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宅那沉重而温暖的“家”的气息,是一场无声的海啸,彻底冲垮了许聿内心摇摇欲坠的堤坝。他没有回厂,那个充满陈垒气息的地方此刻让他无法呼吸。
他像个被抽去引线的炸弹,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栽进工业区边缘废弃铁路旁的荒草丛中。
远处城市的霓虹将天空染成一片肮脏的暗红。他坐在冰冷硌人的铁轨枕木上,从便利店塑料袋里掏出最烈的廉价白酒,拧开盖,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一路烧灼进胃里,却点不亮他心中那片冰冷的黑暗。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陈垒——那个瘦削却仿佛拥有无穷韧劲的身影。
他就像一棵被雷劈过、被火烧过,却依然死死抓着岩缝的野草!每一次都以为他该折了、该烂了、该被泥石流吞没了,他却总能以一种蛮横的生命力,硬生生从绝境里撕开一条生路!
凭什么?!
许聿攥紧拳头,掌心被核桃壳刺破的伤口在酒精刺激下传来尖锐的痛楚,混着心底撕裂般的嫉妒和铺天盖地的自厌。
父亲冰冷的声音在脑海尖啸:“人有了软肋,就什么也做不了!连死…都得由别人决定!” 而母亲最后那绝望的、充满期许的凝视,又反复灼烫着他的灵魂。
两种极端的情感在酒精中疯狂发酵、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中劈开。他踉跄着站起,无视周遭一切,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朝着黑暗中唯一亮着光的方向——陈垒的办公室——麻木地晃去。
像一只被某种执念驱使、跌跌撞撞扑向灯火的飞蛾,或者说,扑向唯一能感知到“热源”的流浪猫。
凌晨的厂区死寂如墓。
陈垒正伏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眼下的乌青深得骇人,指尖用力按压着几乎要炸开的太阳穴。
工人的情绪暂时稳住,但“猴哥”订单的压力和“卖房钱”的谎言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疲惫得连指尖都在发颤,听到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只是极度厌烦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逆着光,许聿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银发凌乱,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敞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额角那块早已失去效用的OK绷边缘卷起,像一道滑稽又顽固的伤疤。一股浓烈刺鼻的劣质酒气混合着夜风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沉闷的办公室。
“滚出去。”陈垒的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极度的疲惫。他现在没有一丝力气应付这个疯子的任何举动。
许聿像是没听见。那双总是盛满嘲弄或冰冷算计的桃花眼,此刻蒙着一层令人不安的雾气,翻涌着陈垒完全看不懂的危险又极其破碎的情绪。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虚浮,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瘆人的压迫感,将头顶惨白的灯光都遮去大半,阴影一下便完全笼罩住陈垒。
陈垒心头警铃大作,强撑着发软的身体想站起来:“许聿!你他妈又想干什么?!”
话未说完,许聿已经猛地俯身,双手带着一股混着酒劲与绝望的千钧之力,“砰”地一声狠狠砸在陈垒座椅两侧的扶手上!将他整个人死死困在椅子和自己滚烫、剧烈起伏的胸膛之间!
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那种冷冽又危险的气息瞬间将陈垒包裹,几乎令他窒息。
“陈…垒…”许聿的声音夹着哽咽的破碎,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垒,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你他妈…凭什么…凭什么不倒?!” 他的一只手猛地攥住陈垒放在扶手上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陈垒手腕被捏住的地方,正好狠狠硌在许聿掌心那片被核桃刺破的伤口上,一下又渗出血。许聿身体微微一颤,眼神中的混乱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屈辱和暴怒瞬间冲上陈垒头顶!他奋力挣扎,另一只手狠狠推向许聿的胸膛:“**!放开!你发什么酒疯!”
连日透支的身体让他力量远逊平时,推搡如同蚍蜉撼树。许聿纹丝不动,反而借着酒劲和体型优势,另一只手也猛地抓住陈垒推拒的手腕,将他的双臂狠狠反剪,强压着按在冰冷的椅背之上!
陈垒痛得闷哼一声,骨头被挤压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
“凭什么?!”许聿的脸压得更低,鼻尖几乎蹭到陈垒的鼻尖,灼热的、带着劣质酒臭的呼吸狠狠喷在他脸上。雾蒙蒙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和深不见底的痛苦,像要把陈垒的灵魂都拖进去一起焚毁。
“凭什么…你就能…像个打不死的蟑螂?!啊?!告诉我!你他妈骨头是什么做的?!啊?!”
许聿拔高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吼,掐着陈垒手腕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扭曲,掌心的湿黏感提示着伤口可能再次裂开,但他浑然不觉。
巨大的力量差距和许聿充满侵略性与压迫感的绝望,让陈垒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屈辱。
他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眼中喷射出滔天怒火:“许聿!我□□祖宗!老子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他妈给我滚开!”
“好处?”许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破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毁般的癫狂和嘲讽,就像小猫在绝境中发出的、既像威胁又像哀鸣的呼噜声。
他身体更用力地前倾,起伏的胸膛几乎完全压上陈垒,将他更深地禁锢在椅背这一方狭小空间里。两人身体紧贴,心跳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擂鼓般交错,陈垒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同样剧烈却混乱的震动,以及那几乎要将他一同拖入深渊的黑暗气息。
“陈垒,你这个——照亮别人地狱的,的傻子……”他滚烫的额头猛地抵上陈垒冰凉的额角,哽咽的气音扭曲嘶哑,仿佛野兽受伤后的哀鸣,“你怎么…不照亮我?!”
一滴滚烫的液体带着绝望的酒气,拂过陈垒的耳廓,落在他脖胫间。
“也拉我一把啊……陈垒……把我也……他妈拉出这地狱啊……”许聿破碎的呓语像最卑微的祈求交织着他所有的渴望。
“这地狱……他妈的有软肋就得死!!”低吼如同来自深渊最底处的哀嚎,与许聿此刻施暴禁锢的姿态形成了极端对比,“救我……陈垒……求,求你了……”
陈垒被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和这扭曲至极的“求救”彻底震住了片刻。地狱?这个锦衣玉食的二世祖?
但就在这瞬间的失神,许聿那只带着湿黏伤口和血迹的手猛地抬起,颤抖着,似乎想触碰陈垒的脸颊或那象征着坚韧与不屈的眉骨——那刺痛他,也吸引他的“光”的源头。
陈垒瞳孔骤缩!被侵犯的极致愤怒和生理性的恶心感一下冲垮了所有理智!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侧头狠狠避开那只带伤的爪子,同时被反剪在椅背上的手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下挣脱!
趁着许聿因他剧烈侧头和手腕下压而重心微偏的瞬间,陈垒屈起膝盖,爆发出所有力气,朝着许聿的小腹,狠狠顶了上去!
“呃啊!” 许聿猝不及防,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钳制的力道骤然一松,酒精带来的蛮力被这狠厉一击彻底打散,瞬间蜷缩。
他痛得弯下腰,一个踉跄,腰眼“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办公桌尖锐坚硬的桌角上!
“嘶——!” 钻心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的冷汗冒了出来,酒意被这连续的剧痛驱散大半。他痛得几乎直不起身,脸色煞白如纸,靠在桌边急促喘息。
陈垒趁机挣脱束缚,逃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手腕上被捏出的深红指痕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发紫。他死死盯着弯着腰,痛得无法呼吸的许聿,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许聿…你再敢碰我一下…老子一定…杀了你!”
浓烈的酒气,未散的硝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凝固了令人窒息的空气。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两头刚刚经历生死搏斗的野兽。
许聿捂着遭受重击的腰腹,冷汗涔涔。他慢慢直起身,看着陈垒眼中那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恨意和决绝,再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手掌——那是他在老宅失控的印记,也是他此刻彻底失控并自食其果的证明。
酒精带来的疯狂和短暂的情绪宣泄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蚀骨的绝望。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口袋,指尖触到那支冰冷的的钢笔,他想寻到一丝安慰,却在目光所及时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
他刚刚的行为,和他痛恨的父亲,和他身陷的肮脏泥沼,有什么区别?不,他脏了笔……妈妈的笔……脏了。是他弄脏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复杂地看了一眼墙边如同炸毛凶兽般戒备而仇恨的男人,又收回了目光,眼神里只剩一片死寂的、浓得化不开的虚无和黑暗。
他拖着剧痛的身体,沉默着,像一只斗败后舔舐伤口的猫,所有的攻击性褪去,只剩下狼狈和脆弱,拖着不成形的脚步,走向角落的沙发,重重倒下,蜷缩进最深的阴影里,要将自己彻底隐藏。
灯光惨白,无情地照亮一室狼藉,也照亮两个经历了一场荒谬而惨烈交锋的灵魂。征服?救赎?都成了可笑的泡影,只剩下一道更深更宽的鸿沟和冰冷刺骨的现实。
陈垒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极度的身体透支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席卷。手腕和身上被许聿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触感和力道。
真的……好累。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许聿刚才那反常而又充满痛苦的癫狂和绝望的嘶吼,那句句如同诅咒又似哀求的话语,反复扎进他混乱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真的仅仅是个被宠坏、只知道寻衅滋事的纨绔吗?他,为什么会来到厂里?他口中的地狱,又是什么?今晚的痛苦,与他当初背后的伤……有什么关系吗?
陈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被许聿惊惶扔开,此刻静静躺在地板上的那支老旧钢笔上。这个为生存已耗尽全力的困兽,第一次,产生了探究其背后那片浓重阴影的强烈念头。
怀疑的种子,已开始发芽。阿聿一次失控的醉酒,彻底打破了俩人间的平衡,垒总,会怎么办呢?阿聿又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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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4了,过度的解剖人物内心,我自己都要陷进去了,随着许聿的回忆,感觉写出的文字是不是也有些跳跃???前一章,加这,画面的跳转,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理解,我重复检查了好几次了,回忆现实的交织,感觉很容易乱,但我都代入阿聿的视角,希望你也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看到的黑暗,体会到他的痛。
么么我的小聿,最疼你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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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猫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