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日照山河 第32章 杂交

与京城肃穆的宫墙，泊州粗犷的风沙不同，岭南的空气湿润温暖，弥漫着花果香。

仪仗队伍在岭南尚国公府邸前停驻。

街道两旁挤满了热情的岭南百姓，他们衣着光鲜，料子看起来甚至比京城寻常百姓的更为精细，脸上洋溢着富足安康的笑容，纷纷向骑在马上的宫泽尘热情道贺：

“恭喜三公子！贺喜三公子！”

“娶了公主，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公主殿下千岁！”

宫泽尘含笑抱拳回礼。

宫府大门洞开，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皆覆着琉璃瓦，在暖阳下流光溢彩。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更有从南洋运来的珍稀树种伸展着阔大的叶片，一派生机盎然又富丽堂皇的景象。

怀瑾掀开帘幕，江宛探身下车。

府门前跪了一行人，为首者正是尚国公宫明烨和国公夫人祝瑶。

宫明烨与宫泽尘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沉凝厚重。祝瑶虽已年过四旬，却风韵犹存。在他们身后半步，跪着一位与宫泽尘眉眼更为酷似的中年男子，气质沉稳干练，是宫家长子宫明觉。

“臣宫明烨，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三人齐声叩拜。

江宛脚步一顿，随即上前虚扶一把：“国公，夫人，快快请起！”

宫泽尘连忙上前帮忙搀扶。

宫明烨起身，肃容道：“公主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礼不可废，臣等恭迎殿下，乃分内之事。”

江宛微微摇头，语气平和：“公公婆婆言重了。本宫素来不喜繁文缛节，在京城时便如此。如今离了京畿几千里，到了自家，更无需这般恪守礼数，只当我是寻常人家的新妇便好。”

宫明烨与祝瑶相视一笑。

“公主殿□□恤，臣等遵命。”

众人簇拥着江宛进入府邸正厅。

厅堂之内更是极尽奢华，梁柱皆是名贵的金丝楠木，雕梁画栋，镶嵌着象牙与螺钿。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珍玩古董，流光溢彩。

祝瑶忙请江宛上座主位，关切地问道：“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可还辛苦？”

江宛落座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竟直接抬手，自行摘下了盖头，随手递给了侍立一旁的怀瑾。

“有劳夫人挂心，一路有泽尘悉心照料，倒也不觉辛苦。”江宛说着，将手搭在宫泽尘的掌心。

祝瑶看着儿子和公主之间微妙的气氛，心中宽慰：“那就好，那就好。公主殿下切莫见外，到了这里便是到家了。有什么缺的用的，尽管吩咐下人，或者直接告诉明觉也行。”

她指了指宫明觉：“我们宫家与别家规矩不同，嫁到我们宫家的女人啊，不需操持那些琐碎家务，自有管事和下人们打理。公主只需舒心自在便好。”

江宛心中微动：“这倒是与杨家相似，都很尊重女子。难怪宫、杨两家作为开国勋贵，能在黎国长久并存，各据一方。”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容貌娇俏可爱，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

她进门后，只匆匆对着上首的宫明烨、祝瑶和宫明觉福了福身，脆生生问了声好，便自顾自地找了个空位坐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主位上的江宛。

祝瑶脸色微变，忙起身对江宛赔礼道：“公主恕罪！这位是楚让的未婚妻，名叫岳知文，和我一样，都是南图国人。她刚到黎国不久，很多黎国的礼数还不甚熟悉，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她顿了顿，继续道：“说起来，她与公主殿下马上就是妯娌了，日后相处的时候还长，还望公主不吝提点。”

听到“公主”二字，岳知文才猛地抬起头，来到江宛面前，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

“公主？”岳知文歪着头，突然开口：“我怎么瞧着公主殿下……有点眼熟啊？”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瞬间一凝。

江宛心中犹疑，她自小长在深宫，煊熠皇后去世后便戴上面纱示人，除了亲近之人，几乎无人见过她的真容。成为“萧荣”后，更是常年以赤金面具遮面。这远在南图的岳知文，怎么可能见过自己？

无数念头掠过脑海，江宛只淡淡一笑：“岳姑娘说笑了。本宫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或许是长得和大多数人一样，让岳姑娘觉得似曾相识罢了。”

“公主太谦虚了，我瞧着公主的相貌在黎国可是一等一的。”祝瑶道。

江宛看了宫泽尘一眼，宫泽尘立马心领神会。

“旁人多是‘郎才女貌’，我们不同，我们是‘女才郎貌’，家里已经有我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了，容貌的好赖对萧……公主来说已经不足道也。”

宫泽尘略有些得瑟，毕竟没有这容貌，还真不一定入的了公主的眼。

岳知文闻言不再细究，她眼珠子骨碌一转，一把拉住江宛的手腕：“公主，你跟我来一下！”

宫泽尘一惊，立刻伸手阻拦：“二嫂这是……”

“好啊。”江宛打断了宫泽尘的话，站起身来，对有些错愕的宫家人道：“无妨，本宫随岳姑娘去去就回。”

宫泽尘只好作罢。

*

岳知文拉着江宛走到后花园一处僻静的临水小榭才停下。

江宛保持着警惕，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岳姑娘有何事，非要到这里来说？”

岳知文转过身，脸上那股跳脱劲儿收敛了不少。

她看着江宛，忽然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歉礼：“两年前，楚让拒婚于公主，其实……是因为我，知文给公主赔个不是。”

江宛微微一怔，随即释然，温和道：“岳姑娘不必为此道歉。婚姻大事，讲究两情相悦。楚让心中有你，不愿另娶，这是他的选择，并非你的过错。本宫虽为公主，亦明此理。”

岳知文没想到江宛如此豁达：“公主果然有气度！但是还有件事……黎国皇帝赐给楚让的那对腾云鹤，被他转手就送给了泽尘，其实也是因为我。”

江宛心中了然：“哦？这倒可以理解。若那对小马让你心中不悦，楚让将其转赠给兄弟，倒也是一种体贴的处理方式，何况泽尘将它们养得极好。”

岳知文摆摆手道：“其实……我也没有很介意啦！只是那腾云鹤，是我家精心培育的珍禽。我家专门饲养各种珍奇观赏禽鸟宠物的，常常精挑细选进贡给南图和黎国皇室。楚让本来想着，等这对腾云鹤进贡到宫里，陛下龙颜大悦之时，他就趁机向陛下请旨求娶我，谁知，圣旨早一步下来，却是……”她偷瞄了江宛一眼，没好意思说下去。

“所以二公子怕你郁结于心，才把小马送给了泽尘？”江宛替她说了出来。

“嗯！”

“那你们为何到现在还未完婚？”江宛有些好奇。

“因为我觉得，楚让刚拒了公主的婚，转头就和我成亲，你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尽管你可能都不认识他，但毕竟是公主啊，被拒婚了，对方却马上和别人成亲，这多难堪啊！所以我想等一等，等公主你不那么在意了，或者你出嫁了再说。”

江宛看着眼前这个因为顾虑她感受而推迟婚期，甚至为此感到歉疚的陌生少女，只觉得一种奇妙的、带着纯粹善意的暖意包裹了她。

在权力倾轧的宫廷和尔虞我诈的官场中浸染多年，她早已习惯了算计与防备，此刻却在一个异国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如此真挚的体贴。

江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捧起岳知文的手：“原来你要和我说这些。你的心意，本宫收到了。不必再顾虑本宫，待楚让回来，你们便择吉日完婚吧。本宫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岳知文眼睛一亮，瞬间笑靥如花：“真的？公主你真好！”

她反手紧紧握住江宛的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眼前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分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模样。

江宛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头猛地一沉：“两年前她才多大，宫楚让就要求娶她？”

“岳姑娘，不知……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十六了！”

十六岁……两年前才十四。

江宛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十四岁，宫楚让那时早已是名满岭南的世家公子，他竟能对一个十四岁的稚龄少女生出男女之情？简直是禽兽不如！”

“怎么了公主？”岳知文察觉到江宛脸色不对，有些不安地问道。

江宛柔声追问：“没什么，岳姑娘，你觉得二公子待你如何？”

“他对我特别好，而且他好聪明的，什么都懂！我爹爹也特别喜欢他，说他稳重可靠，是难得的人才！”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心上人的崇拜。

江宛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你家里的生意，在南图国做得很大吧？”

岳知文眨了眨眼，露出一丝警惕，思考片刻才回答：“嗯……我们家的顾客多是达官显贵的，规模不大。但论起资产……大概能排进前三吧！”

江宛瞬间明白了。宫楚让执掌宫家贸易命脉，他看中的，恐怕不仅仅是岳知文这个人，更是她的家业。

“公主，你怎么总问我家里的事呀？”岳知文觉得有点不对劲。

江宛心念电转，立刻找到了借口：“哦，是这样的，本宫对珍禽异兽也颇有些兴趣。听说你家经营此道，便想问问，不知有没有售卖蛇类？特别是一种名为‘赤硝蟒’的品种？”

“赤硝蟒？”岳知文歪着头回忆，“是有过，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确实有些西幽国的人专门来买这种蟒蛇。这蛇虽看着漂亮，但野性难驯，稍不注意就容易伤人，还很难养熟。我爹爹觉得风险太大，万一出了事砸了招牌，就下令不再出售这种蛇了。”

“那依岳姑娘看，这种赤硝蟒，若是被带到西幽国，能在那里的环境存活吗？”

“这个嘛……按理说，因水土不服死掉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西幽国那些人好像有办法。”

“什么办法？”

“他们好像会让赤硝蟒当地温顺蛇种杂交，这样生出来的小蛇，就有可能既保留赤硝蟒那漂亮的红色纹路，又能适应西幽本地的环境，变得更好养活一些。”

“杂交？！”江宛倒吸一口冷气，一股恶心涌上心头：“为了得到顺应人意的怪物，这手段何其残忍！”

“是呀！公主可别小瞧这些杂交出来的后代哦！它们往往能集合两个品种的优点，不过这种杂交品种通常自己生不了后代，所以特别稀有，也就特别贵。在西幽国，只有王公贵族或者驯蛇大师才养得起呢！”

“原来如此……本宫明白了。”江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