维护仓的门被璃川从内侧拉上,金属锁扣扣住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响。他放低工具箱,调暗仓内的照明,只留下几条微弱的蓝线沿壁面延展。光线被雾折散,像在冷空气里燃烧的细火。
苍行靠在一侧的支撑架上,胸口的装甲轻轻起伏。能量核心的裂口仍在渗光,像一只被逼入角落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出隐约的痛。
他的声音低而稳:“下层的维护仓,不该有这么深的隔层。”
璃川没抬头,只是检视着装甲外的损伤结构:“被废弃的旧式仓。没人用,也没人查。”
这是事实。十三下层有太多被忽略的空间——技术更新换代后,旧仓被封存,却没有真正拆除。沉民习惯在这些阴影里生存,像水走入任何缝隙。
苍行静静看着他,不插话。
璃川拆开装甲侧部最外层的金属板,一股残余热浪扑面。他侧避半寸,让热气从耳旁掠过去。指尖在断裂纹路上停了几秒,像在判断一件器物还能承受多少力。
他淡声道:“能撑三十分钟。”
“我的伤呢?”苍行问。
璃川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认真想听这个答案。
“撑不了那么久。”
空白落下。
维护仓外,封堵程序正从更远的上层推进。金属防御门关闭时,震动顺着支撑柱往下传递,被巨构结构层层过滤,落在十三下层时只剩微弱的一声。
像一只巨兽在远方悄悄换了个姿势。
苍行的呼吸略重了一瞬,但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质疑,只是想获取一个事实。
璃川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拆下的裂片放在地上,金属在地面上滚出一声空洞的撞击。他擦了擦掌心的灰和血,才道:
“如果你死在九号接口下面,下层会被一起封掉。”
“所以你是在救你自己。”
璃川点头:“算是。”
苍行笑了一下,很轻,像是被疼痛削去了锋芒:“沉民习惯把事情说得干净。”
璃川没有接话。
他继续拆装甲,动作沉稳,像在按某种无形的节奏工作。事实上,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将军装甲,只在宣传画里看过模糊的外形。但在他手下,那些复杂的纹路和接缝仿佛能自己展开原本的形状。
苍行的视线停在他手上几秒。
“你学过天工术?”
璃川摇头:“没有。”
“可你刚才在接口那里……那不是普通操作。”
“我看着觉得能按住,就按了。”璃川说。
苍行沉默片刻,像在把这句话放进一个他尚未拼好的图里。
照明光线轻轻闪了两下,随后稳定。仓外传来远处管线被强制重置的震动,像一条电流在城邦的骨架里奔跑。
苍行忽然低声道:“上层的事故,不是自然爆裂。”
璃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我知道。”
“你听得出来?”苍行问。
璃川抬眼,看着他:“像阵列被人在中途截断,又被强行改写。”
两人之间有一瞬的静止。
苍行眼中的警戒没有扩大,只是压得更深。他用平稳的声音问:
“你知道是谁能做到这种事吗?”
璃川没有回答。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把那个人的名字在空气里说出。静言之幕会自动过滤敏感词,但有些名字,即使被过滤成噪音,也会在听者脑里留下痕迹。
苍行看着他的沉默,已经得到了答案。
“……玄曦。”他自己说了出来。
仓内的空气像被压了一寸。
那名字一落,连墙壁的金属纹路都仿佛在微微收紧。
玄曦——曦国大护执官,最强灵印术师,秩序的尖刀。
一个从改革者走向统治者的名字。
在沉区这类地方,他的影子总是像雾一样被人为模糊,但凡出现,便意味着某种不可逆的割裂。
苍行缓缓吐息:“他在追杀我。”
璃川没显露惊讶。
苍行垂下目光,看着染了血的手套:“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一点余地。”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里没有恨,也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片极深的疲倦。
璃川继续修补装甲侧脊,把一段失控的能量线压回安全阈值。他不问原因,也不安慰。只是确认装甲还能不能让苍行站起来。
几分钟后,他低声道:
“你能走。”
苍行借助支撑架缓缓起身。装甲受损严重,他的动作却稳得过分。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胸腔隐忍的痛,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璃川把工具箱扣好,背在肩上。
“上层通道封了,”他说,“但有一条人迹少的废弃递送轨,可以通往八下层。”
苍行看他一眼:“你带路?”
璃川点头。
苍行沉默几秒,忽然轻声道:“璃川。”
璃川停下动作。
“你原本可以把我留在那里。”苍行说,“哪怕你不是为了奖励,你也没有理由承担这条路的风险。”
璃川没有回头,只是把仓门的锁扣松开一半。
“我不喜欢有人死在我头顶。”他低声道。
苍行微微一顿。
璃川补了一句:“会影响九号接口的波形。”
苍行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痛意还是别的情绪在牵动脸部。
“那我欠你一次。”他说。
璃川不接这句话。
他推开维护仓的门,一股更冷的雾气卷入,带着上层封堵后的金属尘味。
“走吧。”他说。
两人走入深灰的走廊。
照明灯在他们身后逐个熄灭,像一道细长的影子被缓慢收回。
在封堵层的回声下,一段还未被任何人察觉的路线,正悄悄从雾中打开。
黎光未至,第一道裂缝,却已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