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30章 《魔王的眼泪》

“我的职责是守护光与暗的平衡！”梅林伊娜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恐惧，那恐惧并非针对眼前的魔王，而是针对某种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魔物的存在，它们的黑暗本质，本身就是平衡的一部分！它们是屏障！是封印！它们压制着黑暗尽头那些连你都无法想象的、真正的恐怖！你把它们变成了人，让它们拥抱了光明，你以为你带来了希望？不！你是在解除封印！你释放的，是比魔王还要恐怖的灾厄！”

仿佛是为了印证梅林伊娜那令人心悸的预言——

轰隆隆隆！！！

整个光明城，不，是整个大陆！都开始剧烈地震颤！那不是魔法造成的波动，而是来自地壳深处、来自世界根基的恐怖呻吟！在远离战场的极北荒原，在杳无人烟的死亡沼泽，在永暗黑渊最深邃的裂隙之下……大地如同破碎的蛋壳般裂开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如同来自地狱的潮汐，从无数道裂开的地缝深处传出！一只只巨大、惨白、覆盖着腐朽泥土和苔藓的骨手，猛地从裂缝中探出！它们扒住大地的边缘，用力地向上攀爬！紧接着，是更多的骨手！更多的、由纯粹白骨构成的、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魂火的巨大骷髅！它们挣扎着，嘶吼着无声的怨毒，从沉睡了亿万年的地底爬出！仅仅是它们散发出的、冰冷死寂的死亡气息，就让远在光明城的人们感到灵魂冻结！

冥鬼！

传说中的冥界守卫！黑暗源头真正的子民！它们不是魔物，它们是死亡的具象，是法则的扭曲！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光暗界限的彻底崩溃和万物的终焉！

光暗失衡的恶果，以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降临了！

城楼上，达利尤斯教皇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爬出的、如同白骨森林般的恐怖景象，脸色瞬间灰败如死人，手中的权杖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城砖上。圣女和勇士们瘫软在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爱丽安也看到了。她红眸中的倔强与希望瞬间被惊愕与难以置信取代。那从地底爬出的白骨巨潮，那纯粹的死亡气息……与她所知的魔物截然不同！那是……另一种维度上的黑暗！

“这……这是……”爱丽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就是你打破平衡的代价！”梅林伊娜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沉痛的绝望，“魔物虽恶，却也是压制冥鬼、维持现实世界稳定的楔子！你解放了它们，让黑暗的源头失去了压制……冥鬼苏醒，灰色地带崩溃……真正的黑暗纪元，开始了！”

白金锁链的力量再次加强，梅林伊娜必须阻止爱丽安继续释放魔法，必须在她造成更大的、无法挽回的破坏之前！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关头，一道比太阳更纯粹、更温暖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被白骨巨潮和黑暗荆棘污染的天空，精准地笼罩了被白金锁链束缚的爱丽安！

光柱中蕴含着浩瀚无边的神圣力量，温暖、博大、充满了无条件的接纳与慈悲。梅林伊娜那足以冻结法则的白金锁链，在这纯粹的光明神力面前，如同冰雪般无声消融！

爱丽安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面容恢复了血色。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充盈着她的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黑暗带来的冰冷与不适。她的身体在光柱中缓缓悬浮而起，破碎的黑色斗篷被光流重塑，化作一件边缘流淌着神圣金纹的纯白长袍。她额前，一点纯净的金色神徽缓缓浮现。

光明神的祝福！

一个宏大、温和、如同世界本身低语的声音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

“拥抱黑暗，亦能壮大光明。以心为引，化敌为源。此道，可赞。”

光明神，认可了爱丽安的行为！她亲自出手，复活并祝福了这位拥抱光明的魔王！

光柱缓缓收敛。爱丽安悬浮在半空，纯白的长袍在微风中轻拂，额前的神徽熠熠生辉。她感受着体内流淌的、与黑暗本源奇妙共存的光明神力，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与喜悦充斥心间。她看向下方那个依旧满脸震惊与凝重的纯白身影，红眸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她如同一道白色的流星，瞬间降落在梅林伊娜面前，无视了周围依旧弥漫的恐慌和远方爬出地表的冥鬼巨影，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梅林伊娜握着权杖的手。那双手冰冷依旧，却在她的触碰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梅林伊娜！”爱丽安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金色的神徽在她额间闪烁，“你看到了吗？光明神认可了我！她认可了我的道路！黑暗可以拥抱光明，光明也能接纳黑暗！我们打破了那该死的轮回！我们可以一起……永远……”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梅林伊娜的眼神。

那不再是愤怒，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疲惫。那双眼眸深处，倒映着爱丽安因光明祝福而容光焕发的脸庞，更倒映着远方大地上那些正从裂缝中爬出、如同白色瘟疫般蔓延的冥鬼巨影。

“永远？”梅林伊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手从爱丽安滚烫的掌心抽离。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抬起权杖，指向地平线上那片越来越密集的白骨森林，指向那些眼眶中燃烧着幽绿魂火、散发着纯粹死亡气息的恐怖存在。

“爱丽安，”梅林伊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爱丽安的心上，“你以为魔物是什么？魔王……又是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回忆某种不堪重负的真相。

“魔物，从来就不是黑暗真正的主人。它们，甚至包括你这位魔王……都只是奴隶。是屏障。是封印！”梅林伊娜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爱丽安因震惊而睁大的红眸，“黑暗真正的主宰，是冥鬼，是那些沉睡在地底、在灰色地带之外的、掌控着死亡与终结权柄的存在！它们才是黑暗源头的化身！魔物存在的意义，就是用它们混乱而充满‘生’之**的黑暗本质，压制冥鬼那纯粹的‘死’之气息，将冥界与现实隔开！将那些真正的死亡使者，封锁在世界的夹缝之下！”

“魔王，不过是冥鬼选中的、用来统御这些封印楔子的傀儡！一个强大的、能凝聚黑暗力量、却又被牢牢限制在冥鬼规则之内的棋子！”梅林伊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以为历代魔王为何从未真正踏足光明城？不是不能，是不被允许！它们需要魔王在黑暗领土维持秩序，维持那个封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花海中茫然奔跑的新生人类，眼中充满了深沉的悲哀：“现在，你解放了魔物，将它们变成了渴望光明的人。你抽走了封印的楔子，打破了光与暗之间那层脆弱的、由魔物的构筑的缓冲地带！冥鬼……失去了压制它们的屏障！现实与冥界的界限正在模糊、崩溃！你看到那些爬出来的东西了吗？那才是黑暗真正的面目！那才是……我守护的平衡所要阻止的终极灾难！”

梅林伊娜指向远方那些正缓慢而坚定地移动、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大地化为死域的白骨巨潮。

“灰色地带一旦彻底消失，当冥鬼的死亡法则完全覆盖光明大陆……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将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永恒的、万物凋零的死寂！”

爱丽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着那片象征着纯粹终结的白色浪潮，听着梅林伊娜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真相，脸上的激动与喜悦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冰冷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反驳，试图抓住一丝希望：

“可是……梅林，你看！冥鬼……它们也只是在爬出来，它们还没做什么！也许……也许它们只是传说中被夸大的怪物？也许人心本身就有黑暗，光与暗在另一种形式上依旧能维持平衡？就像现在，黑暗加入了光明，光明的力量壮大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那些冥鬼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绝非虚幻。

梅林伊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重新握紧了爱丽安的手。这一次，她的手不再冰冷得拒人千里，反而带着一丝微弱的、近乎依赖的颤抖。

“但愿……如你所言，爱丽安。”梅林伊娜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定着地平线上那片蠕动的死亡之白。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一只攀爬在最前方的巨大冥鬼骷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那燃烧着幽绿魂火的巨大头颅，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光明城的方向。那空洞的眼眶，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看向了城楼上的两人。

咔嚓……咔嚓……

白骨摩擦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