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阻挡灰尘的长布将房子里所有的家具盖上的时候,李在绪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看着已经收拾好放在院子里的行李箱,欲言又止。
“侄子。”李天华松着胳膊,一把揽过李在绪,“咱这有什么特色景点吗?我这两天和我姐出去逛逛。”
等等等等。
李在绪倏的抬起头,疑惑的词一个接一个跳出:“姐?逛逛?”
“对啊,这么叫亲近。”
李天华憨厚一笑。
“不是,你不走?”李在绪看看江黎音,看看李天华。
江黎音抱着一个袋子走出来,哗啦一下锁起了大门。
“他不走,就我走。”她戴上了一顶帽子,袋子则挂在了行李箱上。
李天华露出一排大白牙,竖起手指比了个耶。
“侄子,我好不容易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亲戚在,那肯定得和你们多待待续一下感情的,更何况我和我姐那叫一个一见如故。”
三个人站在门口,江黎音低头看着手机,李在绪的表情逐渐茫然。
“等一下,你等一下。”李在绪打车似的连连摆手打断了李天华的长篇大论。
江黎音抬头,收起手机,扫了一眼迷惘的李在绪和好奇李在绪为什么迷惘的李天华。
“江宇辙用钱和你们这两个亲戚雇他来这里催我回雁屿。”江黎音又指向自己,“他的工作在我买票的那一刻就结束了,留下是他自己的选择。”
李在绪依旧不解,可昨晚李天华分明说他是为了记录江黎音行踪来的。
“记录行踪只是个噱头。”李天华像是有了读心术。
瞬间,李在绪的脑子如听仙乐耳暂明。
“所以刚刚——”
李在绪还没说出下半句话,就得到了李天话的点头。
江宇辙是想让他也劝江黎音回去。
可这又何必,江黎音又不是什么控制不住的穷凶极恶……
李在绪恍然大悟,紧接着又跳进了另一个好奇的眼。
“那你今晚住——”
“小姐。”
巷子口走来一个人,黑色西装,远远的就发了声。
“有的住。”
江黎音拉下帽檐,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就把行李箱给推了出去。
三四步的距离,行李箱稳稳滑向了那人手中。
“放心吧,我们江姐可是大小姐来的。”李天华一副看破了的模样,“江总是不是和你说,她是不可控的精神病,所以需要记录行踪?”
“对。”
李在绪点了点头,这才回想起那个黑色西装男的脸。
之前总会在路上碰巧遇见的手机男。
每次不是站在路边玩手机,就是蹲在路边玩手机。
“那是江总的刻板印象了,所以每次江姐出门都有人蹲着守,记录行踪的是那位的活。”
李天华指了指开走的车,以代指黑色西装男。
“抛去星姐不谈,我江姐就是个奇怪的正常人而已。”
还有半天的时间,足够完成江黎音的待办事项。
“去第二人民医院。”
“果篮我已经准备好了。”
江黎音没应声,手指敲打键盘和杨静恬打招呼。
杨静恬基本上有空就在医院照顾她妈妈,没有意外的话是不会扑空的。
到的时候,却不赶巧。
“小音,你来了啊!”
杨女士侧头和江黎音对了个照面,她苍白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笑,眉眼也弯成了月牙。
她撑着手要坐起来,江黎音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扶着她靠着床头坐起来。
“静恬呢?”
江黎音还是头一回碰到来医院的时候没见到在病房里忙前忙后的杨静恬。
“我说我想喝粥,她去给我买去了。”
杨女士盯着江黎音,笑了笑:“你现在的精神头可比前些年好多了。”
“我的精神一直都很好。”江黎音摘下帽子,又重新端详着杨女士,“您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和两年前发病时候的憔悴模样来比,现在就是逢了春的树。
“那是,我也在好好活着。”杨女士说着拉起江黎音的手,语重心长,“你也要好好生活。”
“我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的。”
江黎音的嘴角扯起弧度,每一句都顺着回应。
“我听恬恬说,你回兰屿有几天了,是想起你外婆和妈妈了吧?”
“想倒是不至于。”江黎音摸了摸鼻子,看向病房窗外,“只是来道个别。”
杨女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树桠上的鸟窝和叽叽喳喳的雏鸟。
正是展开翅膀学习飞翔的好时候。
一只只的蠢蠢欲动,挤在巢边欲跳又止。
杨女士轻轻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找到宝藏了?”
江黎音垂下眼睫,淡淡吐出三个字:“很矛盾。”
“有血缘的心向往之,也有心理的排斥。”
杨女士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敛下的嘴角提起。
她瞥了眼门外站着的西服男,音量高了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期待你出生的人,你不需要因为谁的迁怒而愧疚,那本来就是欲加之罪。”
“我和阿敏多年好友,她的性格秉性,就算是江宇辙来了,也不如我清楚。”
杨女士带着江黎音看向窗外,道:“所以小音,你要像你当初开解恬恬说的一样,不要陷在过去的横祸里,要在当下补救拯救自救,未来才真的会有阳光大道。”
鸟跳下去,消失在了窗沿之下。
一秒,两秒……江黎音在心底数着。
六秒,一大一小两只鸟飞回了巢里。
待办事项完成二分之一。
“音姐,说实话我觉得他有点呆。”临走时在病房门口,杨静恬拉着江黎音,很是真诚的说道。
她指的是一直在病房门口坐着的黑色西服男。
他是一定要跟着江黎音进医院的,最大的退让就是没跟着江黎音进入病房。
“说对了。”江黎音调整帽子,扫了眼站在门边的木头,“他就姓呆。”
杨静恬啊了一声,并不相信真有人姓呆。
她只当是江黎音的幽默细胞上来了,却没想到下一秒那人就跟机器人开机一样自我介绍起来了。
“姓呆名闻,可以叫我Deven。”
一句话,说完就没了。
和机器人触发了关键词程序一样。
“我走了,你爸快回来了吧?”江黎音抬了下手。
杨静恬立马明白,昂了下眉:“明白,代你问好。”
……
“小姐,待会你能代我像夫人和老板丈母娘问好吗?”
去往墓园的路上,一向沉默的Deven忽然回头问。
江黎音闭着眼,撩开眼皮,语气不自觉上扬:“你说什么?”
Deven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江黎音靠着窗户,一瞬间从他的欲言又止猜出了些什么来。
“你觉得,我能看见死人?”
“唯物主义上来讲不可能。”Deven一本正经回应,“但小姐你很奇怪,说不定能。”
江黎音抿唇垂眸,她从后视镜看见司机憋笑抽搐的嘴角了。
这司机今天奇遇,遇到了两个神经。
一个大热天穿全套西服,一个能看见死人。
“你是不是还有个任务?”
Deven歪头,江黎音接着说:“他是不是让你气死我?”
“那没有。老板最近忙着测试他投资开发的游戏。”
Deven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个激灵坐直起来。
江黎音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窗外。
长着精英男的脸,做着初入社会的举动,实在辣眼。
他说:“老板希望你也玩这个游戏。”
“什么游戏?”
“在精神病院当精神病。”
司机噗呲一下笑出声,同时刺啦一下刹车。
墓园到了。
“这附近不好打车,需要等你们不。”司机边笑边问。
“等一会吧,很快。”江黎音从后备箱拿出了袋子。
她提着袋子走在前面,Deven落在后头,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袋子不大,只装了那天在老厝找到的东西。
把东西拿出来,袋子被平铺到了地上,她盘腿坐在墓碑前。
“我拿到水晶球了,您审美还不错。”江黎音上下晃着水晶球,低垂着眼,“但是吧,你留下的纸上面的字太难懂太难拼了。”
“哪天您要是有空,就入我梦里跟我讲一讲,留的是什么话,给我揭揭密。”
水晶球表面泛着光,像是雪地里的一缕暖阳。
江黎音的生命里,最浓烈的情感表达是沉默。
她往旁边挪了挪,挪到了两块墓碑间的中央线上。
水晶球被放回了盒子里,江黎音盯着面前的圆球,拿在手里掂了一下。
略沉,要想轻松的拿着,还得是双手捧着。
江黎音的目光转向另一边,墓碑上的黑白照,杨敏青涩的注视前方,尽管脸上没有笑容,但仍旧让人觉得她是含着笑的。
照片是杨敏大学毕业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她的头发还只有肩膀的长度,自然的垂落着。
不知不觉的,江黎音盯着那张四四方方的黑白照,就入了神,
她的手无意识扭着圆球,咔擦一下,力道用大了一点。
她愣是将圆球多扭了一圈。
墓园里静悄悄的,时不时飞过几只鸟,忽地混入了一道电流声。
“你要做自己的自由鸟,飞向自由林。”
杨敏的声音如同清风一般拂过秋水,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澜漪。
——
“外婆,我觉得你在骗我。”江黎音摆弄着望远镜,抬头对比着自己和围栏的差距。
可恶的围栏,居然不给小孩子凿一个观赏窗。
“外婆是会骗你的人吗?”
“可你昨天才说了世界上没有魔法。”
“小孩子不要这么死板嘛,世界上没有魔法,但是有能量啊。”
“什么能量?”
“巴啦啦。”
外婆不是外婆,外婆是女王。
但江黎音还是江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