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4章 《魔王的眼泪》

——光明殿——

宏伟的殿堂穹顶高耸，彩绘玻璃滤下庄严神圣的光束。墙壁上历代圣女的画像目光沉静，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圣女伊莉安娜身披纯白镶金的圣袍，手持象征权柄的光明权杖，站在大殿中央，如同一尊完美无瑕、却毫无温度的水晶雕像。她面前站着几位由魔法协会精心挑选、实力不俗的青年才俊。

然而，圣女的目光只是冷漠地扫过，如同审视没有生命的器物。她紧抿着唇，线条冷硬。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力量？忠诚？不，她需要的是能在残酷战场上发挥最大价值、能毫不犹豫执行命令、甚至必要时能成为盾牌或弃子的工具。这些温室里培养的花朵，眼神里还带着对荣誉的渴望和对自身安全的顾虑，显然不符合她的标准。

一旁的圣子艾丹，有着阳光般的金发和碧蓝如晴空的眼睛。他穿着同样华贵的圣子袍服，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目光真诚地看向每一位候选者。当看到其中一位年轻的火系法师因紧张而额头冒汗时，他甚至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然而，圣女伊莉安娜自始至终，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他。在光明教廷的体系中，圣子虽受民众爱戴，但实际地位远低于掌握决策权的圣女，是她的副手，而非平等的伙伴。艾丹对此早已习惯，只是眼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躲在巨大廊柱阴影后的爱丽安，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严肃的“面试”。

她心里嘀咕：这位圣女大人，眼光可真够挑剔的！连旁边那位圣子，好像也不太受她待见？看来这次旅程，这位圣女大人是打算完全掌控一切了。

趁着爱丽安被殿内精美的浮雕吸引了注意力，梅林伊娜悄无声息地从虚空中抽出一本厚重、封面由某种神秘金属打造、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古旧手册。她修长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翻动着泛黄的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一页描绘着古老纹章和模糊人像的页面上。她的目光深沉，缓缓抬起，落在爱丽安那头如夜色般流淌的黑发上，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让他们都离开吧，教皇冕下。”伊莉安娜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如同寒冰碎裂，“我需要寻找另外的同伴。”她的决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候选者们脸上难掩失望和尴尬，纷纷行礼告退。教皇达利尤斯苍老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惋惜：“伊莉安娜，你不再考虑一下？仅凭你和艾丹两人，此行……恐怕过于凶险。”他深知魔王的恐怖，更清楚圣女肩负的重担。

“教皇冕下，”伊莉安娜的声音毫无波澜，“我需要的是合适的同伴，而非仅仅是魔法师。他们不合适。”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战场上可能因不合适而导致的失败和牺牲。

教皇看着圣女眼中不容更改的决绝，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就在这时，梅林伊娜牵着爱丽安的手，如同从虚无中走出，径直来到大殿中央，站在了圣女和教皇面前。

“伊莉安娜圣女，”梅林伊娜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希望作为陪同，加入你的队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教皇和伊莉安娜都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明显的讶异。

梅林伊娜使者？这位从不参与光明与黑暗之争、行踪飘忽的魔法巅峰存在，竟主动要求同行？艾丹更是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在梅林伊娜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位被牵着手的黑发红眸少女身上。她像个误入圣殿的精灵，带着一种与周围庄严格格不入的鲜活气息。

伊莉安娜迅速收敛了惊讶，恢复成那副冰雕般的面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使者，您加入我们，是意味着您将出手帮助光明对抗黑暗吗？”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不，”梅林伊娜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我遵循我的原则。除非魔王踏足光明城，否则，我不会出手干预。”她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圣女。

伊莉安娜：“……”她完美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那是一种强忍的无语和失望。一个强大的战力，却声明不会出手？那加入的意义何在？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梅林伊娜身旁的爱丽安，带着审视和评估。

爱丽安立刻感觉到那目光的冰冷和压力，她下意识地轻轻扯了扯梅林伊娜的手。梅林伊娜会意，继续道：“她与我一起，跟随你们的队伍。”

伊莉安娜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爱丽安身上，仿佛要将她里外看透。片刻后，她冷冷开口，话语如同宣判：“她没有丝毫魔法波动，前往战场，与送死无异。”在她眼中，一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在对抗魔王的战争中，连作为炮灰的资格都勉强。

“我会保护她。”梅林伊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法则。

教皇达利尤斯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一步，对伊莉安娜做了一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两人走到大殿角落一根巨大的石柱后。

“伊莉安娜，”教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老谋深算的劝诱，“让她们跟着吧。梅林伊娜是光明大陆最强大的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便她声明不出手，但只要她在队伍里……若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全军覆没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和转机。”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个女孩，或许是梅林伊娜的某种牵绊？带上她，或许能成为某种保险。”

伊莉安娜沉默着，金色的眼眸中思绪翻涌。教皇的话不无道理。梅林伊娜的力量是巨大的变数。虽然她的原则令人不解，但她的存在本身，确实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价值。至于那个女孩……她再次瞥了一眼爱丽安，对方正睁着无辜的红眸好奇地张望。一个累赘，但若能因此绑定梅林伊娜，这笔交易或许值得。

她权衡着冰冷的得失，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好。”伊莉安娜走回大殿中央，目光扫过梅林伊娜和爱丽安，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我们即刻出发。”

……

离开光明城。

城门口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悲壮。得知圣女和圣子即将踏上征途，城民们自发前来送行，眼中饱含着对光明的信仰和对胜利的殷切期盼。鲜花如同雨点般洒向缓缓驶出的马车。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高喊着“艾丹！艾丹！”金发的圣子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背。小小的身影立刻欢呼着涌向他，将他团团围住。妇女们含着热泪，带着祝福亲吻他的脸颊；男人们则神情肃穆，将手虔诚地贴过他的肩膀和额头，传递着力量与信念。艾丹蹲下身，耐心地回应着每一个孩子，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融化在每一份真诚的祝福里。他享受着这份爱戴，也真心实意地回馈着这份信任。

圣女伊莉安娜端坐于纯白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枪，圣袍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她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越过喧闹的人群，越过欢呼的孩童，越过洒落的鲜花，只牢牢锁定着洞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城门。她像一尊完美的战争女神雕像，精致却毫无生气。两侧肃立的卫兵向她投来敬畏与信任的目光，他们的信仰告诉她：圣女必将带来胜利，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不需要这些感性的祝福，她只需要通往战场、通往胜利的道路。个人情感？早已在成为圣女的那一刻就被彻底剥离、献祭给了光明的事业。

马车车厢内，爱丽安悄悄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当看到艾丹被众人簇拥亲吻时，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她突然转过身，趁着梅林伊娜的注意力也在窗外，飞快地凑近，柔软的唇瓣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印在梅林伊娜冰凉的侧脸和光洁的额头上。

“使者啊使者，”她退回原位，托着腮，红眸亮晶晶地看着梅林伊娜，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占有欲和微妙的醋意，“要是我再晚点来，有人先把你亲走了可怎么办？”

梅林伊娜身体微微一僵，侧过脸，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和警告。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爱丽安的眉心，将她推离自己。“坐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要随便亲人。”脸颊和额头被触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异样的温热。

爱丽安却像没听见，反而得寸进尺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好奇地戳了戳梅林伊娜那微微泛红的、形状优美的耳垂，像是在研究一件稀奇的玩具。梅林伊娜眉头微蹙，却终究没有阻止这略显放肆的举动，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窗外的景象突然变得无比吸引人。

马车终于驶出高大宏伟的光明城门。刹那间，身后城内的喧嚣、花香、祝福的暖意如同一个巨大而甜美的彩色泡沫，啵的一声彻底破灭、消散。迎面而来的，是旷野上凛冽刺骨的寒风，带着泥土和远方战火硝烟的粗粝气息，无情地刮过每个人的脸颊。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前路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艾丹策马靠近圣女，金发在风中飞扬，声音依旧带着阳光般的活力：“伊莉安娜，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伊莉安娜没有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描绘着古老大陆轮廓的魔法地图。她的指尖在复杂的地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闪烁着微光的森林标记上。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冷硬：

“精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