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一晃而过,开学后,纪驰舟没怎么去学校了,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公司。
江昀言能感觉到纪驰舟比之前更加忙碌,对方很少主动倾诉工作中具体的困难,习惯将压力内化,只在取得关键性进展时,才会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两句。
每当这时,江昀言的眼睛就会亮起来,不管多晚,他都会开一瓶好酒或是精心准备一顿宵夜,用他自己的方式为纪驰舟庆祝。
不过看着纪驰舟忙碌的那些时候,他心里还是想替对方做点什么,他也跟对方提了这个想法。纪驰舟当时听到后只是质疑他没有经商的才能,但后来还是会在遇到问题时听他的看法,有时候他的一些独特的见解也真的被采用了。
尽管不多,但江昀言还是很开心自己终于为对方做了点什么。
大四最后一学期,课业压力并不重,于是江昀言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作,他带着作品参加了很多地方的艺术展览,名字开始在小圈子里被人熟知。他在社交媒体上了个账号,因几次展览的曝光积累了不少的粉丝,有时间的话,他也会接几个设计稿赚些稿费。
一个周末的午后,他们窝在沙发里一起选着房子,讨论着未来家的模样。
“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光线很好。”
纪驰舟建议道:“可以给你做画室。”
“客厅的沙发选什么风格呢?”
“材质耐磨就行了,不然会被麦芽抓坏。”
旁边的大狗好像听懂了一样,立马叫了两声以表抗议。江昀言笑着靠在纪驰舟怀里,安慰说麦芽最乖了。
纪驰舟如果不忙的话,也会陪他去看展。
他会小声且兴奋地给纪驰舟讲解,从作者讲到构图、配色、和背后的一些故事。
纪驰舟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那些画上,也落在身边人神采飞扬的脸上。
但后来江昀言发现对方也并不是完全不懂。
有一次,他对着一件作品足足讲解了十分钟,纪驰舟一直沉默,直到他说完,才淡淡开口,说他讲错了一个小地方。
江昀言愣住,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你……你原来知道啊?那我还给你讲了这么久……”
纪驰舟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嗯。但我喜欢听你讲。”
“哦……”
他就低下头不说话了,心里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填满。
他现在最期待的就是周末,纪驰舟通常会在家办公,而他也没有课。
纪驰舟在书房处理邮件和文件时,江昀言就会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抱着一本书,或者拿着他的平板电脑画稿。他会很自然地把腿搭在纪驰舟的膝上,纪驰舟的一只手放在键盘上敲击,另一只手则会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小腿或脚踝。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不说话,也互不打扰,他却在这种静谧的时刻中体验到无比的舒心和幸福。
周日下午,他们通常会去逛超市。
江昀言会拿着清单认真地对比货架上的商品,偶尔会因为纪驰舟把他偷偷放进购物车的零食面无表情地放回货架而小声抗议,又会因为对方最终妥协,允许他拿一小包最爱吃的零食而眉眼弯弯。
“纪驰舟,这个牌子的酸奶在打折!”
“想买就买。”
“这个玩偶好像你啊。”
“像你。”
对话琐碎而日常,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他们是世间最普通一对爱侣的感觉。
偶尔,他俩也会和陈炀,以及他的一些关系不错的朋友聚餐。陈炀会在饭桌上大声“控诉”纪驰舟重色轻友,然后又凑到江昀言身边,好奇地问他最近又画了什么新的作品。
叔叔江逞时常会打电话来,语气里总带着不变的关切。
“昀言,最近怎么样?”
“叔叔,我一切都好。”江昀言的回答每次都是这句话,他分享着自己学业上的进展,艺术上的小成就,语气轻快。
江逞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最终只是温和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照顾好自己。”
生活似乎真的排除了万难,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偶尔会看着窗外发一会儿呆,心想,这大概就是他此生所期待的圆满吧。
接近年中的那段日子,纪驰舟变得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好几次,江昀言在沙发上从黄昏等到深夜,最终沉沉睡去,只在睡意朦胧中感觉到有人为他盖好毯子,然后一个带着凉意的吻会落在他额头上。
他独处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也开始清晰地感知到一种变化——对纪驰舟的依赖越来越强烈。不过,这种感觉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像一种温和的戒断反应,只要纪驰舟回来,一个抱,一个亲吻,便能轻易抚平。
他会强撑着睡意,等对方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汽躺下,然后立刻手脚并用缠上去,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对方的气息,一整晚都不愿松开。
当他清晨在生物钟作用下醒来,意识模糊间总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纪驰舟的声音会在他耳边响起:
“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去公司了。”
醒来后,他会独自在床上发很久的呆,身边空荡的位置还残留着余温,而现实中却已没了那人的身影。然后,他才慢吞吞地起身,开始一天的工作。
是病吗。他似乎真的很久没去想过那个字眼了,它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感到一阵短暂的恍惚。
他理解纪驰舟的忙碌,对方的那个项目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纪驰舟已经够辛苦了,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情绪去打扰他,增添他的负担。
他开始偷偷加大药量,他以为可以控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空洞感和焦躁并没有缓解,反而像藤蔓遇到了雨季般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开始感到心慌。如果连药物都无法安抚,他该怎么办。在这种状态下,他又忍不住自怨自艾了,为什么自己要生病呢?他真的好恨。
这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成为了他所有不安与痛苦的根源,日夜禁锢着他。
他的人生仿佛被分割成两个部分——“生病”的他,和“努力不像个病人”的他。
可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道枷锁松动了?
是纪驰舟第一次在图书馆,面对他递过去的红豆面包,没有露出怜悯或诧异,只是平静地说“谢谢,不用”的时候?
是那次深夜他没打到车,纪驰舟主动说要送他回家,还因为担心他出事而把他送到家门口的时候?
还是那个雨天的伞下,纪驰舟不容分说地接过伞柄,让冰冷的雨水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时候?
江昀言发现,当他的生活被具体的、温暖的、充满期待的事物——被学校的课业、被超市采购清单上的酸奶牌子、被周末看房时关于床垫软硬的争论……一点点填满时候,他不再需要时刻去警惕、去对抗、去思考自己“正不正常”。
他只是在生活,和他爱的人一起。
他需要的药从来就不是简单的身体触碰,是纪驰舟这个人,用他独特的爱,一点一点,缝补了他不幸人生的裂缝。
纪驰舟并非毫无察觉,他敏锐地发现了江昀言近来格外的粘人,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脆弱。
项目已近尾声,各方压力汇聚,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但每次深夜归家,看到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等待他的身影,或者在睡梦中无意识紧抓着他衣角的手,他的心总会又酸又涨,充满了难言的怜惜与愧疚。
他只能在有限的独处时间里,用行动尽力弥补,在夜里将对方更紧地拥入怀里,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
他知道渴肤症对伴侣陪伴的需求极高,一次温存过后,他抚摸着江昀言汗湿的头发,语气郑重:“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江昀言在他怀里,像只被顺毛的猫,乖巧地点头,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沙哑:
“嗯,知道了。”
他答应了,却从未履行。
在一个格外漫长的夜晚,等待变成了煎熬。江昀言已经吃了加倍的药,怀里紧紧抱着纪驰舟常穿的一件衣服,将脸深深埋进去,试图汲取对方残留的气息。
可是没有用,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和躁动无法驱散。
手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屏幕暗了又亮。他真的好想纪驰舟,想到心脏都微微发疼,他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是一个拥抱,或者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但理智反复告诫他,纪驰舟现在很忙,也许在进行某个重要的会议,也许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谈判。他已经那么累了,自己不能再成为他的累赘,不能让他分心。
可是,真的好难受。理智的堤坝在情感的洪流冲击下摇摇欲坠,最终,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