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日照山河 第30章 眼线

碧落轩后院平日里多是仆役走动，车马卸货的嘈杂之地。

今日却来了位不速之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在后门。

老鸨似乎早已得了信儿，扭着肥胖的身躯，满脸堆笑地候在那里。

楼上正在勾眉勒眼的兰琢，余光瞥见这一幕。

他素来眼尖心活，这等神秘来客，岂能错过？

他放下眉笔，倚在栏杆旁向下望去。

只见车帘一掀，一个身段窈窕、裹着素色斗篷的女子款款而下。

虽看不清全貌，但那行走间刻意扭动的腰肢和隐约露出的半截雪白下颌，已显出几分风情。

女子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从袖中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递给了老鸨。

那老鸨如同饿狼见了肉，一把抢过金子，放在嘴边狠狠亲了几口，连声谄媚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放心！您放心！包在我身上！”她忙不迭地搀扶着那女子，点头哈腰地引着她往楼里走。

新来的“金主”？还是个颇有姿色的？兰琢理了理衣襟，准备下楼去勾搭一番。

然而，他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对话：“妈妈不必费心。我向来只卖艺，不卖身。过几日自会有人前来赎我，你只需按规矩登记造册，给我个安身之处便好。”

老鸨尴尬的笑声不失谄媚：“是是是！姑娘您一看就是贵人，我们碧落轩最敬重您这样的！来来来，给您安排个清净的上房，就兰琢公子那间的对面如何？那可是顶好的位置！”

兰琢的脚步瞬间顿住了：“只卖艺不卖身？还等人来赎？自己掏钱住进妓院？天底下还有这等荒唐事？”

直觉告诉他，此人绝不是简单的寻欢客，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按照惯例，该禀报萧大人才是。”

但转念一想，这女子刚来，言行举止尚未露出破绽，自己贸然去报信，万一打草惊蛇反而失策。不如先按兵不动，暗中观察。

*

入夜，碧落轩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兰琢在自己房内应付着一个出手阔绰但满身酒气的富商，心思却全在对面的房门上。

那房间自女子入住后便异常安静，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觑了个空档，借着给客人添酒的由头溜出房门。

刚走到廊下，就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对面女子的房间。

兰琢蹑手蹑脚地溜到对面房间的窗根下，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窗棂上。

里面果然传来了交谈声。

先是那个布衣男子的声音：“黎国京城不比别的地方，这里的青楼是那女提督萧荣常来巡查之地。她行程不定，不知何时便会突然出现！这里不安全，我得尽快向王爷禀报，将你赎出去！”

紧接着是那女子的声音：“又是这个萧荣。在西遥城，害我身陷囹圄，受尽屈辱！这个仇我必须报！”

“此人不可掉以轻心，王爷的计划正在部署中，现在就差你了，你再忍耐几日。”

女人平息了怒火：“那你尽快。”

她警觉地看了一眼门外，给男人提了个醒，男人点点头就出来了。

兰琢一路跟着男人走街串巷，越走越偏僻。

忽然，那男人停下了脚步。

兰琢暗叫不好，定是自己被发现了，转身就要跑。

奈何一道黑影从身后一把锁住自己的四肢，丝毫动弹不得，女人也迎面走来。

他惊恐地抬眼，女人露出那张蛇蝎一般的脸：“胆子不小，竟敢偷听？”

布衣男人低声问：“这小白脸听了不该听的，要不要……”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这人观察我好久了，敢跟踪偷听我们，背后恐怕有人，也许对王爷有用呢。”她俯下身，摩挲着兰琢的脸，假意怜惜道：“这等美人儿杀了怪可惜的，把他带回去，交给王爷！”

“是！”布衣男人将他扛起，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戒备森严的西幽使者府后门。布衣男子明河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一间门窗紧闭、只点着几盏幽暗牛角灯的密室。

*

使者府。

殷书绝正慵懒地斜倚软榻上，见明河进来，原本眼皮都没打算抬一下。只是看到他扛着个黑布罩头、捆得结结实实的男人，这才提起兴趣。

“大人，明昼已成功藏身于碧落轩后院，等候接应。”明河放下肩上的人。

“嗯。”殷书绝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废物在西遥城捅了篓子，能逃出来，倒也不算一无是处。明河，明日，萧荣就要护送那位‘病秧子’公主和她的驸马前往岭南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悄悄把明昼带过来。记住，给她易容。泊州那些见过戚夜阑真容的紫夜暗卫，难保不会在京城布下眼线。”

“属下明白！”明河沉声应道。

殷书绝这才将目光投向地上那团蠕动的黑影，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这位是……？”

明河撕开兰琢的罩头道：“回王爷，此人是碧落轩的小倌，暗中窥视明昼好久了，今晚更是胆大包天，偷听属下与明昼姑娘谈话，还一路尾随。是明昼姑娘察觉有异，让属下将其擒获带回，交由王爷发落。”

“哦？”

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倌，灵光一闪，问道：“你就是兰琢？”

兰琢下意识地点点头，但随即想起什么，又拼命摇头。

“看来本王错怪明昼了，她倒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给本王省去不少麻烦。”转瞬，他又蹙起眉头：“如此看来，那个萧荣，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更要小心对付了。”

兰琢听到他提及萧大人，本能地想要出言维护，但谨小慎微的他，立刻死死压下头，唯恐暴露。

然而，兰琢眼中那瞬间的异样，早已落入殷书绝眼中。

“啧啧啧……”殷书绝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兰琢苍白的脸颊：“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啊，看来那萧荣，倒真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尽是一等一的绝色。”

兰琢闻言大惊：“这人恐怕早已知晓他与萧大人的关系。”

就在兰琢心神剧震的刹那，殷书绝眼中凶光毕露。

那只抚摸着兰琢脸颊的手猛地下移，狠狠扼住了兰琢的脖颈。

兰琢猝不及防，喉骨剧痛，脸涨得通红。

“把你知道的，关于萧荣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咳咳……”兰琢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嘴够硬的啊？”殷书绝收紧了手指，欣赏着兰琢濒死的痛苦。

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袖口中的赤蛇吐着信子游弋而出，吓得兰琢拼命挣扎：“你……你要干嘛？”

殷书绝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兴味：“此蛇乃是南图赤硝蟒与西幽万毒之首‘黑引蛇’的杂交异种。毒性举世无双。中毒者不会立刻死去。毒液让你的五脏六腑开始溃烂，接着，你的皮肤会遍布毒瘤，又痛又痒，你会忍不住去抓，去挠，然后，那些毒瘤会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爆开，流出恶臭的脓血，爬满蛆虫，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最后化为一滩血水……”

兰琢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曾经被那柄铜剑折磨得全身溃烂、痛不欲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药味的房间，浑身爬满令人作呕的毒疮……

殷书绝嘴角一勾，手指在阿雪的头顶轻轻一点。

赤蛇得到了指令，缠绕上兰琢剧烈起伏的胸膛，随即蜿蜒而上，停留在兰琢脆弱的脖颈旁。

“啊——！”兰琢发出凄厉的尖叫，浑身淌汗：“我说！我说！求求你……让它走开！我什么都说！”

他涕泪横流，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殷书绝这才松开手，抚摸爱宠的鳞片。

“还磨叽什么，快说吧。”

兰琢咽了一口气，声音颤抖：“我…我是萧大人的眼线！碧落轩里那些官员在枕席间说的醉话、密语……我都听着！但凡有可疑之处…我都…都想办法记下来，找机会禀报给萧大人！”

“哦？眼线？”殷书绝眼中精光一闪：“你都禀报过些什么‘可疑之处’？说来听听。”

“吏部那个赵员外郎……他借着修缮皇陵的名义，虚报石料钱，中饱私囊；户部钱粮司的王主事……偷偷把官仓的陈米掺进新米里卖高价，差价全进了他的腰包！还有兵部武库司的李校尉，他伙同守库的军士，倒卖淘汰下来的旧军械给黑市商人……”

殷书绝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忽然打断了兰琢，单刀直入：“这些鸡毛蒜皮，本王没兴趣！本王只问你一件事，萧荣前阵子突然被派往西遥城，核查一批禁物，这批禁物是谁发现的？”

兰琢眼神躲闪，不知所措。

他清楚那禁物一案不同寻常，不能轻易说出来，可他一时有找不到搪塞的办法。

殷书绝一看就觉得不对劲，那只空闲的手再次紧紧扼住了兰琢的脖子：看来，你是想体验一下从里到外烂透的感觉？”

“不！我说！我说！”兰琢尖声叫道：“是……是我告诉她的！是一个姓王的官人……他赏了我一把短剑！金红色的……很漂亮……但我摸了之后就浑身起了疹子……萧大人来看我……认出了那是……是铜器！”

“是你？！”殷书绝狂喜，猛地松开手，一把揪住兰琢的衣襟，将他提起来，急切地确认：“也就是说，在萧荣被朝廷正式派去西遥城调查禁物案之前，她就知道这批铜器的存在了，是不是？”

兰琢被他那瘆人的目光吓坏了，只能绝望地点了点头：“是的……”

“哈哈哈哈哈！”殷书绝狂笑。

“好哇！萧荣，你终于露出破绽了！”殷书绝暗想，一把将瘫软的兰琢丢在地上。

少顷，他目光再次锁定地上瑟瑟发抖的兰琢：“很好。本王再问你，萧荣在京城，与何人交往密切？”

兰琢努力回想道：“萧大人向来独来独往，除了太上皇，硬要说的话，她府上有个车夫，大家都叫他李叔，那人有点怪，萧大人很信任他，他常常驾马车往返于皇宫和萧府之间，但萧大人很少坐马车，她大多时候都是骑马执勤的。”

殷书绝若有所思，深谙此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很好！明河，把他带下去。找个干净的房间，好吃好喝供着。给我看紧了，绝不许他与使者府以外任何人接触，更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他在这里，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是！属下明白！”明河沉声应命。

殷书绝又补充道：“明日，你亲自再去一趟碧落轩，给那老鸨再送一锭金子。告诉她，兰琢公子被一位南方的豪商看中，重金赎走了，让她管好自己的嘴，不许乱嚼舌根……”他冷笑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遵命！”明河应道。

女主的对手都很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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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长夜难明（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