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个人准备在外面吃。
雪刚停,路面有一些积雪,这条通往主街的小径有些窄,还没来得及清扫,江昀言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认真。
纪驰舟跟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张开手臂全神贯注保持平衡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像只企鹅。”
江昀言没反驳,权当对方是在夸他可爱了。不过没一会他就感觉到身后有有人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轻轻捏住了他后面的衣领,以防他不小心摔倒。
他感觉心里暖暖的。
等到终于出了窄路踏上宽阔平整的人行道,纪驰舟松开他的衣服,朝他摊开手掌,江昀言顺从地自己的手塞进对方掌心。
“为什么你的体温总是这么高?”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忍不住问。
“正常人的体温。”
“?”江昀言侧头看他,“那我不正常吗?”
纪驰舟也侧过头,视线在他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一本正经地回答:“嗯。你不正常。”
他捏了捏他微凉的手指,“因为你是雪人。”
江昀言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的微信头像就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雪人。
“……那你还牵着我,不怕我化掉吗?”
纪驰舟反问:“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化?”
他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瞬间涨红了脸,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进了一家看着很有格调的餐厅,里面暖气开得很足,江昀言取下围巾放在了座位旁边。
侍者递上两份菜单,上面全是英文,连图片也没有。
纪驰舟接过自己那份,却没有翻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正低头研究的江昀言。
“看得懂吗?”他语气平淡地问。
江昀言从菜单里抬起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小看人,自信地回答:“当然,我英语六级可是考过了的。”
“哦。”纪驰舟漫不经心地翻开自己那份菜单,“我雅思9.0。”
江昀言:“……”
“你真棒?”
纪驰舟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嗯。”
江昀言纠结了半天,手指在“Dessert”那一栏流连忘返,一个主食没点,倒是先把甜点勾选了好几样。
见纪驰舟盯着自己看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忙补充道:“主、主食要黑椒牛排。”
纪驰舟没说什么,只是对侍者微微颔首。
菜品陆续上来,小巧精致的蛋糕和冰淇淋杯率先占据了桌面,江昀言眼睛一亮,拿起叉子就准备向诱人的熔岩蛋糕下手。
刚吃到一半,盘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走了。
江昀言抬头,嘴里还含着叉子,“……?”
纪驰舟将蛋糕盘子放到自己手边,“不准备吃主食了?”
“要呀。”江昀言试图去够盘子,“我吃得下。”
纪驰舟抬手轻挡了一下他的动作,眼神里写满了怀疑,“你的胃口还不如雪豆。”
江昀言争取失败,看着远离自己的蛋糕,蠢蠢欲动。见纪驰舟已经拿出手机,似乎开始回复邮件,他便放下叉子,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盯着对方看。
过了大约一分钟,纪驰舟似有所感,从屏幕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专注又带着点小委屈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纪驰舟问。
“我不能看吗?”江昀言理直气壮地反问,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你是我……”说到一半,他猛地刹住。
纪驰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追问道:“我是你什么?”
正在这暧昧又尴尬的时刻,服务生及时出现,端来了剩下的菜品。
“两位先生,您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江昀言立刻坐好,假装专注地开始切割牛排,纪驰舟看了他发红的耳朵,没再追问,将手机放到一旁,也开始用餐。
江昀言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味道意外地好,满足地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叉起一块递向纪驰舟,“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不要。”
“为什么?真的很好吃。”江昀言举着叉子没动。
“我自己有。”
“可是你的味道跟我不一样。”
看着对方执着的眼神,纪驰舟勉为其难地品尝了一下。
“怎么样?”
“一般。”
吃完饭走出餐厅,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比来时更大,纷纷扬扬。
两人并肩走在覆着薄雪的人行道上,江昀言看着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汇,心里被淡淡的暖意填满。
“接下来去哪?”
纪驰舟看着前方的飘雪,平静地说:“看电影。”
江昀言愣了下,随即想起之前那场因故未能看完的电影,心里升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纪驰舟,我们是在约会吗?”
纪驰舟看了他一眼,“不是。”
“哦。”
没一会,他又听见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你可以当成是。”
江昀言低头看着洁白的雪地,上面印下了一串并行的脚印,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看这场电影的人不算多,要开场时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到了。
“这是个什么类型的电影?”
“不知道,随便选的。”
很快,电影开场,江昀言看的很认真,看到最后,甚至红了眼眶。
这是一部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电影,电影的主角是一对情侣,女主患病后便忘记了很多事,忘了和男主结过婚、忘了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可她每次失忆,却都记得,男主是她的爱人。
片尾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影厅内灯光亮起,观众开始退场,他却依旧坐在原位,仿佛还沉浸在电影世界里。
纪驰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说:“走了。”
江昀言回想着刚才的情节,忍不住开口:“她什么都忘了,忘了婚礼,忘了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可每次看到他,还是会笑,会下意识地靠近。”
“嗯。”
“记忆都消失了,”江昀言继续说着,“支撑着‘爱’这种情感的,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连共同经历的证明都没有了,爱本身,还能独立存在吗?”
这次纪驰舟沉默了片刻,两人停在路口等红灯,雪花在他深色大衣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记忆是记录,爱是本能。”
江昀言转头看他。
“记得很好,忘了也没关系。”纪驰舟抬手拂去了他衣服上的积雪,“只要本能还在。”
绿灯亮了,他迈步向前,江昀言也跟了上去。
“就像人冷了会靠近热源,渴了会寻找水吗?”他问。
“嗯。”
如果爱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那么即使理智崩塌,记忆消散,身体和灵魂依然会循着那份温暖而去。
纪驰舟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揣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冷了,靠过来点。”
江昀言顺着他的力道靠近了些,两人手臂贴着手臂,互相交换着体温。
雪无声地落下,覆盖了来时的脚印,却盖不住掌心传递的温度。
回到家洗去一身寒气,江昀言先躺进了被子里,侧身看着纪驰舟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他悄悄往那边挪了挪,手臂轻轻挨着对方的手臂,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体温。
然而,他此刻却毫无睡意。
其实今天上车的第一时刻,他就注意到了纪驰舟眉间的一抹疲色。他是个对情绪变化很敏感的人,直觉今天对方回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他想问,今天是不是累着了、一切都还顺利吗、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可当时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问。
夜晚是个私密的时间点,也让人更加感性,他忽然生出了一丝勇气,忍不住想要去询问这些问题的答案——倒不是因为什么窥私欲,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他们应该一同面对。
他还没问出口,纪驰舟倒是先说话了:
“怎么了,睡不着?”
“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黑暗中极轻出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今天回去……还顺利吗?”
昏暗中,江昀言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映着一点微弱的光芒,看不清情绪。
“怎么,怕我回去被欺负?”
江昀言有些窘迫,下意识想否认:“我没有……”
纪驰舟却捏了捏他的耳垂,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想问什么,直接问。”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们说了……你和我的事?”
“嗯。”
江昀言的心跳的快很快,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缓了一下,才继续问:“那他们……有没有什么反应?”
纪驰舟将他揽得更近,盯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能有什么反应?我决定的事,谁也干涉不了。”
“哦……”
过了会,他又听见对方补充道:“要真有什么,你现在还能安稳地躺在这?”
江昀言脑子转得慢,在黑暗中反应了好一会。所以……他的家人不仅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而且选择了接受。即便过程可能不尽完美,但最终的结果是,他被认可了。
江昀言这下甚至忘了回答,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那双认真的眼睛,慢慢红了眼眶。
他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久久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纪驰舟,我好高兴……
纪驰舟摸着他的脸,指腹擦过他有些湿润的眼尾,“怎么这么爱哭。”
“不是爱哭,”江昀言小声辩解,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是……太高兴了。”
他从未奢望过能这样顺利地被接纳,更害怕因为自己让对方与家人产生隔阂,而现在,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化作眼底止不住的湿意。
“知道了。”纪驰舟将他往怀里又带了带,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令人安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