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18章 《魔王的眼泪》

“圣女，”她的声音平静，却像冰面下的暗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为何执着于问这个问题？这对你征讨魔王的大业，有何助益？”

伊莉安娜没有回避她的目光，金眸中的探究如同实质：“我想了解你，了解你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何会选择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这关乎信任，邃曦，关乎我是否能真正地护住你和邃叶的未来。”

“护住未来……”邃曦低声重复着，眼中的警惕慢慢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邃叶，仿佛在女儿平静的睡颜中汲取着勇气。良久，她终于再次抬起头，绿眸中所有伪装的情绪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坦诚。

“爱？”她轻轻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与艾洛温之间，从未有过那种东西，他是我在绝望深渊中抓住的、唯一一根能暂时浮出水面的稻草。”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的黑暗，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充满窒息与恐惧的岁月。

“魁罡与萨多拉斯的逼迫，不是简单的求娶，那是最后通牒。精灵族在两大强权的夹缝中瑟瑟发抖，随时可能被碾碎。我失踪的三个月……”邃曦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被褥，指节发白，“并非自愿。是被迫的藏匿与逃亡。精灵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为了自保，甚至想将我绑了直接送去龙族或妖族的营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段黑暗的记忆中抽离，声音恢复了冰冷而清晰的叙述：“我逃回来时，族内长老们已近乎崩溃。他们需要一个王来分担压力，需要一个王来暂时堵住魁罡和萨多拉斯的嘴，让他们师出无名。艾洛温……他天赋平平，性格懦弱，但在族中血统纯正，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做这个傀儡。”邃曦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讽刺的弧度，“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摆在台面上的靶子。这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那他的死……”

“黑暗侵蚀？”邃曦的绿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魁罡失去了耐心。艾洛温这个傀儡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眼。一次意外的狩猎，一支涂了特殊龙眠药剂的箭矢，干净利落，死无对证。”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死的时候，邃叶刚满月不久。”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炉火的光芒在邃曦苍白而平静的脸上跳跃，映照出她眼底深埋的痛苦与坚韧。伊莉安娜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怜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对眼前女子顽强生命力的震动。

“所以……”邃曦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伊莉安娜脸上，绿眸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圣女，你问我为何选择你？因为我没有选择，精灵族护不住我，更护不住邃叶，我需要一面足够强大、足够坚固的盾牌，一个能让魁罡之流忌惮的存在，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和我的孩子活下去的依靠。”她毫不避讳地用了依靠这个词，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哪怕这依靠本身，也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她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邃叶均匀的呼吸声和炉火燃烧的噼啪。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

伊莉安娜缓缓地从那张硬木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她一步步走向床边，纯白的圣袍下摆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拖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身影在炉火的光晕中拉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温柔。

她停在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坐在床头的邃曦。金色的眼眸不再冰冷，里面燃烧着一种复杂而炽热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黄金。她的目光扫过邃曦怀中安睡的婴儿，最终牢牢锁定了邃曦那双坦露了一切脆弱与算计的绿眸。

“邃曦。”伊莉安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空气中，“我无法改变你的过去，无法抹去魁罡带给你的恐惧和伤痛。”

她微微俯身，距离骤然拉近。邃曦能清晰地看到她金眸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她身上清冽而强大的气息将自己笼罩。伊莉安娜的目光落在邃曦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如同实质的触碰，让邃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

“但是，”伊莉安娜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力量，她的指尖抬起，带着一丝犹豫，最终却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拂过邃曦散落在锁骨上的一缕淡绿色发丝，指尖的温热与发丝的微凉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可以向你承诺未来。”

她的指尖并未停留太久，仿佛那短暂的触碰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收回了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直直望进邃曦的眼底：

“我能护住邃叶。用我的生命，用我圣女之名所承载的一切力量与权柄。”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神圣的誓约感，“只要我伊莉安娜还有一口气在，这世上，便无人能再伤她分毫。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不是基于光明与黑暗的战争，而是……”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最终，一个带着奇异温度的词语从她唇间吐出，“……基于你。”

不是精灵王后，不是盟友，而是你。这个简单的代词，在此刻却重逾千斤。

邃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滚烫的暖流淹没。她看着伊莉安娜近在咫尺的、写满郑重承诺的脸庞，看着她金眸中那前所未见的、名为守护的火焰，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抱着邃叶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承诺也一同融入骨血之中。

……

龙族新王魁星最终只派来了三位年轻的龙族战士。他们站在伊莉安娜面前，姿态恭敬，眼神深处却难掩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魁罡的血，终究在龙族与圣女之间划下了难以弥合的裂痕。最强的龙骑士？早已随着魁罡的野心一同化为灰烬。

“龙族之助，暂且如此。”伊莉安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扫过那三位年轻的龙族，最终落在远处熔炉火光冲天的矮人村落。她走向村落边缘一位正在铁毡上奋力敲打一块赤红金属的老矮人铁匠，声音清冷：“请问，这附近可还有强大的、未被征召的龙骑士？”

老铁匠抬起头，布满皱纹和煤灰的脸上，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气质非凡的金发少女和她身后奇特的队伍。他抹了把汗，粗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遗憾：“强大的龙骑士？没了，都没啦！自从他们被魔物的毒雾侵蚀了心智，疯疯癫癫地冲进北边黑石峡谷再也没出来……这附近就再没听说有能驯服成年巨龙的勇士喽！唉，可惜了，他当年可是能跟魁罡掰掰腕子的硬茬子……”他摇摇头，继续埋头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火星四溅。

希望彻底破灭。艾丹脸上难掩失望，索瑞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梅林伊娜沉默地站在爱丽安身边，无形的屏障似乎从未撤去。邃曦抱着邃叶，目光平静地看向伊莉安娜。

“回王城。”伊莉安娜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声音斩钉截铁，“挑选骑士团精锐，征召召唤师协会。”

回程的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车厢内，气氛沉闷。艾丹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眉头紧锁，显然在为龙族的不配合和未来的战力忧虑。索瑞拉则拿着一团新的毛线，手指翻飞，织针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紫色的眼眸却不时瞟向坐在对面的梅林伊娜和紧挨着她的爱丽安。爱丽安低垂着头，环着梅林伊娜的手靠在对方肩上，安静得有些异常。梅林伊娜则闭着双眼，仿佛在冥想，但周身那股冰冷的疏离感依旧存在。

邃曦抱着邃叶，坐在伊莉安娜身侧。长时间的紧张、情绪的剧烈起伏和哺育的辛劳终于让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地打架。怀中邃叶的温暖和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成了最好的催眠剂。

又一次颠簸，邃曦的身体猛地向旁边歪倒。

这一次，她没有撞到冰冷的车厢壁。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是伊莉安娜。

邃曦在迷糊中似乎找到了依靠，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猫般的轻哼，更深地依偎过去，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安稳，彻底陷入了沉睡。她的脸颊几乎贴着伊莉安娜颈侧，淡绿色的发丝有几缕散落在圣女的肩头。

伊莉安娜的身体在邃曦靠上来的瞬间僵硬得如同石雕。她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上安然熟睡的精灵王后，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和怀中同样沉睡的婴儿。邃曦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带着一种陌生而柔软的痒意，一路蔓延至心底。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索瑞拉织毛线的细碎声音。

伊莉安娜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她没有推开肩头的重量，也没有移动分毫。她只是微微偏过头，下颌几乎要碰到邃曦柔软的发顶。金色的眼眸望向马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染上暮色的原野，眼神深处那片坚冰覆盖的湖泊，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冰层下，有温暖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