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云琛的高烧彻底退了,虽然还有些咳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穿着贺知韫为他准备的、质地柔软的高级家居服,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看着工人们将几个熟悉的行李箱和数个挂着酒店标签的衣物袋搬进主卧对面的客房时,他愣住了。
贺知韫之前明明说过,他因为觉得酒店更方便,所以一直住在宝格丽,从未踏足过这处房产。
“韫哥,你这是……?”云琛忍不住开口,眼神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贺知韫正在指挥工人将一个装着重要文件的保险箱放入书房,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嗯,以后住这里。”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情绪。但背后的意味却重如千钧。
他退了酒店的长租套房,那个他称之为“临时堡垒”、象征着高效和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地方。他把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包括那些代表着“贺知韫”这个身份核心的文件和习惯,都搬到了这个他原本认为“不便”的住所。
原因不言而喻,他不仅让云琛住了进来,更亲自留下来,将自己也锚定在了这个空间里。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下意识的靠近。
很快,一位面相和善、手脚麻利的阿姨也来了,开始定期打扫房间,准备三餐。
空荡冰冷的豪宅,瞬间被注入了生活的烟火气。空气里弥漫着阿姨煲的汤的香气,阳台上晾晒着清洗过的衣物(包括贺知韫自己的),客厅的茶几上甚至摆上了云琛吃药的水杯。
这一切都透着一种居家的、常态化的温馨。而这,是贺知韫过去多年生活中刻意避免的。
他习惯于保持距离,习惯于将生活模块化、功能化,以减少不必要的牵绊。可现在,他主动将自己和云琛一同纳入了这个名为“家”的日常里。
晚上,贺知韫在书房处理工作,云琛抱着一本书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阿姨已经下班,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贺知韫敲击键盘的声音和云琛偶尔翻书的轻响。
这种氛围宁静得让人心慌。
贺知韫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云琛蜷在沙发角落,暖黄的落地灯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和专注的眉眼,身上穿着他买的衣服,住在他提供的房子里,像一只被精心圈养起来的、温顺美丽的生物。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混杂着更深的掌控欲,在他心底滋生。
他走过去,将水杯放在云琛面前的茶几上。
云琛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依赖的笑容:“韫哥,你忙完了?”
“嗯。”贺知韫在他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却已经打破了安全界限。他看了一眼云琛手里的书,是一本编程相关的专业书籍。“在看这个?”
“嗯,想多学一点,怕跟不上项目进度。”云琛小声回答,眼神清澈,带着求知欲。
贺知韫看着他,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嘴角,那里沾了一点点刚才吃药时留下的水渍。
这个动作过于亲昵,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占有意味。
云琛的身体瞬间僵住,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贺知韫,像是受惊的小鹿,忘记了反应。
贺知韫看着他这副纯情又无措的样子,蓝色的眼眸深了深。他知道云琛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他知道这层伪装之下可能藏着算计。但此刻,看着对方因为自己一个随意的动作就脸红心跳的模样,一种强烈的、想要撕开这层伪装,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静:“早点休息。”
然后起身,重新走回书房。
只是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靠在门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热的触感。
云琛的身体彻底康复后,便回到了合作公司上班。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新的轨道,一种与贺知韫朝夕相处的轨道。
白天,两人各自忙碌。晚上,云琛会先回到那所位于陆家嘴核心区的顶层公寓。起初他还有些拘谨,像客人一样只待在自己房间和客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贺知韫有意无意的纵容(比如告诉他“书房的书你可以随便看”、“冰箱里的东西自己拿”),他在这座豪华“牢笼”里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
贺知韫并非每晚都在。作为继承人,他需要频繁出差,短则一两天,长则一周。
每当贺知韫不在的夜晚,便是云琛内心那只被压抑的、窥探欲膨胀的野兽出笼的时刻。
他会大胆地、放肆地观察这个房子。这里面积很大,视野极佳,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冷色调为主,线条利落,充满了设计感,但也因此显得缺少烟火气,更像一个高级的样板间,而非一个家。
他轻轻推开主卧的门(贺知韫从未禁止他进入)。里面的陈设同样简洁到近乎苛刻。床品是毫无褶皱的深灰色,床头柜上只有一盏灯和一个无线充电器。他打开衣帽间,里面属于贺知韫的物品并不多,但每一件都品质非凡。
衣服按照季节和颜色分类悬挂,一丝不苟。鞋子摆放得如同专卖店陈列。包具很少,只有几个出差用的商务行李箱和手提包。
旁边的玻璃柜里,放着一些饰品:几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几对造型各异的袖扣,材质从铂金、K金到镶嵌着低调的宝石,在射灯下闪烁着冷硬而精致的光芒。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靠墙的书桌上。桌面干净得只有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笔筒。但在桌角,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
云琛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走过去,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空的。
空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好奇和某种隐秘的兴奋攫住了他。他仔细回想,无论是在酒吧初遇,还是后来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从未见过贺知韫手上戴过任何戒指。
那这个明显是装男戒的盒子,为什么会被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里面的戒指去了哪里?是弄丢了,还是……送给了什么人?或者,是准备送给谁?
这个空盒子,像是一个沉默的谜题,暗示着贺知韫不为人知的过去或某个未完成的计划。云琛盯着那空荡荡的丝绒凹槽,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贺知韫冰冷外壳下的一道微小裂痕。
他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恢复原状,退出了主卧。
环顾这个偌大的公寓,除了贺知韫那些彰显着身份与财富、却缺乏个人温度的物品外,属于他云琛的东西也开始占据一些角落。客卧的衣柜里挂着他那些崭新的、由贺知韫购置的衣物,洗手间里有他的牙刷和毛巾,客厅的书架上也混入了他的几本专业书籍。
两个大男人的东西,即便加起来,在这个广阔的空间里也显得寥寥无几。但正是这寥寥无几的、属于他的物品,和他此刻能够自由窥探贺知韫私密空间的行为,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正在逐步“入侵”和“占有”的错觉。
他知道贺知韫在观察他,审视他,或许还在怀疑他。但他又何尝不是在观察贺知韫?观察他的习惯,他的喜好,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那个空戒指盒。
这种在暗处相互打量、各怀心思的“同居”生活,像一场无声的博弈。贺知韫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观察者,却未必察觉,他早已成为了别人眼中被细细剖析的标本。
云琛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陆家嘴璀璨夺目的夜景,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
这个房子很大,很空,但似乎,正在慢慢被填满一些东西,不仅仅是物品,还有日益滋长的、危险而暧昧的试探与秘密。
而那枚消失的戒指,如同一个悬而未决的音符,始终在他心头盘旋。
黄昏时分,贺知韫拖着略显疲惫的行李箱,打开了公寓的门。为期三天的紧凑差旅让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想到家里那个需要他“照看”的人,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然而,玄关的灯光照亮客厅一角时,他脚步猛地顿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寂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瞬间定格在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那个身影上。
云琛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低着头。而在他的脚边,地板上是一片狼藉的碎片。
那是他之前觉得客厅空旷,随口提了一句,贺知韫便让人买回来的一个现代艺术摆件,造型抽象,价格不菲。此刻,它已经粉身碎骨。
更刺目的是,云琛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在地板的碎片和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云琛!”贺知韫心头一紧,扔下行李箱几个大步跨了过去。
听到他的声音,云琛猛地抬起头。
贺知韫呼吸一滞。
云琛的脸色苍白,眼圈却是红的,里面盛满了屈辱、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他看着贺知韫,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贺知韫立刻蹲下身,顾不上询问摆件的事,一把抓住他流血的手腕。伤口在掌心,很深,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狠狠划过,皮肉外翻,还在不断渗血。
“不痛吗?!”贺知韫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怒意,不知是气他伤害自己,还是气有人让他受了委屈。他迅速起身去拿医药箱。
当他提着医药箱回来,正准备给云琛进行初步消毒包扎时,云琛却突然动了。
他像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整个人不管不顾地、用力地扑进了贺知韫的怀里!
贺知韫被他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医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了。
因为怀里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衬衫的前襟。云琛的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双手紧紧地攥住他腰侧的衣服,用力到指节泛白。
然后,贺知韫听到了怀里传来带着浓重哭腔、破碎不堪,却又清晰无比的一句话:
“我好想你……”
“……”
贺知韫僵住了。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冻结,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悸动。
他想过很多种云琛可能的状态,委屈、愤怒、甚至是算计着如何向他告状……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直接、热烈、甚至带着点不管不顾依赖的“我好想你”。
这不是伪装。至少,此刻那滚烫的眼泪、颤抖的身体和几乎要嵌入他身体的力度,不全是伪装。
这句话像一把最原始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贺知韫层层设防的心门。所有关于调查报告的疑虑,所有冷静的分析和权衡,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具颤抖的、带着血腥气和泪水的身体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迟疑地、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缓缓地、最终坚定地回抱住了怀里的人。一只手环住他单薄颤抖的背脊,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埋在自己颈间的、毛茸茸的后脑勺上。
这是一个完全接纳和保护的姿态。
“……我在。”贺知韫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温柔和疼惜,“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再去想那个被砸碎的摆件,不再去分析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意。此刻,他只想安抚怀里这只受伤的、对他展露出前所未有依赖的小兽。
怀里的云琛,在感受到这个坚实温暖的拥抱和那声“我在”之后,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委屈都在这个怀抱里倾泻干净。
而贺知韫,就这样抱着他,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衫,任由那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云琛扑进他怀里的这一刻起,就彻底不一样了。他精心维持的冷静和距离,在这一声“我好想你”和这个失控的拥抱面前,土崩瓦解。
贺知韫就那样站着,任由云琛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变成细微的、压抑的抽噎。他胸前的衬衫湿了一大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和一丝血腥气。
他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只没沾血的手,一下下,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轻拍着云琛的背脊。这个动作对他而言极其陌生,却做得自然而然。
感觉怀里的人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贺知韫才微微松开手臂,低头看着他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低柔:“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云琛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攥紧他衣服的手。
贺知韫重新捡起医药箱,拉着他在沙发坐下。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清理掉伤口周围可能沾上的细小碎片,然后用消毒水冲洗。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云琛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倒抽一口冷气。
“忍一下。”贺知韫握紧他的手腕,动作却放得更加轻柔。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云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与他冷硬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涩又陌生的情绪弥漫开来。
包扎好伤口,贺知韫收拾好医药箱,这才将目光投向地上那堆碎片,语气平静无波:“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谁欺负你了?”
云琛低下头,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手,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断断续续地将白天在公司被同组同事挤兑、污蔑他走后门、装无辜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经足够说明他受到的委屈。
贺知韫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眸,一点点沉淀下冰冷的寒意。
“我知道了。”听完后,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立刻表态要如何处置,但那种平静之下蕴含的风暴,让云琛都感到一丝心悸。
贺知韫站起身,走到那堆碎片前,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边缘锋利的瓷片,在指尖摩挲着。
“因为这个,所以砸了它?”他背对着云琛,声音听不出情绪。
云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紧,连忙解释:“我……我当时太生气了,没控制住……对不起韫哥,我不该砸坏你买的东西……”
贺知韫转过身,将那块瓷片扔进垃圾桶,目光重新落回云琛身上,打断了他的道歉:“东西不重要。”
他走到云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深邃:“重要的是,你受伤了。”
无论是手上的伤,还是心里的委屈。
他俯身,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云琛眼角残留的泪痕。这个动作比之前的拥抱更加亲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怜惜。
“记住,你不需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发泄。”贺知韫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以后,有任何事,任何委屈,直接来找我。”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和承诺。
“我会处理。”
云琛仰头看着他,看着他在灯光下如同神祇般俊美而强大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份为自己而起的冷怒和不容错辨的维护,心脏狂跳,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四肢百骸。
他再次扑进贺知韫怀里,这次的动作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用没受伤的手臂紧紧环住贺知韫的腰。
“嗯……”他把脸埋在贺知韫胸前,闷闷地应了一声。
贺知韫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再次抬手,将他更紧地拥住。
他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全然依赖的姿态,心底那片冰冷的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冰层碎裂,沸腾翻滚。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失控。理智在警告他,怀里的少年或许并不简单。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朝着未知的深渊一路狂奔。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属于云琛的、干净又脆弱的气息。
罢了。
如果这是陷阱,他也认了。
他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更深地按向自己。
此刻,他只想遵从本能,守护这份扑入他怀中的、滚烫的依赖。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夜色渐深,公寓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送风声。地上的碎片已经被贺知韫简单清理过,但那一片狼藉的痕迹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混合着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和泪水的咸涩。
云琛哭累了,也或许是失血和情绪大起大落带来的疲惫,在贺知韫令人安心的怀抱里,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只是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不得安宁。
贺知韫低头看着怀中人沉睡的侧脸,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苍白的脸色因为泪水的浸润显出一种易碎的透明感。那只缠着白色纱布的手无力地搭在身侧,刺目地提醒着贺知韫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动,就那样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理智的回笼带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情感浪潮。他回想起云琛扑进他怀里时那不管不顾的力道,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好想你”,以及此刻全然依赖的睡颜……这一切,真的可以演出来吗?
那份调查报告里的云琛,精明,算计,懂得利用一切机会向上爬。而怀里的这个,脆弱,委屈,会因为职场霸凌而失控砸东西,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他。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两者都是?
贺知韫发现,他并不在乎了。
当云琛带着满手鲜血和眼泪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当那句“我好想你”穿透他所有心防的那一刻,胜负、真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只知道,他看不得这个人受伤,看不得他受委屈。他想把那个让他受气的人揪出来,让他付出代价。他想把怀里这个人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外界任何风雨沾染他分毫。
这种强烈到近乎蛮横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对他而言是全新的、陌生的,却又是如此自然地滋生、蔓延,盘踞了他整个心房。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云琛睡得更舒服些,指尖无意间拂过他柔软的发梢。
也许他早就失控了。从酒吧里那次莫名的解围开始,从安排工作开始,从他鬼使神差地提前回魔都只为了陪他吃一顿饺子开始……他就在一步步地,为自己挖掘这个名为“云琛”的陷阱。
而现在,他心甘情愿地跳了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朦胧的灰白。贺知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云琛打横抱起。少年很轻,在他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他将云琛抱回客卧,轻柔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睡梦中的云琛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发出细微的呓语,依旧没有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
贺知韫站在床边,看了他许久。然后,他俯下身,极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不带**,只有一种郑重的、如同烙印般的怜惜与确认。
“睡吧。”他低声说,轻轻掰开云琛攥着他衣角的手指,“有我在。”
他转身走出客卧,轻轻带上门。
回到客厅,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脸上的温柔瞬间被冷厉所取代。
“查一下云琛项目组里,今天是谁找他麻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把名字和资料发给我。另外,跟那边的负责人打个招呼,我不希望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挂了电话,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晨曦微露的魔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和云琛之间的关系,也从此翻开了无法回头的一页。他选择了拥抱这份失控,那么接下来,所有挡在这份“拥有”面前的障碍,他都会一一清除。
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他已然入局,并且,要成为唯一的掌控者。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贺知韫醒来时,客卧的门还紧闭着。他放轻动作,洗漱,换好西装。路过客厅时,他看着地上已经彻底清理干净、但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惊心动魄痕迹的地毯,目光沉了沉。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食材齐全,但他几乎没有下厨的经验。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拿出手机,给常去的一家高级餐厅打了电话,订了一份营养均衡、易于消化的早餐,要求尽快送到公寓。
早餐送到后,他将其仔细地摆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笔锋凌厉:【吃了。】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依旧安静的客卧方向,这才拿起公文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
他需要去公司处理一些积压的事务,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和厘清自己昨夜彻底失控的情绪和那个近乎承诺的拥抱。
上午,贺知韫正在会议室里听取部门汇报,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震动声在严肃的会议室内显得有些突兀。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瞳孔微缩。
是爷爷。
他对正在汇报的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拿起手机,起身走到会议室外安静的走廊才接起。
“Nonno.” (爷爷。) 他用的意大利语,语气恭敬。
视频接通,屏幕里出现爷爷贺老爷子不怒自威的脸庞,背景似乎是他在意大利的书房。
“知韫。”爷爷的中文发音很标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我下周回国处理些事情,飞机直接落地港城。”
贺知韫心头一凛。爷爷常年坐镇意大利总部,除非有重大决策或事件,否则极少亲自回国,更别提指明落地港城。这绝不仅仅是“处理些事情”那么简单。
“是,我明白了。需要我回港城吗?”贺知韫反应迅速,语气平稳。
“你先忙你那边的事。”爷爷的目光透过屏幕,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他心底,“国内业务熟悉得如何?与肖家的合作,还顺利吗?”
每一个问题都看似平常,却都带着深意。
“正在逐步掌握核心。与肖家的项目进展顺利,目前已进入关键阶段。”贺知韫回答得滴水不漏,但他知道,爷爷想问的,绝不仅仅是这些报表上的数字。
“嗯。”爷爷沉吟片刻,话锋忽然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听说,你最近身边,多了个年轻人?”
贺知韫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消息传得这么快?还是爷爷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是一个能力不错的实习生,顺手给了个机会。爷爷也听说了?”
他既不否认,也不深入,将云琛轻描淡写地定义为“能力不错的实习生”。
屏幕那头的爷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注意分寸。”
“我明白,爷爷。”
“港城见。”
视频通话干脆利落地结束。
贺知韫放下手机,站在原地,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爷爷突然回国,并且直接点出云琛的存在……这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来自家族的审视,来自爷爷的警告,还有……那个此刻正在公寓里,可能刚刚醒来,看到他留下的早餐和字条,会露出怎样表情的云琛。
但他想起昨夜云琛扑进他怀里时那滚烫的眼泪和全然的依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走回会议室,对等待的下属平静地说:“继续。”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选的路,他会自己走下去。而云琛,既然他已经伸手抓住,就没打算轻易放开。爷爷的警告,他听到了,但这并不会改变他的决定。只是,他需要更谨慎,也更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想要的人。
傍晚,贺知韫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底那份关于爷爷即将回国带来的隐忧,回到了公寓。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带来的微凉。他微微一愣,看到餐厅的灯光亮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云琛系着一条明显是新的、但款式简单的围裙,正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贺知韫,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干净又带着点腼腆的笑容:“韫哥,你回来啦?正好,吃饭了。”
他手上的纱布还缠着,但动作似乎并不太受影响。
贺知韫看着这一幕,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暖的烟火气轻轻熨帖了一下。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好,走到餐桌前:“你做的?”
“嗯!”云琛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被夸奖的意味,“我手艺一般,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就是想谢谢你昨天……还有今天的早餐。”
他指的是贺知韫默默为他订餐并留下字条的事。
贺知韫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前的清蒸鱼,鱼肉鲜嫩,火候恰到好处。“很好吃。”他给出中肯的评价,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柔和了些许。
云琛立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笑容更加灿烂,也坐了下来,开始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的事情。
大多是工作上的琐碎,哪个同事帮了他一个小忙,中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有趣的新闻……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偶尔会因为贺知韫的注视而不好意思地放低音量,但整体氛围轻松而愉快。
贺知韫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他遇到不解的地方,会言简意赅地提点一两句。他享受着这种寻常的、带着生活气息的晚餐时光,这让他暂时忘却了爷爷带来的压力。
晚餐接近尾声,贺知韫放下筷子,看着对面还在小口喝汤的云琛,开口道:“我明天要回港城几天,处理些事情。”
云琛喝汤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异样,但随即脸上便漾开理解的笑容:“好啊,韫哥你忙你的。”
他放下汤勺,眼神清澈地看着贺知韫,语气轻快而自信:“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工作、吃饭,都不会落下的!”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带着一种纯粹的、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说“我长大了,可以独立了”。
看着这样懂事又开朗的云琛,贺知韫原本因爷爷突然回国而有些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弛了一些。他之前还隐约担心云琛会流露出依赖或不舍,那样反而会让他更加放心不下。
现在看来,云琛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和独立。
“嗯。”贺知韫点了点头,心底那份因为要暂时分离而产生的细微滞涩感,也被云琛这爽快的态度冲淡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云琛笑着应承,主动开始收拾碗筷,“韫哥你明天几点的飞机?东西收拾好了吗?”
他的体贴和周到,让贺知韫觉得更加省心。
然而,贺知韫没有看到,当云琛转身端着碗筷走进厨房,背对着他的那一刻,脸上那灿烂懂事的笑容瞬间收敛,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计算和冷意。
回港城?处理事情?
云琛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流下的碗沿。
是例行公事,还是……与那个空戒指盒有关?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不需要表现出依赖和不舍,那太低级了。他需要做的,是让贺知韫安心地离开,并且觉得他足够“省心”。只有这样,贺知韫才会更毫无防备地……让他靠近。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重新挂上那副纯净无害的笑容,走出厨房。
“韫哥,要不要喝点茶?我帮你泡。”
贺知韫看着他在灯光下忙碌的、显得格外温顺的身影,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
或许,是他想多了。云琛只是单纯地依赖他、感激他,并且正在努力地变得更好。
这种“轻松”的感觉,让他对即将面对的港城之行,也少了几分沉重。他却不知道,这份“轻松”,正是云琛精心为他准备的、麻痹他的糖衣。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进客厅,气氛安静而平和。两人默契地用了云琛准备的简单早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临别前特有的、微妙的氛围。
贺知韫的行李箱立在玄关,他整理着袖口,准备出发。
云琛站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晨光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浅金,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贺知韫的腰,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这个拥抱不似昨晚那般激烈崩溃,而是带着一种温存的、依依不舍的眷恋。
然后,贺知韫听到怀里传来一声很轻、却异常清晰的低语:
“我会很想你的……贺知韫。”
不是“韫哥”。
是完整的、连名带姓的“贺知韫”。
这三个字从云琛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颗粒感和亲昵,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战栗。
它打破了那种由“韫哥”这个称呼所维系着的、略带距离的庇护与被庇护的关系,仿佛在一瞬间,将两人拉到了某种更对等、更私密的位置上。
贺知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低头,看向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只能看到他柔软的发旋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这种感觉很奇异。他习惯了别人恭敬地称他“贺少”、“贺总”,也习惯了云琛依赖地叫他“韫哥”。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自然又带着点大胆的口吻,呼唤他的全名。
没有敬畏,没有疏离,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绕在心间的牵挂。
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被轻轻拨动,但涌上来的并非不悦,而是一种更加深沉难言的情绪。他抬起手臂,回抱住了怀里的人,力道沉稳而坚定。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我尽快回来。”
他顿了顿,像是叮嘱,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承诺:
“你按时吃饭。”
简单的五个字,却涵盖了所有的关心与不放心。
云琛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这才慢慢松开手。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乖巧的笑容,只是眼圈有点微红:“一路顺风。”
贺知韫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脑海里,然后才拉起行李箱,转身开门离去。
门轻轻合上。
公寓里只剩下云琛一个人。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融入清晨的车流。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掌心,又想起刚才贺知韫那个坚实有力的回抱,和那句“按时吃饭”。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
而驶向机场的车内,贺知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拥抱的触感,耳边回荡着那声清晰的“贺知韫”。
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些界限,一旦被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次回港城,他需要处理的事情,似乎又多了一件,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关于这个叫云琛的少年,以及他那颗因为对方而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
飞机冲上云霄,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暂时驶向不同的方向。但那条无形的线,却因为一个拥抱和一声全名的呼唤,被拉得更紧了。
贺知韫离开后的公寓,瞬间变得空旷而寂静,仿佛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云琛脸上的乖巧温顺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已经开始喧嚣的城市。贺知韫的车早已不见踪影,但他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件随意搭在沙发上的羊绒开衫,书房里合着的笔记本电脑,甚至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木质香。
云琛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贺知韫……”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没有了方才的眷恋,只剩下一种玩味的审视。
他成功地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因为一个拥抱和一声呼唤而产生了明显的动摇。这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贺知韫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自持,他的情感防线,脆弱得可笑。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公司同事发来的信息,询问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云琛随意回复了一句,目光却落在了自己缠着纱布的掌心。
这伤,受得值。
它不仅换来了贺知韫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维护,更成为了他此刻“弱者”身份的最佳佐证,让贺知韫放心地将他独自留在这里。
他需要利用贺知韫不在的这几天,做一些事情。
首先,是那个空戒指盒。他再次走进主卧,这次更加仔细地搜查了书桌的每一个抽屉,甚至检查了床底和衣柜顶部,试图找到任何与那枚消失的戒指相关的线索,但一无所获。这反而让那个空盒子显得更加神秘。
其次,他需要巩固自己在公司的位置。那个挤兑他的同事,贺知韫虽然说了会处理,但他不能完全依赖别人。他有自己的方式,让对方“自然”地在这个项目里待不下去。
最后……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贺知韫家族的事情。那个突然要回国的爷爷,听起来就不是简单角色。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一切与贺家、以及与贺家关联的意大利家族相关的公开信息,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有用。
飞往港城的航班头等舱内,贺知韫看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文件上,却发现效率极低。
云琛那句“我会很想你的,贺知韫”如同魔音绕耳,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那声全名的呼唤,像一把钥匙,开启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开关。
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感觉……很特别。特别到让他无法忽视,甚至……有些沉迷。
他想起云琛扑进他怀里时颤抖的身体,想起他苍白的脸上滚落的泪珠,想起他做好晚餐时那双亮晶晶的、期待夸奖的眼睛……这些画面与调查报告里那个“精明算计”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复杂而矛盾的个体。
他知道自己应该警惕,应该保持距离。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朝着那个叫云琛的少年一路狂奔。
他揉了揉眉心,将文件合上。
也许林玖说得对,他这次,是真的栽了。
只是,他栽进去的,是一个温柔的港湾,还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