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5章 《魔王的眼泪》

夜色浓稠，篝火噼啪作响，在寂静的荒野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连续赶路的疲惫笼罩着小小的营地。

圣子艾丹主动承担了守夜的职责，他背对着篝火，面朝无垠的黑暗，腰间的宝剑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微芒，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被夜色吞没的远方。

圣女伊莉安娜则盘膝坐在篝火旁，背脊挺直如松，双眸紧闭，并非在休息，而是在进行某种冥想或精神感知，周身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近乎实质的圣洁光晕，如同月光凝结的薄纱。

梅林伊娜在马车中同样盘坐，姿态却显得更为放松，她深邃的金眸映照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过去或虚无的未来。

唯有爱丽安，枕在梅林伊娜柔软的大腿上，呼吸均匀绵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她浓密的黑发如海藻般铺散开，有几缕甚至垂落在地面的枯草上，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梅林伊娜的意识渐渐沉入一片熟悉的冰冷水域。当她看清自己再次站在那轮巨大而苍白的月影下，面对着眼前那泓深不见底、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冷池时，她便知道，又是那个纠缠了她无数个夜晚的梦境。

池水无声地波动，一个曼妙的背影缓缓从幽暗的水中升起。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紧贴着光洁的肌肤，水流沿着起伏的曲线滑落，坠入池中，却连一丝涟漪也无。那背影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难以言喻的孤寂。

梅林伊娜的意志在梦中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迈入冰冷的池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骨髓，激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迫切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具身躯，汲取一丝微薄的暖意。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开那人湿透的黑发，露出白皙的颈项和肩头。梅林伊娜从背后拥了上去，将脸颊紧紧贴在那冰凉光滑的肩窝，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一双手臂也轻轻地回抱住了她环在腰间的手，指尖冰凉。那人似乎想回头……

就在梅林伊娜即将看清那张脸时，梦境骤然破碎！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不详的红光。

梅林伊娜猛地睁开眼，篝火的光芒刺入眼帘，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鼓动。她低头，爱丽安依旧安睡，长长的黑发铺满了她的腿和地面。梦中那抹惊心动魄的红光仿佛还在眼前闪烁，与爱丽安紧闭的眼睑下那未知的红眸重叠。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掠过心头。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空间魔法波动，轻柔地将爱丽安散落沾上草屑尘土的秀发梳理干净，每一缕发丝都变得柔顺洁净。爱丽安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细微的触碰，不满地哼哼唧唧了几声，像只慵懒的猫。梅林伊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用更轻柔的手法，耐心地将那浓密的长发编织成一条粗大而结实的麻花辫，巧妙地盘在爱丽安的脑后，用一根无形的魔法束带固定住，总算让那过于夸张的长度显得利落了许多。

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

“吼！！！”

一声饱含痛苦与暴虐的震天怒吼撕裂了夜的寂静！紧接着，一股散发着恶臭的、浓稠如石油般的黑色粘液如同高压水炮般从黑暗中喷射而出，目标直指马车！

梅林伊娜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甚至没有起身，一手揽住沉睡的爱丽安，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划。空间瞬间扭曲折叠，两人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几乎在同一刹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个庞大的、覆盖着坚硬黑色甲壳的魔物身影如同陨石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她们刚才所在的马车位置上！木屑横飞，车厢瞬间被碾成了一堆破碎的残骸！

“啊！”爱丽安被巨大的声响和瞬间的传送惊醒，惊叫出声，红眸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她发现自己正被梅林伊娜护在身侧，而她们刚才乘坐的马车已化为废墟。圣女伊莉安娜的身影如同金色的闪电般落在她们不远处，即使在混乱的夜色中，她周身也隐隐散发着稳定而强大的金色辉光，如同人形的灯塔，驱散着周遭的黑暗。

“对不起！你们没受伤吧？”艾丹焦急的声音传来。他正挡在几人与那魔物之间，手中的宝剑沾满了散发着腐蚀气息的黑色粘液，剑身微微嗡鸣。他脸上带着懊恼，“它从侧面突然扑出来，速度太快了，我只来得及砍断它一只前臂！”他指向那倒伏在黑色血泊中、发出低沉痛苦嘶吼的怪物。那魔物形似巨大的甲虫与蝎子的混合体，断臂处正汩汩冒着黑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你可以瞄准它的核心或头部一击必杀，却只斩断一条无足轻重的前肢？”伊莉安娜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责难和失望，目光锐利如冰锥刺向艾丹，“身为圣子，肩负守护之责，优柔寡断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连累所有人！”她的训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受伤的魔物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仅剩的几对肢体猛地撑起身体，狰狞的口器张开，朝着艾丹的方向作势欲扑！

伊莉安娜甚至没有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五指虚张。一个直径数米、由无数流动金色符文组成的复杂法阵瞬间在她掌心前方展开，散发出灼热神圣的光芒！

“净化。”

没有多余的咒语，没有华丽的光效。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圣光如同神罚之矛，精准地贯穿了魔物的头颅！那庞大的黑色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纸片，从内而外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在短短几息内便化作一堆冒着青烟的灰烬，连带着喷洒在地面的黑血也被灼烧殆尽。

魔物血液沾染过的大地，原本生机勃勃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飞灰，留下一片直径数米的死亡焦土。

伊莉安娜收回手，掌心光芒流转，轻轻拂过那片焦黑的土地。柔和温暖的金色光点如同细雨般洒落，奇迹发生了，焦黑的土壤迅速恢复成肥沃的褐色，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蔓延，转眼间便恢复了之前的生机盎然，甚至比周围更显青翠。

爱丽安目睹这毁灭与重生的全过程，红眸中充满了震撼。圣女的光魔法，强大得令人窒息，也冷酷得令人心悸。

“魔物也是生命啊！”艾丹看着那堆灰烬，脸上写满了痛心和不忍，声音有些发颤，但在伊莉安娜冰冷目光的威压下，气势不由得弱了下去，“我们可以把它赶走，或者封印起来，没必要赶尽杀绝……我们的目标是魔王，只要击败魔王，这些被黑暗驱使的魔物自然会退回它们的地盘，不需要造成无谓的杀戮……”

“愚蠢！天真！”伊莉安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声音如同寒冬的冰棱，“你的仁慈，是对敌人最大的纵容，也是对自己和同伴最大的残忍！留下它的性命？让它拖着残躯去袭击下一个无辜的村落？还是让它引来更多同伴围剿我们？艾丹，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战场，不是吟诗班！仁慈在这里，等同于自杀！”她的斥责字字诛心，带着一种看透残酷现实的冰冷逻辑。

“可，可是，圣女，我们是光明的信徒！光明神教导我们仁爱……”艾丹试图用信仰反驳。

“仁爱是对待迷途的羔羊，不是对待撕碎羊群的豺狼！”伊莉安娜的眼神锐利如刀，“光明的仁爱，是建立在彻底清除黑暗威胁的基础之上！你的不杀，最终只会导致更多无辜者的死亡！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只会碍事的圣母心肠！”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得艾丹脸色发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委屈、不解和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再看备受打击的艾丹，目光转向一旁的爱丽安和梅林伊娜，最终定格在爱丽安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仿佛要将爱丽安的灵魂都剖析一遍。

“你也看到了，”伊莉安娜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如同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我们此行绝非儿戏。危险无处不在，且远超你的想象。没有力量，你连自保都做不到。我奉劝你，趁现在离光明城还不算太远，尽早离开这个队伍。否则，当魔物的利爪撕裂你的喉咙时，没有人会为你分心，也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她的警告直白而残酷，没有丝毫委婉。

“圣女，我说过，我会保护她。”梅林伊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磐石般稳定，她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爱丽安护在身后，隔开了伊莉安娜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伊莉安娜的视线转向梅林伊娜，冰蓝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对力量的敬畏，也有对她“规则”的不以为然。“使者，您的力量毋庸置疑。但保护总有疏漏，她不可能永远在您的羽翼之下。总有您看顾不到的时候，总有需要她独自面对的危险。到那时……”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她不再多言，果断转身，迈开步伐，朝着精灵族所在的方向坚定地走去，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马车已毁，原地等待毫无意义。

艾丹低着头，拳头紧握，圣袍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他看了一眼那堆魔物的灰烬，又看了看前方圣女那冷漠决绝的背影，最终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金色的发丝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有些黯淡。

梅林伊娜牵起爱丽安依旧冰冷的手（即使在夏夜，她的手也如同寒玉），跟在队伍的最后方。

“圣子和圣女，好像关系不太好？”爱丽安压低声音，凑近梅林伊娜，红眸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困惑。

“历来如此。”梅林伊娜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定律，“圣子秉承仁爱之道，坚信感化与引导，认为无需过多杀戮便可带来和平。而圣女则信奉力量与清除，唯有彻底击败魔王，根除黑暗的源头，才能为大陆带来真正的安宁。”

“可是，”爱丽安眉头微蹙，“要对抗强大的魔王，队伍内部不是更应该团结一心吗？连圣子和圣女之间都……有这么大的分歧，怎么能做到齐心协力呢？”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支队伍前景的担忧。

梅林伊娜紧了紧握着爱丽安的手，感受着那异于常人的冰冷温度。她侧过头，看着爱丽安困惑而认真的小脸，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某种隐晦的深意：“他们的旅程，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战斗的伙伴。更重要的，是收取信徒。人们对于光明的信仰越虔诚、越广泛，汇聚到圣女和圣子身上的信仰之力就越强大，他们的力量也会随之增长。”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地平线上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意有所指地补充道，“魔王……亦是如此。”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爱丽安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精灵族领地——

不知走了多久，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伊莉安娜在一处看似平平无奇、被巨大古树环绕的林间空地停下脚步。她举起手中的光明权杖，杖端那颗硕大的光明宝石轻轻点在地面。

一声轻微的嗡鸣响起。地面瞬间浮现出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魔法阵！阵纹由无数翠绿欲滴、充满生机的藤蔓和娇艳盛放的奇异花朵构成，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精纯的生命能量勾勒而成。法阵光芒大盛，将四人笼罩其中。下一秒，空间扭曲，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当光芒散去，四人已置身于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空并非明亮的蔚蓝，而是被无数巨大、盘根错节的古老树冠遮蔽，光线极其昏暗，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香。脚下是覆盖着厚厚苔藓的柔软土地，奇花异草在幽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然而，这原本应充满生机的森林，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影之中。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阴影在头顶缓慢移动，伴随着低沉而威严的龙吟。爱丽安抬头望去，瞳孔微缩。

只见数头体型庞大、鳞片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龙正在精灵族领地上空低空盘旋！它们巨大的翅膀扇动时带起的狂风，让下方的巨树都为之摇曳。阳光艰难地透过巨龙身躯的缝隙洒下，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不断晃动的光斑。精灵族赖以生存的、充满光明的天空，此刻被这些庞大的不速之客遮蔽了大半。

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位散发着强大气息的存在。一位身材魁梧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虬结如岩石，头上生着一对威风凛凛、闪烁着暗金色泽的龙角，正是龙王魁罡。他身旁的则显得精瘦许多，皮肤是诡异的深红色，如同凝固的岩浆，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无瑕的惨白，正是妖王红菱。他们身后，隐约可见更多化为人形的龙族和妖族战士，如同沉默的雕塑般矗立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