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暴毙之后 第73章 第七回（完）错事

他认得我是谁？

他认得我是谁！

追问之言险些不假思索地脱口问出。

却在看见他又陷入疯癫那一瞬，硬是收了回去。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仰首望天大笑，仿佛一时所有隐秘向他砸去。

似乎将那超脱常人理解的隐秘，尽数消化。

疯癫过后，取而代之地，又是那副熟悉的冷静神色。

目光再落向我时，甚至带了几分怜悯意味。

“我该唤你什么？”

他立于重山红阵之顶，低首定定瞧了我一眼，随即轻笑一声。

“你似乎，已然忘却前尘。”

我从前，该识得宋怀安？

“那我便还唤你一声苏姑娘。”

我究竟是谁？

“苏姑娘，如今思索你是谁，已然毫无意义。”

缓缓从谢执旁直起身，抬眸看着他。

衣袖被谢执艰难伸手勾住一瞬，随着我往前迈出的步子，又渐渐滑落。

我下意识回首，正要让他安心，却见他面色越发苍白如纸，额上渗出冷汗。

“谢执！”

怎会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一时间哪还顾得上喋喋不休的宋老爷，我再度引出白光，想如他医治我般，令他从痛苦中脱逃。

却半晌寻不得法子。

“我该如何才能救你！”

急促呼吸间，谢执仿佛没看到我面上的急切，略微失神地轻笑一声，艰难伸手，反握住我唤出白光后毫无法子的手。

谢执轻声道：“这样就好。”

但他额间冒出的冷汗愈多。

“昭昭，莫听他所说。”

一错未错的柔和眼眸中，含着一丝难言的哀求意味。

被他握着的手微僵。

我本有些，之后想同他说的话。

不知为何。

看到那一丝哀求之时，忽然间如浑身血液逆流。

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为何不让？”

茫然抬眸，见宋老爷颇为玩味地咧开嘴，露出险恶一笑。

分明令人难以相信的模样，可出口之言，竟又让人不自觉地想知晓更多。

“是因着，我戳破了实情？”

已无需再问，是何等实情。

“这救世不过一场骗局。”

“若救世乃是骗局，阎王又为何让你回人间救世？”我不解发问。

“有人篡改了我所忆，”

宋老爷平静地近乎诡异：“救世，呵，说得好听，阎王甚至亲口允诺，此乃大功德。”

“可地府被引渡回成千上万的鬼，无一鬼愿往。”

宋老爷缓缓掀动眼皮：“只因这是违背因果的大事。”

“稍有不慎，立时遭受反噬，魂飞俱灭。连来世都撑不到，哪来的大功德可言？”

“我是被迫被阎王选中。许是怕我生出怨怼，继而篡改了我所忆，呵，到底殊途同归。”

“即便我有无丧失记忆，事情仍走到了这一步，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既然因果已然发生，就因着地府亡魂过多，无力引渡，便要派人改变这因果。

真缘命石定好的因果，仅可阎王一人知晓的因果。

阎王，为何会做出如此矛盾之事？

“你还不明白吗？”

见我默然思索，宋老爷无情点破道：“即使他是阎王又如何？”

“依然听命于伪善的仙界。”

“只要仙界看不过眼，这人间的生灵涂炭，只需轻飘飘一道令下，就能令阎王选出个替死鬼来，为他做事，为他承担改变因果造成的反噬。”

替死鬼，么。

“这禹城，自我死后三日，就成了一座死城。”

死城？

红阵之中，我细细扫过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庞。

他们分明还是鲜活的人，分明还活在第一日。

……

与我一样。

我被困在这轮回的一日。

却未曾想过。

若他们也是被困在这轮回的一日，重复着这一日的生离悲欢。

然而，他们真如宋怀安所言，早已死去？

还是……

“视线”直直盯着宋怀安，在他参透真相的半道上，我似乎与他想到了一块。

还是，我们回到了禹城所有人死亡的前三日。

“虽不知，你我为何能回到这一日，”宋怀安冷嗤一声：当是阎王搞的鬼，专为倒回时日，寻得改变世间之法。”

他不动声色瞥了半撑着跪起的谢执一眼，握住红珠的手微紧，显然还未放过要将他趁机置于死地的念头。

种种事由突变，令人快辨不清虚实。

沉默片刻，我还是朝右迈了一步，挡住宋怀安投落的目光。

他未置可否，只如个冷静到极致的看客，继续道出残忍的事实。

“可因果已定好了所有人之命，都将于三日后死去的命。”

“你口口声声，说要改变他们死亡之命。”

“呵，不过是将他们，将你自己，推入不被因果承认的深渊。”

“你可知，这般下场如何？”

不止一回知晓。

我再清楚不过。

“因果泯灭肉身与灵体，三界之中，再无我。”

“岂止如此。”

原还能落得更惨的下场。

可我心已听得渐渐麻木，目光飘忽掠过一切所及。

我曾身处虚幻，以为这宋府，这禹城便是分外真实的世界。

亦是我苦苦追寻的真实。

可直至真伸手触碰，那真实轻轻松松便被戳破了，露出底下又一个巨大的陷阱。

“这么多人的因果被改，即便是仙界下的令，你猜真到那时，他们可会救你？”

仿佛见到那时日的到来，宋怀安唇边勾起一抹笑，现出看好戏般的恶意。

“他们只会将过错推之于你，将你推上风口浪尖，独自去承担违抗因果的下场。”

“而你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

“你就是罪魁祸首。”

“犯下了一件滔天错事。”

缓缓转身，已不知该用何等复杂的目光，看向一步之外，那勉力站直身子的人。

【“我为何，会成此怪异模样？”

即便那时，我全然不知那男声从何处而来，亦只得朝似通晓一切的他问去。

而他静默半响。

待我险些又以为，只我一人独身孤处时，方才开口道。

“因着……一件错事。”】

我该如何看你，谢执？

后知后觉令我茫然，顿然又似梦中人，被人一把扯醒，周遭熟悉的景色一下变得恍惚，静得只能听见耳边嗡嗡作响的声。

喉咙有些疼。

不愿再往前跨出那一步。

可要往后去时，脚步不受控的踉跄一下，再无气力挪动半寸。

“昭昭，莫听他所说。”

谢执下意识伸手朝我，在将将要碰到那一瞬，却又忽而微颤着顿住，指节犹豫着弯下，狠狠攥紧成拳。

仿佛听到有何东西碎裂的声响。

如果救世真是一场骗局。

那让我去救世之人？

“昭昭我，……”

那尾音打着颤，仿佛被人戳中后的苦闷，又蔓延出无尽的悲伤。

那悲伤里，又有几分真情？

“若是……”

若你辩解一句，或许还能令我信你几分。

可他未再发一言。

没有任何辩驳，不曾道出任何苦衷隐情。

我原只是个替死鬼吗？

抬眼望他，那玄黑眸子沉寂下去，却是我心底莫名泛出丝丝的疼。

“我只问你一句，”

我朝他笑了笑，不带一丝温度，见到他时那点偏信的光，仿佛一瞬间湮灭了：“你真与阎王所图一事，无关吗？”

他面色苍白至极，低垂着头，再无往日半点出尘清冷的模样。

我已然知晓答案。

即便在我问出口前，就已几乎明了。

但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出口。

呼吸错了一瞬，紧绷着将它调回，缓缓阖上双眸，再看不见眼前那道黯然身影。

原我真只是个替死鬼。

连名姓，也是眼前人告知于我。

一个没了记忆的替死鬼。

名姓又是真吗？

“我永远会，”

他突地低沉出了声，微微扯动唇角，朝我露出惨然一笑，仿佛空洞苍凉中开出的寂然花。

那双昔日泛出冷意，也曾流露出柔和的眸子，隐隐泛着红，忽然间幽暗狠戾快要漫出眼底。

“会与你一道……”

我看不懂那其中隐含的沉重意味。

也未得及令我看懂。

“被人愚弄至此，以致犯下背负因果的罪过，”

宋老爷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那笑容之下深藏着无边寒芒：“你真打算按他们安排那般，去做个被利用完便抛弃，受尽三界唾骂的替死鬼？”

“苏姑娘，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

缓缓抬起手中红珠，那闪烁着红芒，仿佛嗅到猎物的气味，伴着宋老爷骤然柔和的言语，仿佛在引诱人，主动走向陷阱。

“何不与我一道反了这天地，独占人间。”

“再无众仙，并那阎罗殿，能将你我当成个玩意儿。”

我忽地笑了一声。

抬眼便见宋怀安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说到底，”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我已然看破他所图：“不过想拿我当那阵眼。”

即便被戳破，宋怀安依然泰然自若：“那你意下如……”

“做，梦！”

那从唇齿间狠狠吐露的两字方落，指尖白鹤应声而出，直朝那高立于红阵之上的宋怀安扑去。

“那真是可惜了，”

宋怀安勾唇一笑，仿佛正中他下怀：“苏姑娘，若你愿与我为友，此事，我本会永远瞒着你。”

他高举起那颗红珠，骤然爆发出的红光，仿佛带着周围都打着旋，气浪翻涌，形成道猛烈的风，一时间飞沙走石，灰得叫人难睁开眼。

“在我想起所有事那一瞬间，我亦想起了，曾在阎王殿里，真缘命石上探得的因果。”

陡然间，那风随他话音变得愈发剧烈，裙摆翻飞，雪青绣鞋不受控制地，被往前吸去。

但更令我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朝宋怀安扑去的展翅白鹤，比之那红珠宽阔数万倍。

却在迎面撞上那红珠时，直接被吸了进去！

“为何那么多人，偏偏挑中了你，来当这个替死鬼？”

宋怀安似笑非笑，待话音落下那一瞬，身子忽然被什么掌控般，掠地而起，直直被那红珠吸去。

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移位，摆不清的“视线”艰难看得宋怀安动唇时，那抹不怀好意的笑。

“正是你，害了这禹城所有人。”

“因着你那愚蠢的想法，改变因果，呵？”

呼啸的狂风令我一时思考不得，只隐约间见到一抹黑气极掠而来。

“你本就是，早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宋怀安仿佛发觉了何极有趣之事，狂傲笑声顺着每一道风侵袭至我四肢百骸。

我抵挡不住那风，亦再聚不起半点想法。

忽然间，“视线”似乎感知到有何物断裂的声响。

“昭昭！”

猛然回首，看向那红阵中断裂的一道身影，亦是唯一将将清醒过来的人。

我甚至用“视线”，仔细掠过她呼喊的双唇。

唤得无一丝别解，或差错。

她唤得是昭昭。

可我，还未曾告诉过她名姓。

她怎会知晓？

不待我想清，那颗小小的红珠，爆发出的巨大吸力仿佛要将我碾碎，骤然将我吸了进去。

最后隐约那一刻，我好似看到，柳叶刀唇形比划出几个字。

霎时间，黑沉的死寂，再度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