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递送轨道埋在十三下层更深的腹地,像一道被遗忘在巨构阴影里的神经束。
璃川带着苍行穿过狭窄走廊时,那根神经逐渐浮现在雾光里。
空气更冷了。
金属壁面布满旧时刻痕,像被某种强力术式割裂又粗暴焊补。
脚下偶尔能听见空腔的回声,仿佛城邦深处存在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慢慢清醒。
璃川停下脚步。
他抬手,触在一段旧式管线的外壳上。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很弱,却带着熟悉的频率——像是这条废弃轨仍被某个主系统以极低功率维持着生命。
“还能走。”他说。
苍行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尽量不让装甲发出多余的响声。他的呼吸被忍到极浅,但璃川仍能听见那一点点被抑制的痛。
“你以前来过这里?”苍行问。
璃川摇头:“没来过。可我能感觉到它通向哪里。”
苍行的目光在他侧脸停了一瞬,却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沿着废轨前行。脚下的金属板因年久失修而略微塌陷,璃川走在最前方,试着分辨哪些部分还能承受重量。照明灯多半已经失效,只有偶尔闪起的一点冷白光,被雾吞成淡影。
走到第三段弯道时,空气中突然有一丝极轻的震颤。
很浅,很短。
苍行的身体先反应过来,像战场上的记忆在肌肉里重新点亮。他低声道:
“……灵印干扰。”
璃川停住脚步。
雾中隐约漂浮着某种近乎不可觉察的波纹,像被比空气更细的手指扰动。
那不是阵列,也不是能量,而是——意识的余痕,来自远处、被强行压下的一段痕迹。
“是你们上层的人?”璃川问。
苍行摇头:“不是普通灵印士。这是……‘封口式’。”
璃川没听过,但直觉不需要词语。
他只知道一点:这条废轨道的尽头,不只是一条逃离路线——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被刻意掩盖,被静言之幕彻底抹去。
连空气都像被封锁成了盲点。
苍行靠在一段稳定的栏杆上,缓慢调息。
“玄曦动了手,”他压低声音,“说明他的目标不是捕杀,是阻断。我能逃,他不在意;但他要断的是——”
一句话没说完,整条废轨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细的咔哒。
像什么正在启动。
也像什么被触发。
璃川抬眼。
废轨尽头有一段被完全黑暗吞掉的区域。那片黑像是一张布,被人从内部轻轻掀起一角,露出一个模糊的形状。
一个人影。
站在废轨道正中央,背对着他们。
——不动。
——不说话。
——像是被摆在那里。
苍行缓缓站直,手靠向侧甲上本应存在的术式武器。可装甲严重损坏,能量脊线无法点亮,他只能用断裂的护臂抵御可能的攻击。
璃川却比他早一步分辨出异常。
那人影没有呼吸。
不是活人,也不是尸体——那是一具被灵印术封存的意识残留体。
像是某个被抹除的记忆,被竖在原地,成为一段警告。
雾光在那人影上滑过,短暂露出脸部轮廓。
苍行的瞳孔轻轻收紧。
“……茵洛?”他低声说出那个名字。
璃川没有反应。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对苍行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一件事:
那人影的意识残痕正在被某个远处的灵印节点同步更新——那意味着有人在注视这段废轨。
那条波纹越来越明显,像一道看不见的线悬在他们头顶上,随时会收紧。
苍行压住喉间的血气,从齿缝挤出一句:“不能停。走。”
璃川本来就没有要停的意思。
在那人影再次轻微抖动的瞬间,他拉住苍行的手臂,把他往侧旁的小型设备井推去。
“弯下。”
苍行没有问原因,直接配合。
下一秒,一道灵印冲击从远处激射而来——无声、无色,却在空气里掀起一层极锐利的切割。
那道线扫过废轨中心,将那个“茵洛”的意识残体切成两段,如同切断一束光。
碎裂的意识在空气里化成静默的灰尘,消散无声。
苍行盯着那片灰尘,呼吸几乎停住。
“玄曦亲自盯着这里。”他喃喃。
璃川没有看碎片,也没有回头确认追击。
他只是抓住苍行的手腕,将他往设备井深处拖去。
“跟紧。”他低声说,“废轨要塌了。”
话音刚落,脚下传来第一声沉闷的裂响。
金属像有什么巨力在深处扭动,一条又一条的微裂纹从远方迅速向他们脚下蔓延。
照明灯全部熄灭。
世界陷入黑暗。
苍行问:“你能看到路?”
璃川答得很轻,却很稳:
“能。”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
但在无光的深井里,他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废轨坍塌的声音逐渐拉近,像钢铁在深渊中崩裂。
两人奔向深井的尽头。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逃亡”。
也是后来无数历史版本里,被反复删改却始终绕不过的一个时刻——
在废轨深处,一个沉民和一个将军第一次共同对抗来自帝国核心的目光。
光尚未到,但裂缝已被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