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蚀 第8章 第 8 章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在窗外游走。祁颜坐在父亲公寓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打开的纸箱和文件。三天了，自从那个仓库的枪战后，她几乎没有合过眼。

法医中心的强制休假通知放在门口，陈局长亲笔签署——"心理评估前暂停一切职务"。她知道这是程晋的安排，为了保护她，也为了争取时间解密父亲留下的存储卡。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的密码框又一次显示"错误"。祁颜揉了揉太阳穴，父亲临终前说的"生日倒序"她试了各种组合，都不对。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墙上父亲的照片——严肃的面容，永远皱着的眉头，还有那双她继承了的黑曜石般的眼睛。

"密码到底是什么..."她喃喃自语，喉咙因长时间不说话而干涩疼痛。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程晋的第七个未接来电。祁颜移开视线，继续翻阅父亲的笔记。她不能见他，不能见任何人。每次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会回来：父亲胸口的血洞，吴世豪冷笑的脸，还有那些在废弃实验室发现的儿童照片...

最可怕的是，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些闪回的片段——白色的房间，针头的刺痛，穿白大褂的人们——究竟是被药物激发的幻觉，还是真实被掩埋的童年？如果连记忆都不可信，那她还能相信什么？

门铃响了。祁颜一动不动，希望来访者会以为没人在家。但门铃持续不断，最后变成了用力的敲门声。

"祁颜，我知道你在里面。"程晋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而坚定，"不开门我就一直等。"

祁颜看了看窗外，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她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

门外的程晋让她吃了一惊。他没打伞，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深蓝色衬衫被雨水浸透成了近乎黑色，左腿的枪伤让他微微倾斜着身体。但最震撼的是他的眼神——那种固执的关切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撬开她筑起的围墙。

"你该去医院。"祁颜侧身让他进来，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

程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水珠从他身上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水洼："伤口处理过了。你呢？吃过东西吗？"

祁颜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厨房。冰箱里几乎空空如也，她拿出最后两瓶矿泉水，递给程晋一瓶。

"存储卡还是打不开？"程晋拧开瓶盖，大口灌下半瓶。

祁颜摇头，坐回电脑前："试了所有可能的组合。"

程晋靠近她，身上的雨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他没有碰她，只是弯腰看向屏幕："试过将生日和某个重要日期结合吗？"

"什么重要日期？"

"比如...你第一次展示特殊能力的那天？或者你父亲开始研究神经科学的日子？"

祁颜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她从未想过这些可能性。父亲是个极端理性的人，如果选择密码，一定会用有科学意义的数字...

她迅速输入自己第一次记录到"记忆接收"现象的日期——十二岁那年解剖一只死去的麻雀时看到的画面。错误。

又输入父亲发表第一篇关于记忆编码论文的日期。依然错误。

"还有什么日期对你父亲特别重要？"程晋轻声问，现在他靠得更近了，体温透过湿衣服散发出来。

祁颜闭上眼睛，回忆父亲日历上那些被圈起的日子。突然，一个念头击中了她——不是科学日期，而是个人日期。母亲去世的日子。

她颤抖着输入那个日期，加上自己生日的倒序数字。

屏幕闪动一下，然后弹出了文件夹界面。

"成功了..."程晋的声音带着惊叹。

祁颜却感到一阵眩晕。父亲用母亲忌日和她的生日作为密码——这个将情感视为干扰因素的男人，最终将最重要的秘密托付给了记忆中的爱。

文件夹里有两个视频文件和一组数据图表。祁颜点击了第一个视频，日期显示是父亲"死亡"前一周录制的。

屏幕上的祁伟国比祁颜记忆中苍老许多，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挂在消瘦的身体上。背景看起来像某个临时避难所。

"如果有人在看这段视频，说明我的计划失败了，而颜颜找到了它。"父亲的声音沙哑但清晰，"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吴世豪的'新纪元'计划远不止神经调节剂这么简单。他们开发了一套完整的记忆编码与行为控制系统，准备在市长选举日通过供水系统释放改良版K-7化合物。"

程晋倒吸一口冷气："整个城市..."

视频继续播放："这种化合物会使人对特定声音和图像产生绝对服从，而触发装置将安装在选举演讲台上。更可怕的是，它有一个自毁序列——三个月后，所有受试者将出现不可逆的脑损伤。"

祁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就是父亲被灭口的原因——他知道得太多了。

"我研制了一种阻断剂，"父亲举起一个小瓶子，和金属盒里的一模一样，"但需要直接注入主控系统。颜颜..."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对不起让你卷入这一切。你小时候在K系列实验中展现的特殊能力是自然变异，不是疾病。保护好它，也保护好自己。"

视频突然中断，第二个文件自动播放。这次的画面晃动模糊，似乎是偷拍的。吴世豪和一个穿警服的人站在某个实验室里，背对着镜头。

"...张局，选举日当天，你需要确保供水系统安保人员是我们的人。"吴世豪的声音清晰可闻。

穿警服的人转过身，祁颜和程晋同时屏住呼吸——是副局长张维。

"风险太大，"张维皱眉，"如果计划失败..."

"不会失败。"吴世豪冷笑，"就像三年前处理掉那个多事的女学生一样干净利落。"

程晋的身体猛地绷紧。祁颜不用问也知道他听到了什么——他妹妹程菲死亡的真相。

视频到这里突然结束，最后是一组坐标和一行字："主控中心位置。颜颜，阻止他们，然后...找到白房间的真相。"

屏幕变暗，映出祁颜苍白的脸和程晋阴沉的双眼。雨声再次充斥房间，仿佛刚才的寂静从未存在过。

"选举日是后天。"程晋打破沉默，声音异常平静，"我们需要计划。"

祁颜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下颌线条紧绷如刀。但当他看向她时，那眼神又变得柔软。

"你不需要参与，"他轻声说，"你已经承受了太多。"

祁颜摇头，某种新的决心在心中升起："这是我父亲的遗愿。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需要知道白房间的真相，需要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程晋深深地看着她，然后点头："那我们只有不到48小时准备。"他拿出手机，"我需要联系几个可信的人。"

"等等。"祁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张维是内鬼，意味着警局内部不安全。我们需要绝对保密。"

在接触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祁颜看到碎片般的画面——程菲在实验室里拍摄证据，张维的脸在暗处浮现，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和尖叫...

她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程晋立刻扶住她："又发作了？"

"你妹妹...我看到她怎么死的了。"祁颜喘息着，"她在调查吴世豪，张维发现了..."

程晋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是意外。"他的声音嘶哑，"现在我们有证据了。"

祁颜突然意识到，在这场风暴中，她不再是孤独的。程晋和她一样，都在追寻亲人死亡的真相，都在与同一个恶魔战斗。

"我们需要分头行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联络可靠的后援，我研究父亲的阻断剂。明天晚上在这里会合，制定具体计划。"

程晋犹豫了一下："我不想留你一个人..."

"我必须一个人。"祁颜打断他，"药物...它们让我的能力变得不稳定。有人在旁边会更糟。"

这不是完全的谎言。自从被注射那种蓝色物质后，她的能力确实时强时弱，像一台信号不稳的收音机。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独处的时间来面对那些复苏的记忆碎片——关于白房间，关于她可能不是祁伟国亲生女儿的可怕猜测...

程晋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明天晚上八点，我回来。有任何情况立刻打电话。"他走向门口，又转身补充，"还有，吃点东西，睡一会儿。我需要你...状态良好。"

门关上后，祁颜回到电脑前，重新播放父亲的视频。这次她注意到一个细节——父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母亲送给他的，但在官方公布的"意外死亡"现场照片中，戒指不见了。小细节，但证实了父亲是被谋杀，而非事故。

窗外，雨势渐小，但夜色更浓了。祁颜拿出金属盒里的小瓶子，对着灯光观察。透明液体中悬浮着极细微的金色颗粒，在光照下闪烁如星辰。父亲的生命之作，也是他的死亡之因。

实验室笔记最后一页的图表突然有了新的意义——那是阻断剂与K-7化合物的反应曲线。祁颜迅速翻阅，找到了关键配方。理论上，这种阻断剂不仅能中和毒剂，还能逆转其效果...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如果她的能力确实源于K系列实验，如果蓝色物质能增强这种能力...那么也许，只是也许，她能将自己的神经结构作为载体，将阻断剂的效果放大数倍。

但这意味着她需要再次接触那种蓝色物质，需要承受能力失控的痛苦，甚至可能永久损伤自己的大脑。

祁颜看向墙上父亲的照片。那个总是教导她理性思考的男人，会赞成这样冒险的计划吗？但另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有时候，最大的风险是为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程晋的号码。铃响三声后，他接了起来，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外面。

"想起我了？"他试图用玩笑的语气掩饰担忧。

"我需要一些东西。"祁颜直奔主题，"你能弄到'新纪元'那种蓝色物质的样本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疯了吗？那东西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有理论需要验证。关于如何大规模中和毒剂。"

"什么理论？"程晋的声音变得警惕。

祁颜深吸一口气："如果我父亲是对的，阻断剂需要直接注入主控系统。但选举现场安保严密，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我能...调整自己的神经结构，成为阻断剂的放大器..."

"绝对不行！"程晋几乎是吼出来的，背景音突然安静，他可能走到了僻静处，"听着，祁颜，我们会有别的办法。不需要你拿命去赌。"

"这是最有效的方式。"祁颜平静地说，"而且这是我的选择。"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程晋沙哑的声音："等我回来再讨论。答应我别做任何傻事。"

祁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挂断了电话。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小时候，每当雷雨夜害怕时，父亲总会说："恐惧是理性的敌人，颜颜。分析它，你就能控制它。"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父亲错了。有些东西无法仅靠理性控制，比如失去至亲的痛苦，比如想要保护所爱之人的渴望...比如对程晋那种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感情。

祁颜走向浴室，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庞。镜中的女人双眼通红，面色苍白，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这个破碎的、不完美的、充满恐惧与不确定的女人——这才是真实的她，不再是那个用理性筑起高墙的法医专家。

而奇怪的是，接受这一点后，她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二天傍晚，程晋如约而至，带着一身疲惫和一个密封的金属箱。他看起来比前一天更加憔悴，眼睛布满血丝，但精神异常亢奋。

"我找到了三个可靠的人，"他关上门立刻说道，"都是老同学，现在在特警队。他们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愿意提供支援。"他放下金属箱，"还有这个...你要的东西。从'新纪元'实验室'借'来的。"

祁颜小心地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支装有蓝色液体的注射器和一套精密的注射设备。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是活物一般。

"你确定要这么做？"程晋的声音异常严肃，"我们可以找别的办法..."

"时间不够了。"祁颜摇头，拿出父亲研制的阻断剂，"我已经计算过剂量。少量蓝色物质会暂时增强我的神经敏感性，这时注入阻断剂，理论上可以建立一种'模版'，当我接触到选举现场释放的毒剂时..."

"你的身体会自动产生中和反应，并成为阻断剂的扩散源。"程晋接上她的话，眉头紧锁，"但这只是理论。如果出错..."

"那就值得冒险。"祁颜直视他的眼睛，"程晋，这不仅是关于复仇或正义。如果'新纪元'成功，成千上万的人将失去自由意志，三个月后变成行尸走肉...我不能袖手旁观。"

程晋深深地看着她，某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那至少让我帮你。需要什么？"

祁颜指向厨房："烧开水，准备干净的毛巾。注射后我可能会...失去意识一段时间。"

当程晋走进厨房，祁颜迅速准备注射器。她的手稳得出奇，仿佛回到了最熟悉的解剖台前。蓝色物质被小心地抽取到微型注射器中，剂量只有她被强制注射时的十分之一。

"准备好了？"程晋回到客厅，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毛巾。

祁颜点头，卷起左臂袖子。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像一张蓝色的地图。

针头刺入的瞬间，程晋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没有眩晕，没有记忆闪回——只有他掌心的温度，稳定而真实。

蓝色液体缓缓推入血管，起初只是微微的凉意，随后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嗡鸣感，从注射点向全身扩散。祁颜的视野开始扭曲，色彩变得异常鲜艳，声音忽远忽近...

"祁颜？保持清醒！"程晋的声音像是从隧道另一端传来。

她努力聚焦，看到程晋焦急的脸在眼前晃动。现在是关键时刻。她用颤抖的手拿起第二支注射器——父亲的阻断剂。

"帮我..."她微弱地说，将注射器递给程晋。

程晋的手稳如磐石，精准地将针头插入静脉，推动活塞。金色液体与蓝色物质在她的血液中相遇，产生了剧烈的反应。祁颜感到一股灼热从心脏爆发，瞬间蔓延至全身。她的背部弓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眼前炸开无数金色和蓝色的光点...

然后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潮水般缓缓回归。祁颜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头枕在某个温暖坚实的东西上。她微微转头，看到程晋坐在沙发边缘，她的头正靠在他的大腿上。他睡着了，下巴抵在胸前，一只手仍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生怕她会在梦中消失。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银色的光斑。祁颜静静地注视着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这个事实：她爱上了这个固执、勇敢、偶尔鲁莽的男人。爱他在危急时刻的果断，爱他笨拙的关心方式，甚至爱他那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程晋突然惊醒，立刻低头查看她的状况。当发现她睁着眼睛时，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欢迎回来。你昏迷了四个小时。"

"成功了吗？"祁颜轻声问，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程晋递给她一杯水："只有明天才知道。但你的生命体征一直稳定，所以...希望如此。"

祁颜小心地坐起来，测试自己的感知。世界看起来更清晰了，声音更响亮，甚至能闻到程晋身上淡淡的火药味和皮革气息——这可能是药物增强了她所有的感官。

但最奇怪的是，当她看向程晋时，不再有记忆闪回的眩晕感。仿佛阻断剂建立了一道屏障，让她能控制自己的能力。

"感觉如何？"程晋紧张地问。

"不一样...但还不错。"祁颜尝试微笑，"计划是什么？"

程晋拿出一张手绘地图："选举演讲在市政广场举行。根据你父亲的坐标，主控中心在地下停车场的一个伪装货车里。我和特警队的朋友会解决安保，你负责将阻断剂注入系统。"

"张维呢？"

"由我处理。"程晋的眼神变得冰冷，"他欠我妹妹一个交代。"

祁颜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她理解程晋的需要，就像他尊重她的选择一样。

夜更深了，两人安静地坐在一起，各自沉浸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前的思绪中。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无数人安然入睡，浑然不知明天将面临怎样的危险。

"祁颜，"程晋突然打破沉默，"无论明天发生什么...我想让你知道，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这不是华丽的告白，却比任何情话都真实。祁颜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所有理性的束缚。

"我也是。"她轻声回应，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所以明天...我们都必须活着回来。"

程晋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约定好了。"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风暴前的宁静中，两颗伤痕累累的心找到了彼此。明天将是一场恶战，但此刻，有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