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19章 《魔王的眼泪》

光明王城的白石广场上，圣光似乎都比别处更浓郁几分，空气里浮动着信徒们低沉的祈祷与圣歌的余韵。伊莉安娜的身影出现在高耸的教廷台阶顶端，纯白的圣袍在风中微微拂动，金色的长发被阳光镀上耀眼的金边，神情是一贯的冰冷与肃穆。她的目光越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广场边缘——那里，一匹神骏的纯白独角兽正安静地伫立，背上端坐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女骑士。

女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如刀锋出鞘。她摘下覆盖着面甲的狮鹫头盔，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线条却异常柔和的脸庞。阳光勾勒出她深褐色的头发，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她身上的秘银铠甲打磨得光可鉴人，胸口佩戴着一枚徽章——那徽章并非寻常的骑士团标志，而是由纯金铸就，中心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流转着神圣光辉的圣光晶石，边缘雕刻着荆棘与百合缠绕的图案，象征着守护与牺牲的最高荣耀。这是光明教廷仅存的三枚“圣荆棘百合徽章”之一，佩戴者，是公认的、活着的传奇——圣骑士莉亚娜。

莉亚娜大步走到台阶前，单膝跪地，覆盖着金属臂甲的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在左胸心脏的位置，发出一声沉闷而坚定的金铁交鸣。她抬起头，那双如同晴空般湛蓝的眼眸望向伊莉安娜，眼神里没有丝毫面对圣女的仰望，只有纯粹的、战士对统帅的敬意与服从。

“圣荆棘骑士团，莉亚娜，遵从圣女召唤，前来效命！”她的声音清越而稳定，如同出鞘利剑的嗡鸣，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台阶下方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赞美诗！无数道目光狂热地聚焦在莉亚娜和她胸前那枚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徽章上。

伊莉安娜微微颔首，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莉亚娜骑士，你的力量与忠诚，是光明最锋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起身吧。”她的目光扫过莉亚娜身后那匹安静等待的独角兽，转向广场一侧被皇家卫队簇拥着的华盖。

华盖下，坐着一位与伊莉安娜面容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女。她穿着缀满珍珠与金线的淡金色宫廷长裙，阳光般灿烂的金发精心编织成发辫，戴着小巧精致的钻石冠冕。她的脸庞如同最精致的瓷器，带着被精心呵护的柔美与天真，此刻那双与伊莉安娜同源的浅金色眼眸中，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不舍。她是光明王国的明珠，伊莉安娜唯一的妹妹，凯瑟琳公主。

莉亚娜站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近乎贪婪地投向华盖下的凯瑟琳。四目相接的瞬间，凯瑟琳眼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小巧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莉亚娜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她用钢铁般的意志压下，只留下一个极其短暂却充满安抚意味的、近乎看不见的点头。

伊莉安娜走下台阶，来到凯瑟琳面前。凯瑟琳立刻站起身，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上垂落的丝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

“凯瑟琳。”伊莉安娜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对着妹妹，那份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光明需要莉亚娜骑士的力量。”

“我知道……”凯瑟琳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微微泛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目光越过伊莉安娜的肩头，看向她身后队伍中抱着婴儿的邃曦，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羡慕与请求的光芒。“请您一定要成功，姐姐，把和平与光明带回来。”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莉亚娜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公主的威仪，却掩不住其中的哽咽，“莉亚娜，我以王国公主之名命令你！你必须……必须带着你的荣耀，平安地回到我身边，继续履行你守护我的誓言！”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她用尽力气喊出来的。

莉亚娜再次单膝点地，右手紧握成拳，再次重重叩击左胸，圣荆棘百合徽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抬起头，湛蓝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湖面，倒映着凯瑟琳的身影，声音沉稳如磐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以圣光与生命起誓！莉亚娜，必将追随圣女，扫清黑暗，待荣耀加身之日，便是莉亚娜归来之时！您的骑士，将永远守护在您身侧！此誓，至死不渝！”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在广场的空气中，也刻在凯瑟琳颤抖的心上。

凯瑟琳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她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拼命地点头。

邃曦站在队伍稍后的位置，怀中抱着睡醒后正好奇张望的邃叶。小婴儿似乎被这庄严又悲伤的气氛感染，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邃曦垂落的一缕淡绿色发丝，也抓住了她胸前挂着的一个东西——那个布料陈旧、颜色发白、却保存完好的金发布娃娃。

凯瑟琳的目光，在泪水模糊中，恰好捕捉到了邃叶手中的布娃娃。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连哭泣都停滞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向邃曦，又猛地转向伊莉安娜冰冷的侧脸。

伊莉安娜似乎并未察觉妹妹的异样，她对着莉亚娜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金色的眼眸扫过邃曦、梅林伊娜、爱丽安、艾丹、索瑞拉，最后定格在莉亚娜身上，声音如同出鞘的冰刃：“我们即刻出发！”

……

王城外的驿道旁，绿荫浓密，暂时隔绝了城内的喧嚣与离别的沉重。队伍短暂休整，补充物资。莉亚娜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自己的独角兽的鞍具，动作沉稳专注，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离别并未发生。只是她偶尔抬头望向王城方向时，那湛蓝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痛楚，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邃曦坐在一棵老橡树凸起的树根上，用翠绿的叶片卷成的小勺，小心翼翼地给怀中的邃叶喂食着凝聚的圣泉。爱丽安则像只精力过剩的小鹿，在附近的草地上蹦蹦跳跳，试图用刚学的、还不太稳定的光魔法凝聚出一个小光球逗弄树上的松鼠，引来松鼠警惕的吱吱声和索瑞拉毫不客气的嘲笑。

凯瑟琳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驿道旁的小径上，身后只跟着一名沉默的女官。她的眼眶依旧红肿，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几分公主的矜持。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锁定了邃曦，径直走了过来。

“精灵王后，邃曦阁下？”凯瑟琳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邃曦有些意外，抱着邃叶站起身，微微颔首行礼：“凯瑟琳殿下。”

“不必多礼。”凯瑟琳连忙摆手，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邃叶手中抓着的那个旧布娃娃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悠远。“那个娃娃……”她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又有些犹豫，“……是姐姐的，对吗？”

邃曦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女儿手中的娃娃，又抬头看向凯瑟琳：“是的，殿下，圣女……将它送给了邃叶。”

“她竟然……把它送人了……”凯瑟琳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沉的哀伤。她抬起头，浅金色的眼眸直视着邃曦，里面盛满了邃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您知道吗？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邃曦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们的母亲，”凯瑟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悠远，“在生下姐姐后不久，就察觉到了她体内那强大得近乎恐怖的光明力量。教会如获至宝。姐姐还在襁褓中，就被判定为神选之女，强行带离了母亲的怀抱，送入教廷最深处，接受最严苛、最不近人情的圣女培养。”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母亲思念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央求照顾我的女官，将这个她自己亲手缝制的娃娃，辗转送到了当时只有几岁的姐姐手中。那是母亲最后的念想。”凯瑟琳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陈旧的娃娃上，指尖轻轻拂过娃娃裙角内侧那两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字母“I.A.”。

“教廷不允许圣女拥有任何带有私人情感的物件，认为那会玷污纯粹的信仰。姐姐被发现偷偷藏着这个娃娃时……才七岁。”凯瑟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被罚在冰冷的忏悔室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对着光明神像反复诵念摒弃私爱，心怀大爱的经文。那个娃娃，被主教当着她的面……扔进了燃烧着圣焰的火盆。”

邃曦倒吸一口凉气，抱着邃叶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她能想象那个画面对一个失去母亲、又被剥夺了唯一慰藉的孩子意味着什么——那是信仰对人性最冷酷的凌迟。

“后来……那个娃娃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姐姐手中。”凯瑟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烧焦了一小块，就是那里。”她指了指娃娃裙角一处不起眼的焦痕。“她一定是拼了命才保住了它，然后把它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我竟然在您的孩子手里又看到了它。”

凯瑟琳抬起泪光朦胧的眼，看着邃曦，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与一种奇异的希冀：“姐姐她……从小在教廷长大。他们教导她大爱无疆，教导她怜悯众生，教导她为了光明可以牺牲一切……可从来没有人教导过她，什么是被爱，什么是属于她自己的情感，她就像一座完美的、供奉着光明的冰雕神殿，宏伟，神圣，却……没有温度，连我这个亲妹妹，她也总是疏离着，客气着，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睡得香甜的邃叶脸上，又回到邃曦身上：“可是……我看到了，在广场上，当邃叶抓住那个娃娃时，姐姐看您的眼神……那是我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情绪……”凯瑟琳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