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蚀 第6章 第 6 章

雨水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祁颜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DNA比对结果，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不敢按下确认键。已经凌晨四点，她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反复验证这个不可思议的发现。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再次运行程序。

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移动，最终停在同样的结果上：当前案件中蓝色物质携带的特定生物标记与三年前程菲血液样本中的标记相似度达到89.7%。科学数据不会说谎——两起案件使用的是同源物质，很可能来自同一批实验。

祁颜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意味着什么？程菲是意外受害者还是实验对象？而程晋...他知道吗？

窗外，黎明的微光开始渗透乌云。祁颜决定先不告诉程晋这个发现，至少在她找到更多证据前。她打开父亲的研究笔记，开始逐页检查有关神经调节剂的记录。

翻到中间一页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中滑落。祁颜小心翼翼地展开它，上面是父亲潦草的笔迹：

"样本K-7显示定向记忆消除效果，但副作用严重。世豪坚持继续人体试验，我不能再参与。必须保护颜颜。"

纸条背面是一个地址，位于城郊的工业区。祁颜的心跳加速——父亲知道吴世豪在做什么，而且试图阻止。更令人不安的是，父亲提到了"保护她"，仿佛她也身处危险之中。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祁颜迅速将纸条塞进口袋。程晋大步走了进来，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右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你去哪了？"祁颜站起来，注意到他眼中的狂躁光芒。

程晋没有回答，而是将一个湿漉漉的文件袋扔在桌上："看看这个。"

文件袋里是一组模糊的照片，拍摄于某栋建筑的通风管道内。照片中，一排排透明容器浸泡着不明液体，每个容器里都有一个形状可疑的物体。

"这是...大脑组织？"祁颜凑近观察，胃部一阵翻腾。

"昨晚我跟踪吴世豪去了城北的一个废弃工厂，"程晋的声音低沉而紧绷，"表面是普通仓库，地下却是个完整的研究设施。"他指向其中一张照片，"看容器标签。"

祁颜眯起眼睛辨认那些褪色的字迹："K系列...K-3，K-5，K-7..."她猛地抬头，想起父亲纸条上的"样本K-7"。

"我妹妹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实验记录里。"程晋突然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程菲，三年前，实验组F。"

祁颜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你怎么找到这些记录的？"

"闯进了档案室。"程晋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差点被发现，但值得。"

"你单独行动？没有后援？"祁颜的声音陡然提高，"如果出事怎么办？"

"我等不及了！"程晋一拳砸在桌上，仪器设备被震得哗啦作响，"三年了，我终于知道是谁害死了她！"

祁颜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晋——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愤怒，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动作似乎刺痛了他。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程晋逼近一步，"那个DNA比对结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祁颜惊讶于他的敏锐："我想先确认..."

"确认什么？"程晋打断她，"确认我能不能保持'专业态度'？"他冷笑一声，"不像你，我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入祁颜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擅自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现在他们知道你发现了，肯定会销毁证据。"

"哦？像这样吗？"程晋掏出手机，调出一条刚收到的消息。屏幕上显示城北工厂发生"煤气泄漏爆炸"，现场完全焚毁。

祁颜盯着那条消息，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一切都太迟了，而程晋的鲁莽可能让他们失去了关键证据。

"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情况。"她尽量保持平稳的语调，"吴世豪约我明天去实验室，也许..."

"你还要去？"程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明知道有多危险？"

"这是接近真相的唯一途径了！"祁颜反驳，"你的行动已经惊动了他们，再拖延下去..."

"所以现在是我的错了？"程晋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因为我没像你一样冷血地计算风险？"

"我不是冷血，我是专业！"祁颜终于提高了声音，"而你让情绪影响了判断！"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程晋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眼中的怒火被某种更深的伤痛取代。

"你说得对，"他后退一步，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确实不够'专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把死亡当成数据点来分析。"

祁颜想反驳，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那些尸体对你来说只是拼图，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有过家人，有过爱他们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剖开祁颜的防御。她想说自己当然在乎，想说每一次尸检都是对逝者的尊重，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程晋转身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明天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不管你怎么看我，这仍然是案子，而我是负责人。"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祁颜站在原地，双手微微发抖。她机械地走回工作台，继续分析样本，试图用工作填满思绪。但程晋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没有感情的机器"、"到底有没有心"...

她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情感是理性的敌人，颜颜。要成为优秀的科学家，就必须学会控制。"

二十年来，她一直以此为信条。但现在，面对空荡荡的实验室和破碎的专业关系，她第一次质疑这个信条的价值。

祁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小心碰到了程晋留在桌上的照片。在接触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看到昏暗的地下室，闻到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程晋急促的呼吸...这是他潜入工厂时的记忆，残留在照片上的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她被动地接收了这些片段。

最令她震惊的是记忆中的情绪——不仅仅是愤怒和复仇的渴望，还有深切的悲痛和无助。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如此真实，让她的心脏跟着抽痛起来。

祁颜猛地缩回手，呼吸急促。这种非自愿的入侵让她感到肮脏，仿佛偷看了程晋最私密的日记。但同时，她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他失控的原因——对程晋来说，这从来不只是案子，而是为妹妹讨回公道。

她想起口袋里的纸条，犹豫片刻后拨通了程晋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祁颜叹了口气，转而发了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我家见。有重要发现。"

发完消息，她继续翻阅父亲的研究笔记，寻找任何关于K系列样本的线索。在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图表，标注着"记忆编码与消除率"，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一周。图表下方有一行小字：

"当记忆成为武器，真相是唯一的解药。颜颜，记住白房间。"

白房间？祁颜皱眉，这个名词对她毫无意义。她合上笔记，决定先回家休息，为明天的会面做准备。

走出警局时，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她车旁——程晋，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我收到你的短信了。"他递给她一杯咖啡，声音平静但疲惫，"什么发现？"

祁颜接过咖啡，温暖透过纸杯传递到她的掌心。她注意到程晋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但眼中的血丝显示他也没休息。

"我父亲留下的。"她拿出那张纸条，"他知道吴世豪在进行非法人体试验，而且...他似乎担心我的安全。"

程晋仔细阅读纸条，眉头越皱越紧："'必须保护颜颜'...这是什么意思？你也曾是目标？"

"我不知道。"祁颜摇头，"但背面这个地址可能是线索。"

程晋将纸条还给她："明天我们一起去。但首先..."他深吸一口气，"我为今天的话道歉。你不是冷血，而我确实太冲动了。"

祁颜没想到他会先道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我也很抱歉。关于你妹妹...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

一阵沉默。夜风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我看到了你的记忆。"祁颜突然说，决定坦白，"在照片上。你潜入工厂时的..."

程晋身体一僵，但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苦笑了一下："所以现在你知道我有多狼狈了。"

"不，"祁颜轻声说，"我知道你有多在乎。"

他们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相遇，某种无声的理解在彼此间流动。程晋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天见，祁颜。小心开车。"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祁颜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无论她如何用理性武装自己，有些东西是无法计算的——比如程晋对她日渐增长的重要性，比如她开始害怕失去他的那种感觉。

这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这是她二十九年生命中最大的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