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这东西,一旦撕开个小口子,就总疑心它会越扯越大,最终崩裂。
陈垒明面上顺着许聿的安排,紧锣密鼓地备货生产,安排“末日工程”……但心,从未真正放下过。
那根名为“许聿”的刺,带着他手机里的加密信息和眼中的恐惧,日夜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45天!
他像只猫头鹰一样,360度无死角盯死在厂里。从注塑成型到组装,最终打包入箱,每一个环节都严防死守。
指尖划过冰冷的流水线设备,核对每一张发货清单、集装箱号、铅封记录,陈垒试图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感,压下心底翻腾的不安。
他甚至要求工人对装货过程进行录像备份——表面是“质量控制”,实则是他最后的防线。他反复推敲,集装箱就那么点空间,夹层?空间不够也容易被扫描发现。掺在玩具里?重量、材质、X光下无所遁形。许聿到底要怎么藏?他找不到破绽,这反而让他更焦虑。
还好,表面上风平浪静。
一个多月的奔波,“猴哥”那边的“尾款”在装柜前一天,竟分毫不差地打进了账户,数字晃眼,暂时驱散了账面的阴霾。
可这异常的爽快,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再压上一块巨石。
他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亚彬叔,带上那部电量充足的老式诺基亚,全程跟车押送六条货柜,确保直达港口指定堆场。
巨大的集装箱好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夜色中依次驶离阳光玩具厂。
当最后一辆拖车的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陈垒站在空旷的厂区中央,迎着微凉的夜风,胸腔里憋了45天的那口浊气——终于长长地、长长地吁了出来。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钱到位,货离厂,合同义务终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他振臂高呼,带着久违的豪气:
“兄弟们!辛苦了!这批硬骨头,咱啃下来了!今晚上大伙痛快吃痛快喝!厂里包了!明儿放假!奖金马上到账!一分不少!!!”
“垒总万岁!”
“厂子有救了!”
“过年了!哈哈!”
压抑太久的欢呼声点燃了夜空。工人们疲惫的脸上绽放出希望的光芒,互相拍打着肩膀。汗水、机油和名为“希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陈垒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嘴角弯了弯。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心头那根刺却猛地一挑——那头扎眼的银发呢?!
一次,两次……他拨开兴奋的人群,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心头刚升起的那点暖意,被迅速蔓延的冰冷覆盖。他拉住几个工人:“看见许聿了吗?”
“聿少?哦,垒总,他好像……跟着最后那趟车一块走了!装完柜他直接就爬上副驾驶了,喊他喝酒都不理!”
“跟着车走了?!” 陈垒脸上的笑容顷刻冻结!一股冰冷的电流窜遍全身!
为什么?!货已离厂,风险转移,钱货两讫!他深更半夜亲自押车去港口做什么?监工?钱都给了!这反常的鬼祟,点燃了积压的所有疑虑——加密信息、焦灼的眼神、挨打后的隐瞒……不安如洪水冲垮了陈垒理智的堤坝。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港口!必须去港口!
“钥匙!”陈垒低吼了一句,脸色阴沉。管理员被他刹那间阴沉下的脸色吓到,慌忙递过车钥匙。
陈垒一把抓过,甚至来不及交代,转身冲向角落的旧吉普。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轮胎摩擦出刺耳地尖啸,车子像离弦之箭,撕破夜色,朝着港口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霓虹模糊。
陈垒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冷汗涔涔,心脏怦怦狂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追上他!拦住他!弄清楚那六条货柜里,除了“末日工程”,到底还藏着什么催命的东西!
许聿,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一边开车,一边疯狂拨打亚彬叔的电话:
一次,无人接听。
两次,忙音。
第三次,直接关机!
不详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咽咙!亚彬叔那部老式诺基亚,电池撑三天都富余!除非……出事了!王八蛋,那批货,肯定有问题!!!
陈垒一直绷紧的警铃还是拉响,他一直地怀疑,一直地担心,每一道工序都亲自盯着,就是怕那过于顺利的订单有问题,他千防万防,可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港口方向,巨大的吊臂剪影矗立,探照灯的光柱像冰冷的巨眼,扫视着浓稠的夜色。那里,仿佛蛰伏着吞噬一切的巨兽。
陈垒一脚油门到底,吉普车咆哮着冲进了那片充满不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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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场深处,靠近保税仓库区边缘的阴影地带。临时照明灯突兀地亮着,照亮一小片被刻意清空的区域。远离主航道喧嚣,监控探头似乎也“恰好”失效。眼前的景象让陈垒血液倒流!
他认出了亚彬叔跟的那辆拖车头!但旁边停着的,却不是他厂里发出的那六个集装箱中的任何一个!
那个集装箱的编号、颜色、甚至磨损痕迹都极其相似,但在陈垒那双盯了四十五天货柜的眼睛里,再细微的差别也无所遁形!那是被调换的货柜!
货柜门大开,没看到亚彬叔的身影!而许聿正和几个穿着港口工装、动作精悍的人影,围着货柜内部——那里根本不是什么“末日工程”玩具!密密麻麻堆叠着的,是包裹着厚厚防震防潮材料、印着化工品编码的桶状物!
其中一桶已被撬开,里面露出细腻如雪的白色粉末!旁边散落着被拆开的包装袋,露出工业级的密封容器,印着防辐射标识。
稀……稀土?!
陈垒太熟悉各种原材料了,一眼就认出桶中的东西,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猜过许聿搞鬼,猜过是敏感货,却万万没想到是直接替换了一整柜的货!更没想到是足以让整个工厂和他万劫不复的战略管制物资!
智贝的陷阱、奶奶的牺牲、工人的恐慌……无数碎片在他脑中疯狂串联——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他被当成了完美的替罪羊!
“许聿?!你...你他妈在走私稀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陈垒喉咙里挤出!他像一头被激怒又恐惧到极点的困兽,从藏身的阴影后冲了出来,直扑过去!
“你疯了?!这是要枪毙的!!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厂子完了!我们都完了!!!”
许聿闻声猛地回头!看到陈垒的瞬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中先是惊愕,随即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跨到陈垒面前,用身体挡住集装箱内部,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惶而尖锐变调:“陈垒?!你怎么来了?!滚!快滚!离开这里!现在!立刻!!谁让你来的?!!滚!”
他伸手去推搡陈垒,力道带着绝望的颤抖,试图将他推离这个致命的漩涡中心。
“你,你走私稀土?!这就是你他妈说的‘高利贷’?!这就是你非逼着我赶出来的‘货’?!”陈垒目眦欲裂,一把挥开许聿的手,指着那灰白粉末桶,因愤怒和后怕,声音都在发颤,“许聿!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些‘债主’逼你的?!是不是拿命威胁你?!钱!钱……我帮你还!这货不能出!绝对不能!要真不行……”
他看着许聿写满恐惧的脸惨白如纸,看着他试图将自己挡在危险之外的姿势,一丝残存的侥幸心理抓住了他,“……我跟你一块去求你爸!靠许家的财力也行!总能摆平!总比你走这条绝路强啊!!!”
“帮我?求他?许家的财力?!”
陈垒这句充满“天真”拯救意味,甚至带着向那个男人“恳求”妥协的话,像把钝刀狠狠捅进许聿心脏最腐烂的伤口!又狠狠搅动!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绝望和被误解的愤怒,无法言说的保护欲以及对自身命运的憎恶连带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在这一刻,被陈垒这“善意”却无比讽刺的提议彻底点燃!引爆!
“哈哈哈……”许聿爆发出凄厉到癫狂的大笑,滚烫的眼泪竟不觉涌出。
他甩开陈垒的手,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他,是彻骨的痛!是被逼到绝境的恨!是万念俱灰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用尽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硬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真相:“陈垒!你他妈还不明白吗?!天真!!愚蠢得可笑!!帮我?求他?用许家的钱?!”
“这一切!这整个该死的工厂!这要命的‘通道’!这堆让你心惊胆战的‘货’!从头到尾——都是我父亲许世勋安排的!!!”
“从智贝坑你跑路开始,他!许世勋!他就是要我亲手把你!把你的厂子!拖进这个泥潭!要么成为他走私的完美掩护和替罪羊!要么——”
许聿的声音拔高,尖利得破音,带着摧毁一切的崩溃和绝望,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稀土桶,指向那深不见底的黑夜:
“——就和所有没用的东西一样!被彻底‘抹干净’!一点灰都他妈别想剩下啊!!!”
最后的嘶吼如山崩地裂,裹挟着血与泪,彻底撕裂了两人之间所有虚伪的平静和残存的幻想,将血淋淋的真相,**裸地摊开在陈垒面前!
垒总从困兽到主动追击,真相就在眼前,但……如果能选,他还会冲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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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土,因贸易战,今年四月份才被人拉着好好的认了一番,当稳定剂啥的,玩具业里不是什么稀缺物。当然,跟走私的战略管制类不一样,还有高纯度的,死贵死贵,跟咱一般需要的不是同款。
垒总误判了远超他认知的危险性,又被愤怒冲晕了头,冲动就冒出来对峙,现在好了,真相来了,却不敢面对啊~~~~
俩人这是被强制拉上同艘船,接下来,面对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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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猫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