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工厂死寂,只有远处几声零落的虫鸣,夹杂着陈垒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许聿“运作”来的那笔钱,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生产线和代理加工的喘息,却化不开两人之间坚冰般的隔阂。未消的屈辱像寒霜,将他们冻结在安全的距离外。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陈垒习惯性地瞥向角落的沙发——空着。那支被许聿转得飞起的老式钢笔,孤零零地躺在沙发凹陷处,像一道沉默的宣告,昭示着主人的缺席。
那家伙……还没回来?
陈垒皱了皱眉,一个多月来,这个银发瘟神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霸占着沙发,逼得他夜夜与冰冷硌人的纸箱通道为伴。
此刻耳边少了那家伙的聒噪,空气竟静得诡异,让他心头掠过一丝……不适应的空落?这念头让他瞬间烦躁起来。明明这几天,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很微妙,俩人眼神相对都有种尴尬。
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许聿的真正目的,到现在为止,他只是在帮自己撑起工厂。但目的呢?为什么……他控制渠道,不可能只是为了帮忙,到底,他想要让工厂帮他做什么?
陈垒视线落在沙发那空荡的凹陷,眼前又晃过那头扎眼的银发,耳边却猛地炸开那晚许聿撕心裂肺的嘶吼——“把我也拉出这地狱啊!”“救我~陈垒……你也救救我……”紧接着是身体被强行禁锢的窒息感,和那几乎贴上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滚烫身躯……
陈垒不禁打了个寒噤,惊出一身冷汗。他骤然起身,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走向办公室深处那扇紧闭的门——那是他和小婕曾精心构筑的爱巢,是他刻意封存的、一碰就痛的伤口,此刻却成了唯一能收容他这疲惫不堪的灵魂的“避风港”。
他不敢踏入,只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月光静静泻在熟悉的碎花窗帘上,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过去的温馨。脑海里闪过小婕嗔怪的笑脸,两人依偎的片段……
那些被他用疯狂工作强行冰封的思念,如堆叠的塔罗牌,在这虚假的温暖幻象前猝然崩断。
“对不起……”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他没有如约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反而让她目睹了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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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许家半山别墅那间奢华却冰冷得如墓穴的书房内,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
“……通道再拖下去,你就跟那破厂子一起‘断’掉!”许世勋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实质的杀意,“不是放弃,是抹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话音未落,不给许聿任何辩解的机会,父亲身边那个影子般的心腹已如鬼魅般欺近!拳脚带着经过严格训练的狠辣,雨点般落在他肋下、腰腹这些最痛却不见光的地方!
剧痛瞬间炸开,他闷哼一声,蜷缩在昂贵的地毯上,像一只被猛兽踩在爪下、无力反抗的猫。每一次重击都巧妙地避开要害,却带来深入骨髓的钝痛和羞辱。
父亲口中的“断掉”,冰冷而清晰——意味着陈垒,连同那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厂子,将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一股尖锐的恐慌猛地攫住了许聿的心脏——他竟在害怕陈垒会消失!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乱不堪的脑中轰然炸响!炸得他魂飞魄散!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陈垒的安危,排在了任务,甚至是他自己的处境之前!
这发现比拳脚更让他恐惧百倍!母亲最后那失焦的、绝望的眼神,父亲那冰冷如诅咒的“软肋论”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陈垒……竟成了他新的、最致命的软肋!一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弱点!
若被父亲察觉这份“多余”的在意,那往后人生的所有一切,就真的全掌控在他手上!他不能变成那个恶魔的傀儡,妈妈的死,不能白废了,陈垒的光,也不可以消失在那地狱!不行!绝对不行!这个“软肋”,死都不能被发现!
冷汗如瀑,他死死咬住牙关,强压下恐惧,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能慌!必须立刻稳住父亲!必须让陈垒的货“安全”地出去一批!哪怕只有一批!换取宝贵的喘息时间,再想办法……想办法让那个犟种远离这漩涡!
他艰难地喘息着,脑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盘算着如何用最合理的谎言,搪塞过眼前这致命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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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聿几乎是拖着散架的身体挪回工厂。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他艰难地爬上二楼的办公室,惨淡的灯光下,透过虚掩的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更里面那扇门缝里蜷缩着的陈垒。
男人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抽动,对着那间充满另一个女人痕迹的房间无声落泪。
一股尖锐的刺痛与不快直烧上许聿心头! 凭什么陈垒能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刻,还有地方存放这种软弱的悲伤?!还有人为他牵肠挂肚,值得他流泪?!而他许聿,这只没人要的野猫,连痛都要藏得滴水不漏,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枷锁和算计!只能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还要警惕四周危险的野猫。
下一秒,更汹涌的情绪将他淹没——保他!
父亲那句“断掉”如丧钟在脑中疯狂轰鸣!所有纠缠不清的阴暗情绪,在此刻被死亡的威胁点燃,凝聚成一个冰冷的指令:必须立刻,马上把陈垒推上那条看似“安全”的轨道——出货!保住他的命!这是唯一能暂时安抚父亲的办法!
“谁?!”陈垒被门口的动静惊动,猛地回头,泪痕未干,眼中瞬间筑起冰冷的防御。
看清许聿惨白的脸、凌乱的衣衫、嘴角的淤青和领口处隐约的紫痕,那堵冰墙,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怎么了?!”陈垒冲口而出,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探手想去查看。
许聿却像被烙铁灼伤,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陈垒为旧情哭泣的画面和他自身承受的剧痛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保他!这个压倒一切的念头,斩碎了他所有混乱的情绪。他必须用最有效的方式,让陈垒立刻配合出货!
“没什么,”许聿扯出一个虚弱又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眼神却在剧痛和焦灼中极速冷却下来,“老宅那点钱……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填你这破窟窿。剩下的……是……是我借的,”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陈垒骤然紧缩的瞳孔,抛出那个在路上就想好的,最能引起共鸣也最能掩饰血腥真相的谎言,“借的高利贷。”
他喘了口气,强忍肋下的抽痛,语气刻意带上几分虚浮的轻松,眼神深处却藏着孤注一掷的暗示:“现在债主知道我跟家里断了,找上门……收点‘利息’而已。放心,死不了。”
他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钢笔,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逼迫的力度,“不过垒总,当务之急,是搞钱!‘猴哥’那边,跨境那几条柜的订单,得尽快安排走掉!他会先付60%定金,货一出仓就结清尾款,你不用担心货款问题。钱回来了,我这‘利息’算什么?你厂子也能彻底喘口气!双赢!别犹豫了,真的耽误不起!”
他将“跨境”两个字咬得极重,字字清晰,眼底深处是极力压抑的焦急。
陈垒看着许聿嘴角刺眼的淤青和那份强撑出来的虚弱,那身看不见的伤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高利贷?他本能的怀疑。许聿这人,满嘴跑火车,十句话里难有一句真的。但这身新鲜**的伤……做不得假。是为了填厂子的窟窿?还是他本身惹了别的、更致命的麻烦?
联想到他手机里那些神秘的加密信息和那夜失控的“地狱”之言,一丝复杂情绪——疑虑、警惕,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恻隐逐渐滋生。
他厌恶被操控,更厌恶欠许聿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情。但眼前这“伤痕累累”的“债主”,和那批能快速回笼资金的跨境订单,是冰冷而无法回避的现实。生存的压力碾碎了一切矫情。
“……知道了。”陈垒静默了好一会,最终选择了妥协。既是顺势利用这送上门的“理由”缓解眼前的燃眉之急,也是迫于形势的无奈权宜。他必须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哪怕它可能通往更深的陷阱。
“柜子…我尽快安排,生产、订舱、报关,最快也要40-50天。你也提醒那边,装柜前尾款不到,我们一件货都不会上。”他强调了底线,紧紧盯着许聿,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反应。
“嗯。”许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紧绷的肩膀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藏不住一股死里逃生的喘息。
这细微到极点的变化,却精准地落入了陈垒眼中,让他心头疑窦丛生。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每次自己被逼到绝路、终于抓住一丝微弱希望时,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流露出这样一种如释重负。
许聿这瞬间的放松状态,绝不像仅仅逃过了高利贷的追讨,倒像……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那批所谓的“跨境”订单背后,究竟藏着怎样可怕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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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迫稳住“猴哥”的线上订单,并安排那通往未知深渊的“跨境”走货的同时,陈垒也利用那笔定金,更加拼命地加速了另一条腿的迈进。
他绝不会再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一个被许聿强塞过来,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篮子。
他重拾了最苦累却也最脚踏实地的老本行——给其他信誉良好的大厂做代理加工。利用现有勉强维持运转的生产线和工人,接一些技术要求不高,但需求量相对稳定,回款有保障的订单。
薄利多销,以量取胜。虽然像是在石头缝里刮油,却能稳住工人、摊薄成本,为他开拓实体渠道争取宝贵的时间和现金流。
他像一头沉默的耕牛,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同时发力:一条是许聿强推的、通往迷雾的“捷径”;一条是自己认定的、布满荆棘的实干之途。
办公室冰冷的空气里,两人隔着一室寂静,各自包扎着伤口,也各自在深渊边缘谋划着截然不同的前路。
一只伺机而动的猫,潜伏在暗处舔舐伤口;一头警惕四周的牛,烈日下负重前行。
短暂的救助与算计,深刻的怀疑与利用,在巨大的压力下扭曲地交织,将他们的命运更紧密也更危险地捆绑在一起。
许聿指间那支老旧的钢笔,在阴影里泛着幽微的冷光,像沉默而悲悯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垒总为了厂子,明知道是深渊也跳得毫不犹豫。
其实,还有别的方法的,只是要舍弃一些……
我们阿聿太惨了,真相说不出,嘴上说着利益,话里全是求他听话,走货吧!
到底还要多久,垒总才能知道这一切呢?[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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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双强博弈和猫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