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黎音,是个天才。
我必须是个天才,不然这无法解释,江宇辙为什么不喜欢我。
江宇辙是我爸,但准确来说,他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熟悉的能够吵架但没有多么亲近的亲戚。
我并不了解他。
记事起,我就生活在一个可以肆意奔跑的小院里。
和我一起生活的,是杨玲。
她是我的外婆,一个精力旺盛的老人。
这里的每一家都有一个小院,但是小院里的构成又都不一样。
我的小院里只有我和外婆,而别家的有好几个人。
和我一起奔跑的小孩,有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你的爸爸妈妈呢?有人问我。
我不知道。
我去问外婆。
她带着我,去到了一个到处是石头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妈妈。”外婆指着其中一块石头,对我说。
我的妈妈杨敏,是兰屿二中的一名优秀教师。
这位在讲台上挥舞粉笔叱咤风云的教师,却在生产后大出血离开了世界。
杨敏生活在外婆讲述的故事里,像是童话里有着各自结局的公主。
但她不是公主,她没有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
我想见见她。
彼时我并不明白那块石头的含义,只固执的想要见一见这位谁都有的妈妈。
外婆于是带我去爬了山。
“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就能从这里面看到你妈妈了。”
外婆拿我当三岁小孩哄。
不过我攥紧了望远镜,依旧期待着长高的那一天。
那我爸爸在哪里呢?
外婆不笑了,也没有回答我。
他不是个好东西。
邻居阿婆和外婆择菜聊天的时候,我偷听到了。
我盼着长高,盼着从望远镜里见到妈妈。
妈妈还没有见到,我盼着的长高,却忽然变成了一个严肃的大人。
他拿走了我的望远镜,把我从外婆的身边带离。
外婆说他是我的爸爸。
你不是个好东西。
我想起来了话,对着他说。
这里是个大房子,依旧能供我跑跳,但没了我熟悉的人,没了外婆。
他叫江宇辙,现在蹲在我的面前,两只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脸。
他说:“你也不是好东西,你害死了你妈。”
我不信。
外婆说我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
我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也不和我说话。
咕噜咕噜。
他拉着一个箱子走了。
白色的墙上铺洒着太阳的金光,灰色的地砖上,我抱着书包。
我学会了人生的第一个词。
它叫作四年。
江宇辙没回来,但有一个和外婆很像的人,提着菜篮子进了房子。
她喊我小姐,说是来照顾我的,问我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什么?
我说我想吃粿。
她沉默了。
她去打电话了。
“做点健康的就好,没必要问她。”
好吧,我没得选。
她做饭好吃,但不太爱说话。
不过她会陪我玩影子游戏。
江宇辙不常回家,有一次回家,他碰到了正在玩影子游戏的我们。
“你九岁了。”
他又严肃地瞪着我。
你怎么样才能笑一笑?
“就你这个成绩,要我笑你蠢?”
他见不得我好,空空荡荡的房子这下只剩我自己了。
钱能买泡面,能打包吃的。
垃圾食品很好吃。
不就是成绩?
我开始学习,我就是天才,稍稍一学就赶了上去。
江宇辙说:“笨。”
但被我超过的人和江宇辙一样,见不得我好。
“你没妈,你爸都没来接过你,我爸说是因为你是扫把星。”
“我不要和你玩了,你考试作弊。”
谁要和他们玩了。
不会独立思考的幼稚鬼。
连我这么蠢笨的人都没有考过,他们才是真笨蛋。
“有你在,你全家迟早都死光。”
有些人,天生就应该当个哑巴。
这句话是左笈星说的。
很有哲理的一句话。
“你都六年级了,能不能成熟点?”
办公室里,我的手受了伤,但寸头的腿也受了伤。
在老师眼里,江宇辙是负责任的护犊子的讲理的好父亲。
上了车,他立马反问我。
真会装。
“我要回兰屿。”
“就你这态度,想都别想!”
暑假里,本来每个月都会给我打电话的外婆失了信。
我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也全都无疾而终。
左笈星说她可能是没空。
我也觉得。
过了几天,外婆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最近有点忙。
确实很忙,我听见她咳了好几声。
我和她说,江宇辙不让我回去。
“小音,你要好好学习,以后你会有时间回来的。”
很奇怪。
外婆很奇怪。
江宇辙很奇怪。
我也很奇怪。
江宇辙出现在家里的次数突然变多了。
“左笈星是谁?”
有一天,他问我。
“关你屁事。”我疑惑于外婆的反常,不耐地回应。
江宇辙切断了我和外婆的一切联系。
我叫江黎音,今年13,我有病。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被封起来的窗户和出不去的我。
注射不完的药剂,吃不完的药,做不完的问诊,没完没了。
今天是我被关起来的第不知道几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
左笈星告诉我,外婆去世了。
“江宇辙,我没病!你把我放出去!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你没病?那你告诉我左笈星是谁?”
我没能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赶到她的葬礼。
冰冷的石碑就连字也没有一份温暖。
手背上的针孔刺眼得像是烈阳在灼烧。
我是江黎音,我没有病。
“你要是再敢把我关回那个地方,那我下一次逃出来,就不是坐大巴赶赴葬礼了。”
冰冷刀尖抵在皮肉上的时候,我的意识无比清醒。
我不是个好东西。
“我会邀请你去和杨敏鹊桥相会。”
……
“我只是被你们话说懵了而已。”李在绪尴尬的笑了下,低头喝豆浆。
江黎音喝完了豆浆,刷着手机又看起了票。
李在绪余光瞟到,意外之余又觉得正常。
她本身就是一个若即若离的人。
更何况,在相熟的时候离别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但是……
“这么快就走吗?”李在绪状似不经意。
江黎音忙着看备忘录里的未作事项,于是李天龙凑过去看了一眼。
他摇摇头,道:“不快,今天大扫除,明天才走呢。”
“……”李在绪宕机了,“叔你是不是对快慢有什么误解啊?”
江黎音这时才抬起头。
“不是误解,是你不知道他来这的目的。”江黎音言简意赅,“他就是个行走的倒计时。”
李天华羞涩一笑,露出憨厚的表情:“哈哈,其实昨天我到了,今天我音姐就得回去的,不然过两天江总就又得使唤人来跟着她了。”
“为什么?”李在绪不解。
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昨晚还要把行李都摆放开?不嫌麻烦吗?
只待一天的话,为什么要带四个杠铃?
江黎音哼笑一声,点下付款:“因为他有病,怕我扰乱社会生态。”
“好吧。”李在绪听出来这两人的关系紧张了,“但,大扫除?”
这房子不是前些日子江黎音入住的时候就请过人打扫了吗?
江黎音点头。
“以后大概不回来了,那可不得好好打扫吗?”李天华提起拖把桶就要往客厅去。
江黎音立马撇下手机。
“拖地不扫地,有病。”她走出去,半秒后声音又传进来,“你吃最慢,洗碗。”
李在绪端着碗,探出头去,正好看见江黎音一巴掌拍在要拖地的李天话头上。
他这才放下拖把去拿抹布擦桌子。
在熟悉的人面前,江黎音则更像是一个正常人。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着,李在绪拿起,界面上赫然显示着三个字。
江叔叔。
刚刚回去的时候,孙芳在打电话,且语气不太好。
李在绪才把豆浆放下,孙芳就叫住了他。
“小绪,这有个电话,他找你。”
“你好,李在绪,我是江宇辙。”
他身边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姓江。
孙芳为人和善,唯独对一个人永远没有好脾气。
那个在玲奶奶葬礼上的严肃男人,江宇辙。
接通电话,李在绪依旧听到了那一声没有温度的你好。
“我没打算接下你的委托去记录她的生活,她要回去了。”
江宇辙开出的是个很有诱惑力的价格,但他远没有李天华在江黎音心底有分量。
况且这一件事本来就不算什么道德的事情。
江宇辙轻笑了一下,这一声和江黎音笑时给人的感觉一样。
像是看穿了所有。
“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在你看来,江黎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黎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在绪此刻感觉自己就是一台被输入了代码的机器。
编程运算飞快翻滚,几天以来江黎音的行为又都在一瞬间飞过。
她在墓碑前摆弄蔫了的花。
她在路边漫步。
她在家门口自言自语。
“奇怪的……”
她会在巷子里见义勇为。
她能轻松解出大题的第四种解法。
她做题的速度、准确度、答题方法都非常人。
“聪明的……”
她又很随心所欲,可以在落寞的商品城里对局网球,可以在凌晨的高峰上自我排解并开解他人。
李在绪从没想过短短几天,他能记住江黎音这么多事,甚至是细节。
或许凌晨的时候,他也不算是脑子发昏了。
“我并不算是熟悉她的,但我想她是完美的。”
“随性的,奇怪的独属于她的完美。”
一通电话没有特定的结局。
李在绪没等来江宇辙的下一句,但等来了李天华的夸赞。
“我觉得你挺适合学文科的。”
他倚在门边上,手里转着抹布。
李在绪抿了抿唇。
“我历史23。”
“当我没说。”李天华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江黎音从他背后慢慢升出一个头来。
“这就是你说的,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