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23章 《魔王的眼泪》

光明王城魔法学院的穹顶图书馆内，空气里弥漫着羊皮纸、古老墨水与魔法尘埃混合的沉闷气息。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幽深的阴影。伊莉安娜纯白的身影穿行其中，脚步无声，只有圣袍下摆拂过光滑石面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邃曦抱着邃叶，莉亚娜、艾丹、索瑞拉等人紧随其后，维拉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缀在队伍最末的暗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就是这里了，圣女冕下。”大魔导师塞勒斯，一位胡须几乎拖到地上的老者，在一排堆满厚重召唤典籍的书架前停下。他用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角落里一个几乎被巨大卷轴淹没的身影。“卢恩，他是理论成绩最好的学生。”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地板上，深蓝色的学徒袍裹着他单薄的身体，过长的棕色刘海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针脚歪歪扭扭的布偶猫头鹰，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仿佛书架投下的阴影都是噬人的怪兽。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巨大、封面镶嵌着星辰宝石的召唤典籍，书页上绘制着复杂到令人眼花的法阵和晦涩的古精灵语符文。

塞勒斯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响亮：“卢恩！”

那身影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怀里的布偶猫头鹰差点掉在地上。他慌乱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甚至带着稚气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如同酒瓶底般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大，是清澈的琥珀色，此刻却盛满了惊惶，飞快地扫过眼前这群气势非凡的陌生人，尤其在看到伊莉安娜冰冷的面容和维拉那如同毒蛇般的眼神时，他瑟缩了一下，几乎要把自己缩进书堆里。

“塞……塞勒斯导师……”卢恩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

“卢恩，这位是圣女冕下，她需要一位强大的召唤师。”塞勒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强……强大？”卢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字眼，拼命摇头，刘海甩动，“不……我不行……我……我只会看书……我……我害怕……”他紧紧抱住怀里的猫头鹰布偶，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索瑞拉忍不住嗤笑一声：“哈！学院最高理论分？就这小鹌鹑？塞勒斯老头，你耍我们玩呢？”她紫色的眼眸里满是戏谑。

艾丹皱紧了眉头，莉亚娜则面无表情，只是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维拉嘴角噙着冰冷的嘲讽，仿佛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邃曦看着那孩子惊恐的模样，心中不忍，下意识地轻拍着怀里的邃叶。

伊莉安娜金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她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场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卢恩吓得往后一缩，后背撞在冰冷的书架上。

“卢恩。”伊莉安娜的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展示你的召唤，现在。”

命令不容置疑。

卢恩浑身抖得更厉害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他求助般地看向塞勒斯，老魔导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点了点头。

“我……我试试……”卢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颤抖着放下怀里的布偶猫头鹰，双手在身前艰难地比划起召唤法阵的起手式。他的动作生涩、僵硬，指尖凝聚的魔力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光芒闪烁不定。

“集中精神！”伊莉安娜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下来。

卢恩猛地一抖，法阵光芒瞬间溃散了大半！他急得满头大汗，更加手忙脚乱。就在众人几乎要失去耐心时，他紧闭双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口中念诵起一段极其古老、音节拗口的召唤咒文。

嗡——！

他身前的空间骤然扭曲！一个极其复杂、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银色召唤法阵瞬间成型！光芒强烈得甚至刺痛了眼睛！法阵中心，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个巨大、威严、通体覆盖着钻石般璀璨鳞片的头颅缓缓探出！那头颅形似巨龙，双眼如同熔化的黄金，散发着强大的龙威！仅仅是头颅探出的部分，就几乎填满了书架之间的空隙！

“星界晶龙？！”塞勒斯失声惊呼，老脸上充满了震撼，“传说中能穿梭空间壁垒的顶级召唤兽！卢恩，你成功了！”

索瑞拉脸上的戏谑僵住了，艾丹和莉亚娜眼中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维拉的眼神变得凝重，匕首无声地滑入袖中。

然而，就在这震撼人心的召唤即将完成的瞬间——

“啪嗒！”

维拉脚下，一片从巨大卷轴上脱落的金属搭扣，好巧不巧地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在寂静图书馆里如同惊雷般的响声！

“啊——！”卢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他凝聚的精神力瞬间崩溃！

嗡鸣声戛然而止！

那威严的星界晶龙头颅发出一声不满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低鸣，巨大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在众人眼前迅速缩小、扭曲、变形……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一只……巴掌大小、通体覆盖着细碎水晶般鳞片、圆头圆脑、眼睛像两颗小星星的……蜥蜴？它茫然地甩了甩小尾巴，发出细弱的唧唧声，笨拙地爬到卢恩颤抖的手边，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死寂。

索瑞拉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捂着肚子几乎直不起腰：“哈哈哈哈！晶……晶龙宝宝？我的天！哈哈哈哈！塞勒斯老头！这就是你保证的最强召唤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艾丹的脸涨得通红，莉亚娜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维拉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中的凝重变成了彻底的轻蔑。邃曦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卢恩羞愧得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的可怜模样，又看了看那只茫然无知、还在唧唧叫唤的水晶小蜥蜴。

塞勒斯老脸通红，尴尬地咳嗽着。

伊莉安娜金色的眼眸扫过那只懵懂的小蜥蜴，又落在卢恩那恨不得消失的头顶。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回荡，盖过了索瑞拉的狂笑：

“卢恩，收拾你的东西，还有它。”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只小蜥蜴，“跟我们走。”

……

王城郊外，一片被强大结界隔绝的宽阔训练场。烈日当空，空气灼热得扭曲，地面被圣光与魔力反复冲刷，露出焦黑的痕迹。训练场边缘，索瑞拉坐在藤蔓妖精抬着的华丽轿椅上，撑着遮阳伞，一边啃着魔法冰镇的水果，一边饶有兴致地看戏，偶尔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梅林伊娜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站在稍远的阴影里，深不见底的黑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爱丽安则站在她身边，红宝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场中圣光最炽烈的地方，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光晕，小心翼翼地模仿、感受着那纯粹的光明之力。

场地中央，气氛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

艾丹和卢恩再一次被无形的圣光之力狠狠掼倒在地，尘土混合着汗水和血水沾满了全身。艾丹**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新旧淤青叠加，圣光灼烧留下的焦痕发出细微的焦糊味。他手中的圣光长剑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手臂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再握紧。卢恩则更惨，他蜷缩着，试图用破碎的学徒袍遮挡自己，他那条被称为“水晶球”的小蜥蜴早已吓得钻回他的衣襟内，瑟瑟发抖，再不敢露头。他脸色惨白，嘴唇被咬出血痕，眼镜片碎了一块，视野模糊一片。

伊莉安娜站在他们面前。她一身圣洁的白袍纤尘不染，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冰冷而完美的侧脸。手中光明权杖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她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激动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倒地的两人，如同神明俯视着挣扎的蝼蚁。

“起来。”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既不抬高，也不加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彻骨的寒意，“魔物的利爪不会因为你们的疲惫而停顿。黑暗的侵蚀不会因为你们的哀求而仁慈。”

艾丹挣扎着，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却因为脱力再次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他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一丝不屈，嘶哑道：“圣女……我们需要……休息……哪怕一刻钟……”

“休息？”伊莉安娜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当魔潮降临，你们可以请求魔王允许你们休息吗？或者，你认为你们的敌人会仁慈地给你们恢复的时间？”她的语气平铺直叙，只是在陈述她认为最简单不过的事实，“现在的每一刻喘息，都是未来战场上提前支付的死亡代价。”

卢恩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恐惧已经淹没了他，他甚至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训练场边缘，维拉靠在断裂的石柱上，把玩着那柄漆黑的匕首，嘴角的讥讽几乎化为实质：“啧，真是无趣的折磨。还不如直接扔去喂我的小宝贝们，至少还能听个响。”莉亚娜眉头紧锁，秘银手套下的拳头握紧，但她深知伊莉安娜的意志不可动摇，只能沉声道：“他们在进步，圣女冕下，但过度的压力会摧毁韧性而非锻造它。”

索瑞拉则笑嘻嘻地插话：“哎呀呀，小伊莉安娜，差不多得啦~你看那个小法师，都快吓尿裤子了哦？这么可爱的玩具玩坏了可就没了呢~”

伊莉安娜对所有的议论充耳不闻，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两个训练对象和那个遥远而强大的黑暗目标。权杖微抬，更加刺目灼热的圣光开始凝聚，显然下一轮攻击即将到来。

“伊莉安娜。”

邃曦抱着被场中恐怖能量波动惊扰而不安的邃叶，穿过了结界边缘。她看着艾丹和卢恩惨不忍睹的模样，眼中充满了不忍。她走到伊莉安娜身边，声音温柔却坚定：“停下吧。训练并非一日之功，他们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到达极限了。继续下去，只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这与训练的初衷背道而驰。”

伊莉安娜终于将目光从艾丹和卢恩身上移开，落在邃曦脸上。那冰冷的金色眼眸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一闪而过，但也仅仅是一瞬。

“损伤？”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无法理解其含义，“与死在魔王手中相比，什么样的损伤是无法挽回的？”她的视线掠过邃曦，投向远方阴霾的天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固执，“优柔寡断，意志不坚，胆小怯懦，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踏上战场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为魔物的食粮，或者转化为黑暗的傀儡，那样的结局，才是真正的无法挽回。”

她重新看向邃曦，目光沉静得可怕：“我给予他们的，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要么，在痛苦中蜕变成合格的战士，要么，认清现实，尽早退出，至少还能保留一条平庸却安全的性命，这很公平。”

“但他们需要时间。”邃曦试图说服她，看着少女那不近人情的侧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对成长和训练有着如此残酷而极端的认知？

“力量的成长需要循序渐进，心灵的坚韧也需要时间打磨，这样粗暴的方式，很可能先摧毁他们的意志。”

“时间？”伊莉安娜微微偏头，日光在她金色的瞳孔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邃曦，黑暗不会给我们时间。魔王不会等待他们循序渐进。”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邃叶身上，声音低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当毁灭降临，没有人会因为‘他还没准备好’而手下留情。现在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是为了将来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无论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未来可能需要守护的人。”

就在这时，场中的艾丹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猛地爆发出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圣光，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在下一秒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旁边的卢恩见状，最后的精神支柱也崩塌了，眼睛一翻，也跟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训练场上只剩下死寂和弥漫的血腥尘土味。

伊莉安娜冷漠地看了一眼彻底失去意识的两人，如同看着两件报废的工具。她手中的权杖光芒收敛。

她转向邃曦，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禁令：“不许医治他们。”

“伊莉安娜！”邃曦惊愕地看着她。

“身体的痛苦和濒临极限的体验，是记忆力量最佳的方式。他人的治愈，只会让他们遗忘这份煎熬，削弱训练的效果。”伊莉安娜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阐述一条世界运转的基本法则，“这是他们选择这条路必须经历的磨难。能否在极限后重新站起，靠的是他们自己的求生欲和意志力，而非外界的怜悯与帮助。”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那份出于使命感的固执和近乎残忍的冷静，让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接近的冰冷气息。她不是在惩罚，在她自己的认知里，她是在执行唯一正确且必要的程序。

“带他们回去，扔回自己的房间。能否在明日训练前恢复，看他们自己。”她最后淡漠地吩咐了一句，不知是对谁，然后便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训练场另一侧，开始闭目冥想，恢复力量，为下一轮可能到来的训练做准备，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邃曦站在原地，看着圣女那孤立而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两个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伊莉安娜话语中那残酷的逻辑，也感知到那冰冷外壳下或许隐藏着一丝极微弱的、扭曲的负责，但她无法认同这种方式。

怀中的邃叶似乎感应到母亲低沉的情绪，不安地动了动。邃曦轻轻拍抚着女儿，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个冷漠的白色身影上移开。

她是如此的强大，也是如此的孤独和……固执。仿佛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火山，外表严寒彻骨，内里却可能燃烧着不为人知的炽热火焰，只是那火焰，足以灼伤所有试图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