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暴毙之后 第74章 昨日篇（1）初遇

乌金欲坠，斜阳踩上极高的城墙头，锁子甲随着官兵巡逻走动作响。

目光从城楼上的“禹城”落下，徐徐转身向后，笔直宽阔的道，两旁店肆林立，深宅高门的下人刚挂上灯笼。

本当是繁盛热闹之地，仔细瞧去，即便半开半闭的门，也无多少店肆如此。

大多随着街上稀少的人烟，纷纷歇了趟。

分给禹城的日落余晖越来越浅，垂首看着地上，无法再隐去身形，孤影被落日拉得越长，只余一片苍凉。

我只记着，被宋怀安吸到了他的红珠里。

再缓过神来，抬眼便是禹城城墙门下。

城中萧索，却没见宋怀安反叛后的重山红阵，莫非宋怀安又唤动了时空轮转之法，令我回到了旧日？

可如今红珠之外，他已然掌控局势，又何必对我如此？

莫非，这也是献祭为阵眼的陷阱之一？

隐隐担忧涌现，但看着这繁华落幕的城池，亦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一直身处禹城宋府之中，还是头一次亲眼得见这禹城。

亦是……宋怀安口中，三日后的死城。

“黑了心的土匪，我呸！”

“让你们仗势欺人，做尽龌龊事，这下，好好尝尝校尉大人的厉害！”

我转眸望向城墙门前，本就人烟稀少的长街，在那处反倒还稀稀拉拉聚起几名乞丐。

衣着脏污，在那处狠狠痛骂着，时不时还啐他几口，很是慷慨激昂。

巡逻的官兵瞥了他们一眼，只当做没瞧见，又接着巡逻起来。

但他们对独自站在大道正中的我，亦熟视无睹，仿佛并不觉得有何奇怪的。

颇感茫然地小步上前，透过几名怒骂个不停的乞丐间隙，才令我得以瞧见，被他们围拢的中间，竟挂着个人头！

土匪？人头？

【“你若得空，在人间四处闲逛时候，可定要去禹城门口。”

“如今那土匪头颅被挂在城门口。要我说，便是往来之人被唾骂千百回，也是他应当受的。”

“姓徐的果真可恨，将老九人头挂在那城墙门前，使唤乞丐前去唾骂，呸！若非他们设计，引老九入坑，哪能叫他们得手。”】

那处挂着的人头，莫不就是张四王五口中的老九？

却见那些乞丐仿佛身后张了双眼，待我不过小步靠近，便猛然转过身来，眼神咕噜咕噜转动着。

其中一人打着哈哈上前，同我道：“姑娘，小的几个可都按您吩咐，将那土匪的人头好好羞辱了一顿。”

甚？

我不是才回到旧日，怎会跟这帮子人扯上关系？

谩骂土匪的乞丐，竟是我花银子雇的？

张四王五不是曾说，是徐校尉派的人？

一头雾水地扫视过那帮乞丐脏污面色，却被他们敏锐察觉，为首那人顿时面色变了变。

目光不经意间瞥过我身上的豆蔻软缎罗裙，又讪讪收敛了些神色，提醒我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今日午后，还是您来巷边寻，使唤小的们为您跑这一趟差使。”

“哪条巷边？”

为首乞丐一噎，狐疑愈甚，似觉我在试他：“便是与校尉大人府上相隔三两条街的窄巷，出来便是清远河，上头有座迎仙桥……”

偌大个禹城中，我本只识得宋府。

可随着乞丐一一具言道出，仿佛在印证这城中据实存在的地点风貌，世间从他话中渐渐向外延展。

但被红珠吸入其中，我也辨不清，这究竟是真实的世间。

亦或是，另一层迷惑我的虚幻陷阱。

宋怀安那时与我说，忘却前尘……

莫非我的前尘，便在禹城？

“姑娘，姑娘！”

立时回神，原是为首乞丐见我不言语，面色显然慌了些：“您答应小的几人，可不能耍赖不给了啊！”

“我允你们何了？”

一手朝腰际一探，那处竟有个淡紫色锦缎荷包，沉甸甸地颇有些份量。

打开一瞧，里头果然装着好些银两。

方摸出块碎银，颇为犹豫地虚拢在手心。

我不知此处一锭银两能买多少东西，亦不知晓前尘中，究竟许了他们多少。

可还不待我细想，那乞丐见掏出的碎银，两眼陡然放光，一时间种种忧愁都抛之脑后，连连兴奋道：“这便够了，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罢，便怕我反悔似的，赶忙伸出仿佛从尘土堆里滚过好几圈的双手，指缝卡着污泥，待那碎银真落到他手里，立时兴奋地，带着身后几名乞丐要走。

“慢着！”

为首的乞丐立马把碎银塞进半拢的破衣里，讪笑道：“姑娘，您可是还有何吩咐？”

“你可认得禹城粮商宋怀安的府邸，往哪处去？”

看着这风波隐于寂寥下的禹城，我莫名觉着自己似乎回到了旧日，只不知具体是何日子。

府中人言语交谈时，都未曾提到任何年号、日子有关，除却看着有些熟悉的季节之景，令我亦无法直接询问今日是哪日。

只能以宋怀安是否暴毙，来判断当是哪日。

可若现下宋怀安还没暴毙而死，这般问出口，也太过怪异了些。

幸得乞丐松了口气，仿佛觉这不过小事，面朝大道，与我指路道：“便从您来时这条道，往回走……”

临走时，他们中混着个老乞丐，似乎抬头瞧了我一眼。

待我回看时，却又只见他低下头去，披散的头发挡住全脸，微颤的身子匆匆行了作揖一礼，默不作声地走远了。

“喂！”

肩膀好似被谁拍了一下。

“我好容易雇来的人，你怎将他们打发走了！”

茫然转身，眼前抱臂愠怒之人，却险些令我惊唤出声。

那人身着玄色短装，柳眉星眼，眉宇间英气十足，但有些气恼拍我肩，与我四目相对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恼意渐消。

“那些乞丐，是你雇来？”

我又犯糊涂了。

敢情我刚以为寻到点前尘往事，却只是那些乞丐错认了人，误打误撞地，安在了我头上？

那人耸耸肩，算是应下：“我不过走开一会儿，去给他们买些酬劳，刚回来便迎面碰上，许是认出了我，风风火火跑了！”

“买些酬劳？”

原来他们口中允诺之物，并非银两。

“是啊，”

那人抬起攥着油纸包的手，在我面前掂了掂：“与他们说好的，一人两个馍，来替我骂人，唔也罢，左右也没做白工。”

“他们走了，我拿这些馍一时间也没法子，一文钱一个买来，当我请你吃了，你要不要？”

那馍透过包裹的油纸，散出的余香淡淡。

我只微笑着接过整包。

难怪那乞丐见着那碎银时，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那人微愣，随即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你尝尝如何，卖馍铺子还是那老乞丐引我去的，说是味道很不错，但凡他们有些钱时，也会去那买些馍来吃。”

“与你说着话，都忘记了时候。快入夜了，独自在外不安全，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怎出门也不带几个护卫？”

那人自顾自便能说上好一阵，一眨眼便拍板道：“无事，我送你回去就是。”

眼见着她上一瞬还在问我家住何处，下一刻，却又自顾自朝前走着。

末了，许是未觉我走动，蓦然回首，那亮晶晶的眸子灿若星辰：“安心便是，我可不是坏人。”

“我名唤柳情，是个行走天下的侠士。日后，你定能听得我名号。”

“苏昭昭。”

“那我便唤你昭昭，”

她分明不知晓路，却能自顾自引路在前：“你倒是胆大，来这城门边，独自瞧土匪的头颅，不过禹城中人，就当如此！那些土匪趁火打劫，做尽了坏事，就该让禹城人都去狠狠啐他一口，才能叫人解气……”

柳情，亦是那很是自来熟的柳叶刀，亦是我再熟知不过的柳叶刀。

可我耳畔，却再度响起了那黑寂降临的前一刻，她唤出的那句“昭昭”。

我分明还未告诉过她名字。

在她从红阵中醒来前，即便见过我，也只把我当做凭空出现的神仙，并认不得我。

直至她从红阵中醒来。

夜月白猫奔忙下，我正要与她交待遗言，她却突而坚定与我道出那一句，“我都知晓”。

宋怀安说，有人篡改了他所忆之事。

若是，柳叶刀也如此。

我，也如此。

那我被吸入红珠，回到这时分的禹城。

那我将将随口道出名姓的时刻。

莫非才是我与柳叶刀，真正相识的起始？

“苏姑娘！”

柳叶刀顿时停下喋喋不休之语，与我一道偏头，望向声音传来处。

只见一掌柜模样打扮之人，身材矮胖，满面含笑，小跑间喘着粗气迎上前来。

“您原在此，柳姑娘也在！”

竟是个认得我的人。

但毫不意外地，我对他依然无任何印象。

柳叶刀笑着唤他一句：“掌柜，原她住在你客栈里，难怪我在禹城转悠时，好似未曾见过。”

“正是，”

掌柜与柳叶刀似乎有几分熟稔，寒暄几句，又笑着转首朝我：“苏姑娘，且与我回客栈去吧！”

“您等的那封信，已然送到客栈了。”

我在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