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婴无意中再次吹出玄武洞中的那一段旋律,终于对上号,也终于知道这首曲子,是我作的,只唱给了他一人。然后,就开始要起名字。
我做的曲子,自然有我的心意在内,此刻的你,会起什么名字?
想起“随便”,我心里一紧,截断了他的话,看着前方说道:“渴了,去借点水喝。”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户农家,外院绕着篱笆,篱笆里还有土墙围成的里院。我们穿入篱笆,走到那户农家门口。
贴着年画的木门开着。魏婴磨蹭了一会儿,不往里走,我看了他一眼,他眼中戒备的神态一目了然,我温声道:“没有狗。”
闻言,他立刻迈进了门。
我内心如果有表情,一定是笑着的。
喊了几声,主人不在,满地小鸡。土墙边堆着一个高高稻草垛,插着一只耙子。院子中央放着一张手工木桌,桌上一盆没剥完的豆子。
院前有几个西瓜,魏婴拿起来,刚要弄开,墙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一前一后两个,该是主人回家来了。
我转身刚要等待主人进来讨水喝,可是突然间就被魏婴一把拉走,扑进了稻草垛之后。
魏婴,我们,为何要躲?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有些愣地看着我,然后眼神流转,竖起食指,示意我不要出声。
虽然不明所以,但我想,他既然如此,定有他的道理。
可是,待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姿势,竟然如此尴(暧)尬(昧)。他整个人伏在了我的身上。因为长期居于静室,他的衣服上也沾染了少许的檀香味,夹杂着他本来的淡香味道,我竟有些云里雾里。
院子里传来推挪木凳的声音,两个农户主人似乎在小木桌边坐了下来。
一个女声道:“二哥哥,给我抱吧。”
听到这声“二哥哥”,我微微一怔,他则笑意满满地对我眨了眨眼睛,于是,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这户农家的一个主人,竟然也是个“二哥哥”。
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再看他,便会想起昨晚那一幕,再会做什么,我便不敢想了。
这时,一个男声道:“你剥豆子就好。”
看来,这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妻子在准备晚饭,丈夫则抱着睡着的孩子。
那小妻子笑道:“你呀,又不会抱。待会儿把他弄醒了,还不是要我来哄。”
小丈夫道:“他今天玩儿疯了,累坏了,这会儿醒不了的。”
小妻子手里毕毕剥剥掐着豆子,道:“二哥哥,你要好好管教阿宝,知道吗?他才四岁,就这么爱闹腾、这么爱欺负人,等到长大了,那还得了。”
我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心跳,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
忽然,看到他一举手,我心一慌,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是他帮我拿掉了头发上的一根稻草。
刚悬起来的心,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小丈夫道:“阿宝不是要欺负人的。”
小妻子埋怨道:“还说不是呢。人家姑娘好几次都眼泪汪汪的,哭着喊了好几次,再也不要理他了。”
小丈夫道:“可还是每次都理啊。你不知道吗?如果一个男孩子总是欺负一个人,就说明……他心里喜欢这个人!”
听到这一句,魏婴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我胸口的衣服。我的呼吸一滞,魏婴,你此刻想的,可是与我相同?
十六年前,你那么喜欢捉弄我,是否也说明,你心里其实早已喜欢上我了?
小妻子责备道:“这么坏!”
小丈夫道:“而且,如果被他欺负的那个人,总是哭着说不要理,却还是跟他玩儿,就说明,说明她也是……”
那年轻的妻子轻声啐道:“别说了!”
顿了顿,她道:“那个时候,你总是抢我的小山鸡,拉我的辫子,给我看虫子,非要叫我玩脏兮兮的泥巴。我……我当年都恨死你了。”
小丈夫道:“那现在呢?”
小妻子道:“……讨厌你。”
丈夫道:“你才不讨厌我。你讨厌我,又怎么会嫁给我?”
听着这些话,我心跳终是维持不住了,越来越快。
可好死不死的是,魏婴竟然此刻将整张脸埋到了我的胸口处。
我万分尴尬,窘迫不已,浑身僵硬,生怕他问出一句:“蓝湛,你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蓝湛不知道的是,那个人自己心跳得厉害,哪里还能分得清他的心跳。)
似乎是小丈夫抱的年幼孩子醒了,奶声奶气地嘟哝了几句,夫妻两个连忙一起逗起了他。
小妻子道:“二哥哥,我刚才跟你说,要你好好管教阿宝,不光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最近不太平,你要让他别到处玩,每天早点回来。”
小丈夫道:“知道。是这几天村子附近的老坟被挖了事儿么?”
小妻子道:“我听说,不止是咱们村子附近,连城里的人家,也有不少祖坟出了事儿的。太邪乎了,阿宝还是多在家里玩儿的好,不要总是出去。”
小丈夫道:“嗯。要是遇到那个什么夷陵老祖,那可就糟了。”
这时候一阵奶里奶气的声音传来:“我不怕,娘说过的,那些故事都是瞎编的。夷陵老祖不会欺负好人。”
闻言,我嘴角上扬,这小孩招人喜欢。
小丈夫道:“绵绵,你看,他还学会顶嘴了。”
小妻子道:“好了,阿宝,站好听爸爸说话……”
这次,魏婴不由抬起身,低喃了一句“绵绵”,然后就听到拔剑之声:“什么东西?出来!”
哎,我这堂堂雅正端方的含光君,不但躲进草垛听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而且还被发现了。不由脸颊一热。
魏婴闻声,也讪讪地从我身上起来,尴尬地走了出去。
那女子看到我,惊讶的神情,连我自己都不忍直视。
她说话也不复刚才那般伶俐,反而磕磕绊绊地说道:“含,含,含光君!”
我知道,这样的我,她是第一次见。
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自己。
我郑重其事地给罗姑娘颔首施礼,再谢她直言维护之意。
对罗姑娘,我是钦佩的。
魏婴到底脸皮厚,这么一瞬间便恢复如常:“不管是谁,反正是人,不是东西。”
那女子看到他,再次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你是魏……”
我转头看向魏婴,他听到罗姑娘如此说,知道她认识他。可是,他却是一副惊讶懵懂的模样,眼神转来转去,看起来竟是一头雾水。
我心道:“当初你舍身救下的女子,竟然忘了?你当初还说让人家记住你一辈子,人家真记得了,可你这是,撂爪就忘了?”
看他这副表情,我心情甚悦。
早知如此,十六年前我吃那个醋干什么?
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一股英雄情结,见谁遇难都想救,至于救的是谁,他竟都没往心里去。
过了半晌,终于他眼睛一亮:“绵绵,原来你是那个绵绵!”
终于想起来了,不容易。
互相打了招呼以后,她介绍道:“这位是我夫君。”
魏婴问道:“公子是哪一门派啊?”
她道:“我夫君并非玄门中人,他原是商人,现在愿意陪我一起夜猎。”
魏婴,你还不知,你当时救下的这个人,的确值得一救。
看着她,我便又想起那日在金麟台上,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为魏婴申辩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为此,她脱了金氏衣物,脱离了家族。
如此侠义洒脱之女子,值得有人这样呵护。
当时我还为她少许担心,现在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倒也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