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的内心独白 第49章 在你的竹笛上，留下我的印记

当我们进入客栈，除了大堂柜台的伙计喷了一口水，没什么围观者作出太出格的举动。比我预料中的好很多。我们来到房门前，他喊道：“好了，到了，该放我下来吧。你没多余的手开……”

罗嗦什么！

他话音未落，我便做了一个在他看来很失礼仪、很不含光君的举动：

我抱着他，踢开了门。

两扇门一弹开，扭扭捏捏坐在里面的人立刻哭道：“含光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待他看清我们，目光呆滞地勉强接完了最后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果真是“一问三不知”。

我并未理他，而是先把魏婴抱进门来，放到席子上。聂怀桑倒识趣，立刻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非礼勿视”。

安置好魏婴，我站在他身旁。

见聂怀桑死不承认，我便把那片衣料放到了桌面上。聂怀桑捂了捂他缺了一片的衣角，愁云惨淡地道：“我只是恰好路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魏婴问道：“你不知道，那我来说，看看你会不会听着听着，就知道了什么。”

言罢，竟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很自然地飘出了一句话：“蓝湛，有酒吗？”

你啊，知道我认出了你，你这嗜酒的爱好马上就跟着浮上水面了，还真不见外。

我转身去拿早已让店小二备好的酒，递到了他的手中，同时自动忽略了聂怀桑那快要惊掉的下巴。

聂怀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魏婴喝了一大口酒，便说了：“清河行路岭一带，有‘吃人岭’和‘吃人堡’的传言，却并没有任何真实的受害者。所以，这是谣言。而谣言则会让普通人远离行路岭。所以，它其实是一道防线。而且只是第一道。”

“有第一就有第二。第二道防线，是行路岭上的傀儡。即便是有不畏惧吃人堡传言的普通人闯上岭来，或者误入岭中，看见行走的死人，也会落荒而逃。但这些傀儡数量少，杀伤力低，所以并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

“第三道防线，则是那座石堡附近的迷阵。前两道防的都是寻常人，只有这一道，防的是玄门修士。可作用范围也仅限于普通的修士，如果遇上持有灵器或灵犬、专破迷阵的修士，或者含光君这种等级的仙门名士，这道防线也只能被破解。”

“三重防备，为的就是不让行路岭上那座石堡被人发现。修建石堡的人到底是谁再明白不过了。这里是清河聂氏的地界，除了聂家，没有别人能轻易在清河设下这三道关卡。何况你还刚好出现在石堡附近，留下了证据。一定要说这是巧合，没有人会相信。”

“聂家在行路岭上建造一座吃人堡究竟有什么目的？墙壁里的人又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它吃进去的？聂宗主，今日你若是不在这里说清楚，只怕今后捅出去了，玄门众家一同讨伐质问，到时候你要说，也没人肯听你说、相信你所说了。”

聂怀桑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从最开始的不言不语，到最后竟然自暴自弃一般地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吃人堡。那……那只是我家的祖坟！”

魏婴奇道：“祖坟？谁家祖坟里面不放人，棺木里面却放刀？”

聂怀桑哭丧着脸道：“含光君，在我说之前，你能不能发一个誓，看在两家世交、我大哥又与你大哥结义过的份上，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还有你旁边这位，都千万不能传出去。万一日后捅出去了，两位也帮我说几句话，做个见证。你向来最守信用，你只要发誓，我就相信。”

我道：“如你所愿。”

魏婴：“你说它根本不是什么吃人堡，那么它没有吃过人？”

聂怀桑咬牙，老老实实道：“……吃过的。”

他立刻补充：“可是，只有一次！而且主要的错不在我们家，而且已经是在几十年前了。行路岭上吃人堡的传闻，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流传的。我……我只是煽风点火，把谣言放大了几倍而已。”

我：“愿闻其详。”

原来，聂家的立家先祖是一位屠夫，家主佩刀戾气和杀气都极重。每一位家主，几乎都是走火入魔，暴体横死。在这些家主们生前，他们佩刀的躁动尚能由主人压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后，它们无人管制，就会变成一把凶器。

魏婴挑眉：“这可接近邪魔歪道了。”

可是聂怀桑却不承认，他说：“邪魔歪道之所以是邪魔歪道，是因为它们要索人的命。但我们家的刀要的不是人的，而是那些怨鬼凶灵、妖兽魔怪的。刀灵只认定一个主人，不能为旁人所用。我们这些后人，又不能把刀熔了。一来对先人不敬，二来熔了也未定能解决。”

魏婴道：“大爷。”

对此评价，聂怀桑倒很认同：“可不是。跟随诸位列祖列宗披荆斩棘、寻仙问道过的刀，本来就是大爷。”

所以，随着家主修炼一代比一代精进，这个问题也更加严重，直到第六代家主想到了一个方法，将他父亲和爷爷的刀打造了两幅棺木，然后从各地收集/重金购买所需凶化的傀儡，让他们陪着刀灵争斗不休，相互制衡。靠着这个法子，才换来了后人几代的安宁。

可是，五十多年前，有一伙盗墓贼盯上了他们家的古墓，盗墓过程中伤害了傀儡，刀灵出现，将他们困在里面补上了他们除掉傀儡的空缺，供他们缠斗。

后来就建了祭刀堂，“吃人堡”传闻出来的时候，索性夸大，让人不敢接近。

可是金凌不知道用什么炸开了一个洞，同时炸碎了一个傀儡，结果刀灵便让金凌进入石堡墙壁填补那个空缺。聂怀桑隔段时间就来查看一次，刚好碰到。还没做什么，就有一条狗来咬他……

聂怀桑越说越是难过，道：“一般的修士，知道这是我家的地界，根本不会在清河一带夜猎。谁知道……”

谁知道他这么倒霉，先是有个从不守规矩的金凌盯上了行路岭，后来又来了寻鬼手所指方向而来的我们。他又道：“含光君，还有这位……我都说了，你们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

不然，清河聂氏现在已经够半死不活了，再传出这种事，聂怀桑就要变成千古罪人了，下土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难怪聂怀桑宁可做众家之中私底下的笑柄，也不愿勤加修炼，更迟迟不敢为佩刀开锋。

聂怀桑千叮万嘱千求万念离去之后，魏婴发了会儿呆，忽然发觉我又走了过来，认真地在卷他的裤腿，忙道：“等等，又来？”

看到他像个受惊的兔子一般可爱，我就心生好笑。

轻声道：“先除恶诅。”

结果，他三两下自己挽起裤腿，道：“我自己来！”

恶诅痕遍布整条小腿，爬过膝盖，蔓上大腿。他看了看，道：“上腿根了。”

我瞬间心痛难忍，扭过了头，没答话。

这才回来不过几天，离开他也不过几个时辰，就让他受伤了。

突然，我被他又一句“蓝湛？”打断，这才努力稳定情绪，缓缓回过头。

还未有所行动，忽然，桌边传来碎裂之声。

我们双双起身而望。只见茶盏和茶壶碎了一地，一只封恶乾坤袋躺在白花花的瓷片和流淌开来的茶水里。袋子表面鼓动不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急切地想要出来。

这只封恶乾坤袋虽然只有手掌大小，但能作储物之用，且里外双层都绣有繁复的咒文，加持了数层封印。我将那条手臂的怨灵封在袋中，方才将它压在桌上的茶盏下，此刻躁动，碰翻了茶盏，我们方才想起来，该合奏《安息》了。

如果没有我们这每晚一曲的短暂安抚，这只封恶乾坤袋就算镇压能力再强，单凭它也困不住那条手臂。

魏婴伸手去摸那只竹笛，却摸了个空。

我早已拿出竹笛，持在手中。我伸手在避尘上一抚，拂下三寸剑芒，匕首一般拿在右手里，在左手的竹笛上专心致志地刻了短短一阵，见笛孔等细节都精致了许多之后，这才递还。

同时说道：“好好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