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日照山河 第31章 红梅

正月初十，黎歌城沐浴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却比任何节日都要喧嚣沸腾。

京城各街均有御林军把守，自紫宸宫正门直至南城门，道路两旁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只为目睹黎国嫡公主的出嫁盛典。

城楼之上，旌旗招展，城楼之下，仪仗森严。

江奕身着明黄龙袍，威仪赫赫，立于正中。左侧是凤冠霞帔的皇后杨漫天，眼神复杂地望着城楼下那顶华美绝伦的凤舆。右侧则是太上皇，身着玄色常服，神色平静，目光炯炯。

吉时已至，礼乐齐鸣，钟鼓喧天。

盛大的仪仗队伍缓缓自宫门内行出，身着绛红礼服的力士们稳稳抬着珠光璀璨的凤舆，而后是装载着丰厚嫁妆的朱漆箱车，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

宫泽尘作为准驸马，一身簇新的绯红蟒袍，身骑神骏白马，行于凤舆稍前侧方。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引得城楼上下的目光汇聚，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紧闭的凤舆帘幕之上。

城楼之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捧圣旨，在万众瞩目中，以洪亮高亢的声音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乾坤定位，风化攸关。王化始于闺门，家道成于妇德。咨尔皇女江宛，朕之嫡出，容意公主。毓秀天潢，分辉璇室。秉性柔嘉，夙娴内则。温恭懋著，淑慎性成。宜择良配，以成嘉礼。

兹有岭南宫氏三子，名徵，字泽尘。系出名门，世笃忠贞。气宇轩昂，才德兼备。允为驸马都尉之选，堪配金枝玉叶之尊。

特以公主下降宫氏，择吉日良辰，于岭南尚国公府完婚。今特命礼部、内务府并宫家，依制备办婚典，务极隆盛。

着封容意公主为‘镇国容意公主’，赐食邑万户，仪仗同亲王。驸马都尉宫泽尘，加授光禄大夫，领岭南道观察使衔，协理宫家商路事。

尔其恪遵妇道，敬奉舅姑。驸马亦当敦睦情深，永谐琴瑟。上慰朕心，下安黎庶。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圣旨宣毕，万众山呼万岁，声震九霄。

身着繁复沉重嫁衣、头戴红色盖头的江宛，在怀瑾的搀扶下，缓缓步出凤舆，来到城楼正下方。

她朝着城楼方向，深深敛衽下拜，声音清越而恭谨：“儿臣江宛，叩谢父皇、母后、皇祖父天恩！”

江奕看着风姿卓绝的女儿和女婿，眼中流露出慈爱与欣慰：“宛儿，此去岭南，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泽尘啊，朕的千金就交托给你了。你们二人，要相互扶持，彼此照应。路途辛苦，更要同心同德。若让朕的宛儿受了半分委屈，朕可唯你是问！”

宫泽尘立刻躬身，朗声道：“臣宫泽尘谨遵陛下圣谕！定当竭尽全力，护公主周全，敬之爱之，不敢有丝毫怠慢！若公主有失，臣愿受万死之罚！”

江宛也垂首应道：“女儿谨记父皇教诲，定与驸马相互扶持。”

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杨皇后款步上前，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感伤：“宛儿啊，虽说非我亲生，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一朝出嫁，远赴岭南，本宫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我黎国女子，向来只有名，没有字。但本宫觉得，寻常女子也就罢了，我杨家的女儿就开了这个先例，宛儿贵为我黎国堂堂的嫡公主，也该和昭阳公主一样取个字，所以我就让内务府仔细拟了几个，宛儿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说着，她示意身旁女官将一份烫金文书递给江宛。

文书展开：淑宁、慧嘉、静姝、德昭……

江宛目光扫过，心中确实惊讶，甚至有些微妙的暖意，杨皇后此举，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然而，当她看到那些字时，却觉得它们虽美好，却没有一个能真正代表她。

她合上文书，抬起头：“儿臣谢皇后娘娘厚爱！皇后娘娘所拟之字，皆是极好的。只是……儿臣斗胆，想亲自取字。”

此言一出，百姓们面面相觑，皇亲贵戚更是议论纷纷。

江奕脸色一沉，当即呵斥道：“胡闹！名字乃父母所赐，岂容你自行做主？简直不成体统！”

江宛在城楼下垂下了头，但脊背依旧挺直。

气氛凝滞之际，太上皇解围道：“名字不过是个称谓。宛儿既然想自己取，那便由她。她喜欢什么字，就用什么字，无妨。”

江宛闻言，猛地抬起头，她知道皇祖父一发话，无人敢置喙。

她朝着江乾郑重叩拜：“孙儿叩谢皇祖父成全！只是孙儿目前还没有中意的字，等时机到了，再告与长辈。”

“好好好，都依你。”

江奕只好拂袖，不再言语。

吉时已到，礼官高唱：“起——驾——！”

凤舆之内，江宛透过晃动的珠帘，望了一眼那象征着无上权力也承载着无数暗流的皇城。

虽然过不了多久她还会回来，但她总觉得这一程和以往不同，前路似乎有什么在等着她。

不过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送嫁队伍在官道上蜿蜒前行。

凤舆之内，华美却沉重的凤冠早已被摘下。繁复的点翠头面、璎珞项圈、臂钏手镯……也被江宛一件件耐心而迅速地拆卸下来。她将厚重的嫁衣外袍褪去，只留下相对轻便的里衬。

她斜倚在柔软的靠枕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垂落的一缕发丝，窗外一成不变的冬日景色看得人昏昏欲睡。

才刚出京城没多久，江宛就觉闷得发慌。

她猛地掀开侧窗帘幕，对外面策马护卫在凤舆旁的沉璧唤道：“萧提督！”

沉璧闻声立刻俯身低问：“公主有何吩咐？”

“本宫一个人闷得慌，你进来陪本宫坐坐。”

“是。”沉璧应声，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一位随行的侍卫。

沉璧恭敬地坐在下首的软凳上。

江宛看着她坐姿端正却略显拘谨的样子，忽然狡黠一笑：“沉璧，你坐得住吗？本宫可快闷死了！我想骑马！要不……咱俩换换？”

沉璧闻言平静回道：“公主愿意的话，怎样都好。属下坐马车和骑马，没什么区别。”

“好！”江宛立刻动手，和沉璧迅速互换了外衣，也不忘将那赤金面具覆在脸上，动作利落地钻出凤舆，轻盈地跃上骏马。

她熟练地一抖缰绳，策马来到队伍前方，与宫泽尘并辔而行。

宫泽尘正专注于前方路况，忽见“萧荣”从凤舆下来换了马，又见凤舆帘幕紧闭，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他策马靠近“萧荣”问道：“萧大人，公主怎么了？可是凤舆内有何不适？”

“萧荣”转过头，赤金面具下目光炯炯：“公主好着呢，只是觉得车里闷，想出来透透气罢了。”

宫泽尘猛地一怔，瞬间反应过来。

江宛见他认出自己，凑近宫泽尘，低语道：“沿路有紫夜暗卫暗中护送，明面上也有这么多护卫，不缺你我两个看着。怎么样，宫三公子，想不想……去前头探探路？”

宫泽尘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好！让你的手下换上你的外袍，替你去和‘公主’坐着。我，萧大人，亲自带你探路！”

宫泽尘会意，迅速安排了当。

江宛策马来到凤舆旁，故意朗声道：“启禀公主、驸马！前方路况需先行探查，臣萧荣与宫三公子请命前去探路，确保銮驾通行无虞！”

帘幕纹丝不动，里面传来沉璧刻意模仿江宛那种带着几分柔弱病气的声音，模糊地应了一声：“嗯，准了。”

话音刚落，江宛与故意压低帽檐，挡着脸的宫泽尘相视一笑。

“驾！”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脱离了仪仗大队。

宫泽尘带着江宛偏离了主路，拐入一条更为平坦隐蔽的林间小径。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枯叶的气息。

宫泽尘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侧后方的身影，他心中鼓噪着，几次想策马靠近些，说些什么，却见萧荣只是专注地观察着四周，偶尔瞥向他的目光也带着惯有的锐利。

宫泽尘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这条小路鲜有人至，景致也清幽些。”

“嗯。”江宛淡淡应了一声。

宫泽尘见她回应，心中微喜，稍稍勒紧缰绳，让两匹马并辔而行。

他侧过头，眼含笑意，大胆地望向她面具下的眼睛，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撩拨。

他微微倾身，想凑得更近些。

而江宛却像是早有预料，在他动作的瞬间，猛地一夹马腹，身下骏马骤然加速，将他那未出口的话语和抛来的“媚眼”远远甩在了身后。

宫泽尘怔在原地，看着江宛的背影迅速拉开距离，失落不已。

他已经接连试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只好无奈地抿了抿唇，也催马跟上。

江宛掌控着一切节奏，不容他僭越半分。

就在他郁郁寡欢之际，江宛忽然勒马，停在了一片疏朗的梅林边缘。

宫泽尘连忙控马停在她身侧，只见江宛猛地转过头，双眸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光芒。

“宫泽尘。”

宫泽尘愣住，以为自己冒犯了江宛。

突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拦住宫泽尘的腰，他惊呼一声，一个温软而强势的吻便猝不及防地印上了他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宫泽尘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到唇上那霸道而柔软的触感，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这个吻短暂却极具冲击力。

江宛稍稍退开，看着宫泽尘呆滞的脸庞，满意地笑了出来。

宫泽尘仿佛被那笑声惊醒，脸上瞬间红透、发烫。

他明白了，江宛不喜欢被动。

江宛飞身下马，信步踏入梅林。

宫泽尘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林间积雪未消，红梅盛放，美得惊心动魄，却远不及走在他前方那个身影带来的悸动。

两人默默前行，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忽然，走在前方的江宛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越过宫泽尘，盯着一株姿态奇绝的老梅。

宫泽尘下意识地也回头望去。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一股大力猛地从侧后方撞来。

“唔！”宫泽尘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江宛扑倒在地！两人纠缠着，在厚厚的积雪上翻滚了好几圈，雪沫和零落的梅花沾了满身。

直到“砰”的一声闷响，两人的后背撞上了一棵粗壮的梅树树干，才终于停了下来。

梅树受到撞击，枝头的积雪和花瓣簌簌而落，洒满了相拥在地的两人身上。

宫泽尘仰躺在雪地上，江宛则半伏在他身上，两人失去了知觉般将碰撞时的剧痛抛在脑后。

“你真美。”江宛摘下了面具，扫视了他的轮廓。

还没等宫泽尘缓过神来，她就再次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次的吻，远比方才在马上那个吻更加炽热。

她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攻城略地，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热情。

宫泽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狂风骤雨般的侵袭，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唇齿间激烈的纠缠和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随着江宛的吻越来越激烈，她的一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探入他的衣襟，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胸膛。

宫泽尘浑身一颤，残存的理智猛地回笼。

他艰难地偏开头，恳求道：“公主……我们……我们要在这里进行吗？”

江宛的动作顿住了。

她撑起一点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满面潮红又带着一丝惊惶的宫泽尘。

“如何不行？”她的声音因刚才激烈的吻而有些沙哑，却更添几分蛊惑，“天地为庐，红梅作帐，岂不快哉？”

宫泽尘的身体瞬间绷紧，羞耻感如同火焰般席卷全身。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眼睛，小声道：“光天化日的，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江宛仰天大笑。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廓，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响亮的吻。

“那好，今天就放过你了。”她利落地站了起来。

宫泽尘躺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眼神里还残留着方才激烈纠缠后留下的迷蒙。

他看着站在梅树下，官袍沾着点点白雪与红梅的江宛，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像是做了一场旖旎又惊心动魄的梦。

“走吧。”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宫泽尘一眼，恢复了往常的清冷。

宫泽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翻腾的心绪，站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梅林，扬鞭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