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到次卧,而是走到贺知韫刚才坐过的沙发边,手指拂过还残留着体温的皮质表面,然后拿起那件被贺知韫披在他肩上、又被他遗落在客厅的黑色羊绒大衣。他将脸埋进柔软的面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冽沉稳的木质香气瞬间充盈鼻腔。
这是属于贺知韫的味道,象征着权力、财富和那个他渴望踏入的世界。
今晚,他不仅成功留宿,更成功地在那堵坚固的心墙上,凿开了一个深刻的缺口。贺知韫对他,绝不仅仅是同情那么简单。
他将大衣仔细地叠好,放在一旁,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战利品。然后,他转身走进次卧,关上了门。
这一夜,隔着一道墙壁,两人都毫无睡意。
贺知韫在宽大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拥抱云琛的那一幕,以及那双含泪反问他的眼睛。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而次卧里的云琛,则靠在床头,就着昏暗的夜灯,用那个廉价的手机,搜索着关于“宝格丽酒店”、“百达翡丽”以及更多他曾经不敢想象的东西。他的眼神冷静而专注,像最精明的猎手,在黑暗中规划着下一步的路线。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和贺知韫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主动权,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这边倾斜。
天,快亮了。而他们之间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进入真正的核心。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奢华的套房镀上一层浅金。贺知韫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西式早餐和一杯黑咖啡,他正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峻分明。
听到次卧的动静,他抬起头,看到云琛穿着他那件明显过于宽大的深灰色丝质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少年的头发有些凌乱,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看起来柔软又无害。
“韫哥,早。睡得好吗?起这么早……”云琛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自然的亲昵。
贺知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件属于自己的睡衣穿在对方身上,有种奇异的违和感,却又莫名地……顺眼。他迅速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嗯,习惯了晨跑。来吃早餐,刚送上来,热乎的很舒服。”
他的态度自然,仿佛昨晚那个失控的拥抱和仓促的逃离从未发生。
云琛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餐桌旁。他没有选择贺知韫对面的位置,而是非常自然地拉开了贺知韫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甚至还下意识地将椅子又往贺知韫的方向稍稍拉了拉,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依赖和亲近。
贺知韫握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能清晰地闻到云琛身上传来的、与自己同款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少年本身干净温暖的味道。这个距离,已经稍稍超出了正常的社交安全范围。
云琛似乎毫无所觉,他好奇地看着桌上精致的早餐,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好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贺知韫将手边一盘还冒着热气的培根煎蛋推到他面前,又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你太瘦了,需要补充营养。”这话说得自然,带着兄长般的关怀,刻意忽略了昨晚拥抱时那过于清晰的触感。
“谢谢韫哥。”云琛拿起刀叉,小口地吃着,动作有些生涩,但很认真。他偶尔会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看贺知韫,然后又快速低下头去,嘴角带着满足的、浅浅的笑意。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餐桌上气氛安静而温馨,仿佛他们本就该这样共进早餐。
贺知韫一边看着新闻,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身边的少年。看着他认真吃东西的样子,看着他被牛奶杯沿留下的一圈奶渍,看着他因为睡衣宽大而偶尔滑落露出一小片锁骨的肩头……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安宁感,悄然在心底滋生。
他忽然觉得,这样有人共进早餐的清晨,似乎也不错。
而云琛,则安静地扮演着乖巧、感激又带着一丝依恋的角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拉近的这把椅子,不仅仅是在物理上靠近了贺知韫,更是在心理上,朝着那个看似坚固的堡垒,又迈进了一小步。
他需要让这种亲近,变得自然,变得理所当然,直到贺知韫彻底习惯他的存在,再也无法轻易将他推开。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中继续。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贺知韫那条坚固的心理防线,在云琛看似无心的靠近下,正被一点点地、温柔地侵蚀。
早餐在一种近乎温馨的静谧中结束。云琛吃得不多,但每一样都仔细尝过,然后乖巧地帮着将餐盘稍微整理了一下。
“韫哥,我……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身上还穿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睡衣,显得有些滑稽,又莫名惹人怜爱。
“我送你。”贺知韫放下咖啡杯,也站了起来,语气不容拒绝。
云琛没有推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贺知韫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依旧是简约却质感十足的深色系。云琛则换回了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外套,将换下来的睡衣仔细叠好,双手递给贺知韫:“韫哥,你的睡衣,谢谢。”
贺知韫接过,那柔软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睡衣随手放在沙发上。
司机早已在酒店门口等候。车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贺知韫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看似平静,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身边安静坐着的少年。
云琛报了一个离他实际住处还有一段距离、但环境相对好一些的小区地址。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侧脸在车窗透入的光线下,显得安静又落寞。
车子平稳地行驶,最终停在了那个老旧小区的门口。
“韫哥,我到了。”云琛抬起头,看向贺知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陪我过新年。”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强忍的哽咽,“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过年真好。”
说完这句,不等贺知韫反应,他忽然倾身过去,速度极快地、轻轻地抱了贺知韫一下。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甚至来不及感受彼此的温度。
但就在那瞬间,贺知韫清晰地听到了云琛在他耳边留下的、带着颤音的呼吸,以及那句话里蕴含的、巨大而真实的孤独与感激。
“我走了,韫哥再见!”云琛飞快地松开手,拉开车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小区,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陈旧的楼宇之间。
贺知韫僵在原地。
那个短暂的拥抱,像一道细微却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少年身上清淡的气息,那句“第一次觉得过年真好”里包含的无数心酸,以及逃跑时那脆弱又决绝的背影……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追上去,想将那个单薄的身影重新拉回怀里,想用一个真正结实、温暖的拥抱,驱散他话语里所有的孤独和寒冷,想告诉他,“以后每年,都可以很好”。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身体甚至已经做出了前倾的预备动作。
然而,理智的缰绳在最后一刻勒住了他。
他是贺知韫,是贺家与意大利家族共同的继承人。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牵扯太多。云琛的世界太单纯,也太脆弱,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如此贸然地将他卷入自己复杂的世界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泛起一阵清晰而陌生的疼痛与悸动。
“开车。”他深吸一口气,对司机吩咐道,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贺知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云琛拥抱他时那双近在咫尺的、带着泪光的眼睛,和那句“第一次觉得过年真好”。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叫云琛的少年,不仅仅触动了他的怜悯,更是在他坚冰般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足以引起涟漪的石子。而这涟漪,似乎正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他很想好好抱一下他。这个念头,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车子驶离那老旧的小区,窗外的繁华景象飞速倒退,却无法映入贺知韫的眼帘。他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个一触即分的拥抱和云琛逃离的背影,但那份微凉的触感和带着颤音的话语,如同烙印般清晰。
心脏深处传来一种陌生的、闷闷的揪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空落感。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刚刚那个仓促离开的少年带走了。
他想好好抱一下他。
这个念头不再是一闪而过的冲动,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而顽固的渴望。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兄长式的关怀,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私人的想要靠近的**。他想用有力的手臂将那个单薄的身体完全圈进怀里,想感受他真实的体温和心跳,想抹去他话语里积年累月的孤独,想告诉他“有我在”。
这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交织在一起,让贺知韫感到一丝心惊。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可面对云琛,他的理智似乎总是在节节败退。
他拿出手机,点开与云琛的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克制地输入:
【到了吗?】
信息发出去后,他盯着屏幕,等待着回复。这种带着期盼的等待,对他而言同样陌生。
过了一会儿,云琛回复了:
【到了,韫哥。刚进门(^▽^)】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颜文字,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
贺知韫看着那个符号,仿佛能看到云琛在努力对他笑的样子,心里的那份揪紧感更明显了。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正身处怎样一个简陋的环境里。
【好。记得吃午饭。】他最终只回了这样一句干巴巴的关心。
【知道啦,韫哥也是,别太忙忘了吃饭!】云琛的回复很快,依旧乖巧懂事。
贺知韫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力量牵引着。云琛就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已经缠绕上了他这棵大树,并且正在向着最核心的区域生长。
而他,似乎并不想挣脱。
他甚至开始思考,该如何“好好抱一下他”才不显得突兀。是下次见面时找个理由?还是……?
“回公司。”他对司机说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波澜。
他需要工作,需要让自己沉浸回熟悉的世界里,才能暂时压下心头那份因云琛而起的、陌生而汹涌的悸动。但他知道,这份悸动不会消失,它只是潜伏着,等待下一个契机,破土而出。
而另一边,云琛站在他那间真正狭小潮湿的出租屋里,看着手机上贺知韫那句“到了吗?”,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得意与冷然的微笑。那个仓促的拥抱,那句精心准备的台词,果然奏效了。
他能感觉到,贺知韫那颗冰冷的心,正在为他加速跳动。
他不需要贺知韫立刻回应,他只需要种下这颗种子。而现在看来,种子已经发芽。他要做的,就是继续浇灌,耐心等待它长成参天大树,直到……能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彻底拉下他的神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收起手机,环顾着这间破旧的屋子,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他知道,他离开这里,已经不远了。
年后的魔都,节奏快得如同按下快进键。
贺知韫彻底陷入了工作的漩涡,与肖屿联手推进的合作项目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攻坚阶段。会议、谈判、审查、决策……他的时间被精确到以分钟计算,常常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酒店。
他与云琛的联系变得稀疏,偶尔在深夜回到酒店后,会发去一句简短的【睡了吗?】或者【工作还顺利吗?】。
云琛的回复总是及时而乖巧,汇报着工作的进展,叮嘱他注意休息,从不抱怨他的忙碌,这份懂事反而让贺知韫在繁忙间隙,心头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和……想念。
他甚至抽不出完整的时间去见云琛一面。
在这片忙碌中,一个重要的日子到来了,母亲的生日。
贺知韫提前协调了所有行程,硬是挤出了一天的时间,搭乘最早的航班返回港城。他没有告知母亲,想给她一个惊喜。
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山顶别墅门口时,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母亲愣住了,随即眼眶迅速泛红,扔下花剪就快步走了过来。
“阿韫!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說最近很忙吗?”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的哽咽,上下打量着他,“是不是又瘦了?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啊!”
贺知韫看着母亲关切的脸庞,心中柔软。他从小与母亲感情深厚,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经历了七年的海外历练后,他变得不善于用言语直接表达情感。
“还好,不累。”他语气平稳,将手中一个印着知名奢侈品Logo的精美礼袋递了过去,“妈咪,生日快乐。”
母亲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她念叨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一款限量款手袋。她不是买不起,只是享受儿子惦记着她、为她实现愿望的感觉。
“哎呀,你真是……回来就好,还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母亲嘴上埋怨着,脸上却绽放出无法掩饰的开心和满足,紧紧抱住了手袋,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贺知韫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他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扑进母亲怀里撒娇说“妈咪我最爱你了”,但他的行动,他精心挑选的礼物,无一不在诉说着他对母亲深沉的爱。
晚餐是温馨的家庭聚会,外公外婆、父亲都在。席间,母亲时不时就要摸摸那个放在身边的新手袋,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褪去。
外婆打趣道:“看看,儿子送个包,比我们说什么都管用。”
父亲也笑着看向贺知韫,眼神里是了然和赞许。
贺知韫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家人们的谈笑。在魔都那个充满算计和压力的战场上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家的温暖,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然而,在这片温馨之中,他的脑海里偶尔还是会闪过一个单薄的身影,和那句“第一次觉得过年真好”。那份由云琛而起的牵挂,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存在于他心底,与对家人的爱并存,复杂而微妙。
第二天,贺知韫又匆匆搭乘航班返回魔都,重新投入紧张的工作。
项目最终阶段的紧张氛围如同拉满的弓弦,贺知韫凭借其过人的能力和专注,在其中游刃有余地穿行。他清楚地知道,迅速熟悉并彻底掌控国内业务,是他站稳脚跟、不负期望的关键。
这日,他代表集团前往一家重要的合作公司进行最终签约。会议室内,双方代表握手、交换文件,气氛庄重而融洽。签约仪式结束后,贺知韫在合作方高管的陪同下,穿过开放式的办公区,准备离开。
就在他目光随意扫过忙碌的工位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攫住了他的视线——是云琛。
云琛正站在一个工位旁,微微俯身,和坐在工位上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他穿着合身的衬衫和西裤,显然是公司的正式员工打扮,比之前在酒吧时精神了许多,但那微微低头的姿态,依旧带着几分固有的温顺。
贺知韫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他的目光越过云琛,落在那位背对着他的同事身上。那个背影……肩宽窄腰,发型利落,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休闲西装,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身形挺拔。
有点眼熟。
贺知韫微微蹙眉,在记忆中快速搜索着这个背影的信息。但一时之间,却无法立刻对上号。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注视,云琛抬起头,目光恰好与贺知韫撞个正着。他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即立刻站直身体,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韫哥?”
他这一声,也让背对着贺知韫的那人转过了头。
当那张脸映入眼帘时,贺知韫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是肖屿。
肖屿看到贺知韫,脸上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随即站起身,笑容爽朗地伸出手:“贺总?这么巧,你也来这边?”
贺知韫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面色如常地与肖屿握手,语气平淡:“肖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来签约。”他的目光在肖屿和云琛之间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云琛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交握着,看看贺知韫,又看看肖屿,小声解释道:“肖总……是我们这个项目合作方的特聘顾问,来给我们做技术指导的。”
“原来如此。”贺知韫淡淡应道,目光重新落回云琛身上,“看来你适应得不错。”
“还、还好,多亏了韫哥你给我这个机会,还有肖总的指点。”云琛低着头,声音依旧细细的。
肖屿在一旁笑着插话:“云琛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是块好材料。”他的语气带着前辈对后辈的欣赏,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掠过贺知韫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们忙,我先走了。”贺知韫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两人微微颔首,便在合作方高管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只是转身的刹那,他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肖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恰好是云琛所在的部门和项目?是巧合,还是……?
坐进车里,贺知韫拿出手机,点开云琛的对话框,沉吟片刻,发了条信息过去:
【晚上有空吗?聊聊近况。】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合作公司大楼,贺知韫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然而,他微蹙的眉心和轻轻敲击膝盖的食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肖屿。
那个对他明确表示过好感,又被他无形中拒绝了的深城独子。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云琛工作的公司,还是以“特聘顾问”的身份?他记得这个合作项目虽然重要,但技术层面并不需要劳驾肖屿这个级别的人亲自担任顾问。
是肖家业务重心的调整?还是……另有所图?
而云琛……他看起来依旧乖巧、局促,在自己面前甚至有些紧张。但他和肖屿站在一起的画面,莫名地让贺知韫感到一丝刺眼。肖屿看云琛的眼神,那种带着欣赏的、熟稔的目光,也让他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快。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云琛的回复:
【有的,韫哥!你忙完了吗?(^▽^)】
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可爱的颜文字。
贺知韫盯着那个符号,眼前却浮现出云琛与肖屿低声交谈的样子。他回复:
【嗯,七点,老地方餐厅见。】
他报了一家以**性著称的高级餐厅名字。
【好的!我一定准时到!】云琛回复得很快。
晚上七点,贺知韫准时踏入餐厅包间时,云琛已经在了。他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衬衫,但明显精心整理过,头发柔顺,看到贺知韫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一点点不安。
“韫哥。”
“坐。”贺知韫在他对面坐下,侍者上前倒水,点完菜后,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工作还顺利吗?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贺知韫端起水杯,语气如同寻常的关心,目光却平静地落在云琛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顺利的!同事们都很好,也很照顾我。”云琛用力点头,眼神清澈,“项目虽然有点难,但能学到很多东西,我觉得很充实。”
“嗯。”贺知韫应了一声,状似随意地提起,“今天看到肖总,没想到他会是你们项目的顾问。”
云琛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崇拜:“是啊,我也没想到。肖总很厉害,懂的东西特别多,他来了之后帮我们解决了好几个技术难题呢!而且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很耐心。”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肖屿的敬佩,听起来毫无心机。
贺知韫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云琛对肖屿的推崇,让他心里那点不快再次浮现。
“他确实能力不错。”贺知韫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即转移了话题,“生活上呢?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云琛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工资够用,住的地方也习惯了。韫哥你不用担心我。”
晚餐在云琛细声细气的汇报和贺知韫偶尔的询问中进行。云琛表现得一如既往的乖巧、感恩,对贺知韫的问题有问必答,眼神纯粹,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贺知韫心底的那丝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他相信云琛或许真的觉得肖屿厉害,也觉得工作充实。但肖屿的出现,太过巧合。以他对肖屿的了解,那人目的性极强,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底层项目投入过多精力,除非……这个项目里,有他更感兴趣的东西。
是技术?还是……人?
送云琛回去的路上,贺知韫比平时更沉默。到了那个熟悉的老旧小区门口,云琛下车前,依旧乖巧地道别:“韫哥,谢谢你又请我吃饭,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贺知韫看着他,忽然开口:“以后工作上遇到任何问题,或者……有任何人让你觉得困扰,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占有欲。
云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无比依赖和信任的笑容,重重点头:“嗯!我知道的,韫哥!”
看着云琛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处,贺知韫对前排的助理沉声吩咐:“查一下,肖屿具体是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介入那个合作项目的。还有,他在魔都的行程,尽量详细。”
“是,贺少。”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贺知韫的蓝眸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愈发深邃冰冷。
他不在乎肖屿是否另有所图,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打乱他身边的秩序,尤其是……触碰他已经划入自己领域的人。
云琛或许单纯,但他贺知韫,从不单纯。有些东西,既然引起了注意,就必须弄清楚。而属于他的,无论是项目,还是人,都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夜色中,轿车无声地滑行。贺知韫靠在后座,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边缘。云琛那张带着纯粹依赖笑容的脸,与肖屿转身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他不是傻子。商海沉浮,家族倾轧,他见识过太多伪装与算计。云琛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带着太多“恰到好处”的巧合。
酒吧里的脆弱无助,恰到好处地激起了他的保护欲;拒绝透露住址、坚持独自前往酒店,维持了可怜的自尊心;那个除夕夜“第一次觉得过年真好”的感慨,更是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单纯自卑的少年无意识的举动吗?
还有肖屿。那个男人看云琛的眼神,绝不仅仅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那里面带着一种猎食者的兴趣,以及……某种了然。仿佛看穿了他贺知韫与云琛之间那层未曾捅破的窗户纸。
“查一下云琛。”贺知韫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冷冽,“我要他所有的资料,从他出生到现在,尤其是他来魔都之后,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越详细越好。”
前排的助理心头一凛,立刻应道:“是,贺少。”
贺知韫睁开眼,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他给予云琛的,是跳出泥潭的机会,是前所未有的关怀。如果这份“单纯”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那么……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寒的光。
他讨厌被愚弄,更讨厌被算计。尤其,是被一个他付出了真实情感(尽管他尚未完全认清)的人算计。
几天后,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放在了贺知韫的办公桌上。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面色平静,偶尔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报告证实了他的一部分猜测。
云琛的身世大致属实,农村出身,家庭不睦,经济拮据。但他并非报告中描述的那么“怯懦无能”。他在大学期间,曾为了争夺一个宝贵的实习名额,使用过一些并不光彩但有效的手段挤掉了竞争对手。他来魔都后,在酒吧兼职的同时,也曾主动接触过几个颇有背景的客人,只是都未能成功,直到……遇到了他贺知韫。
而肖屿那边,调查显示他是在贺知韫将云琛安排进合作公司后不久,才“恰好”以顾问身份介入项目的。时间点,巧合得令人玩味。
贺知韫放下报告,走到落地窗前。
所以,云琛并非全然无辜的小白兔,他有着自己的野心和手段。而肖屿,很可能是在某个场合注意到了云琛与自己的关联,从而产生了兴趣,或是……想要利用云琛来做些什么文章。
愤怒吗?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冷意,以及一种……更加浓厚的兴趣。
如果云琛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那么他现在,已经看清了这张网的脉络。他很好奇,这个看似脆弱的少年,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而他又能做到哪一步?
他拿起手机,点开云琛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云琛向他汇报工作进展,语气依旧乖巧依赖。
贺知韫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这周末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他倒要看看,在这场看似他占据绝对优势的游戏中,那个躲在“单纯”面具后的少年,究竟能演出怎样精彩的戏码。
而他,很乐意奉陪到底。毕竟,看猎物在自己掌中挣扎,有时比直接捕获,更有趣得多。只是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逆转。
消息发出去后,贺知韫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魔都林立的高楼。他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那是一种猎手布下陷阱后的耐心等待。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的,韫哥!(^▽^) 周末我都有空!我们去哪里呀?】
语气依旧是那份毫不设防的欣喜与依赖,仿佛那份调查报告里描述的、有着另一面的云琛从未存在过。
贺知韫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周六上午十点,我去接你。】
他报出的,依旧是云琛每次让他送去的老旧小区地址。
【好!我一定准时等你!】云琛的回复很快,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可爱的颜文字。
对话结束。贺知韫没有再回复。他需要让云琛停留在那种被“眷顾”的期待里,这种情绪往往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周六,天气晴好。贺知韫亲自开车,一辆低调但性能卓越的黑色跑车,停在了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区门口。他今天穿得比平时休闲,一件深灰色高领羊绒衫,外搭黑色皮夹克,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矜贵的随意,却依然气场迫人。
云琛早已等在门口,穿着看起来是他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干净的白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但整个人清清爽爽。他看到贺知韫的车,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韫哥!”他的声音带着雀跃,脸颊因为小跑和兴奋泛着红晕,“你今天自己开车呀?”
“嗯。”贺知韫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少年今天看起来格外“干净”,眼神澄澈,笑容腼腆,完全符合一个被仰慕者带出来约会的、内心忐忑又欢喜的形象。演技确实不错。
贺知韫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汇入车流。他没有说要去哪里,云琛也乖巧地没有多问,只是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然后又像是害羞般迅速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
车子最终驶向了位于市郊、一个并不对普通公众开放的高尔夫俱乐部。这里环境清幽,绿草如茵,极致的私密性意味着高昂的会费和严格的身份审核。
当车子穿过郁郁葱葱的林荫道,停在那座如同庄园会所般的建筑前时,云琛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叹和一丝局促不安。他小声说:“韫哥,这里……这里看起来好高级。”
“偶尔来放松一下。”贺知韫语气平淡,下车,将钥匙抛给迎上来的侍者,动作流畅自然。他带着云琛走进俱乐部,里面偶尔遇到的几个人,无不气度不凡,看到贺知韫都会点头致意,目光在云琛身上短暂停留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贺知韫没有介绍云琛,云琛也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微微低着头,像是误入巨人国度的精灵,充分满足着贺知韫那被依赖、被仰望的感觉。
贺知韫订了一个单独的练习区。他并非真的要教云琛打球,这只是个幌子。他递给他一支球杆,简单地示范了一下基本动作。
“手腕要稳,重心转移。”贺知韫站在他身侧,声音很近,却没有像上次那样亲自上手指导,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云琛学得很认真,但动作笨拙,几次都挥空了,白皙的脸上急出了细汗,有些懊恼地看向贺知韫:“韫哥,我是不是太笨了……”
“慢慢来。”贺知韫靠在一边的休闲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苏打水,目光平静地观察着他。他在等,等云琛会不会在这种环境下,流露出哪怕一丝与“单纯”不符的破绽。
中场休息时,侍者送来了精致的茶点和饮品。云琛小口地吃着点心,眼神里充满了对周围一切的好奇,但举止依旧小心,生怕出错。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贺少,真巧啊。这是……带小朋友来体验生活?”
贺知韫抬眼,看到肖屿穿着一身白色的高尔夫球服,笑着走了过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云琛身上转了一圈。
云琛立刻放下点心,有些紧张地站起身:“肖总。”
贺知韫没有起身,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语气疏离:“肖总也来放松?”
“是啊,约了朋友谈点事。”肖屿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视线转向云琛,笑容亲切,“云琛也喜欢高尔夫?刚才看你练得挺认真。”
“我……我第一次打,不太会。”云琛低下头,耳根微红。
“没关系,多玩玩就会了。贺少可是高手,让他多教教你。”肖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知韫一眼,仿佛在说“看,我早就知道了”。
贺知韫面无表情地喝着水,心中冷笑。肖屿的出现,绝非巧合。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想亲自下场来试探,或者……搅局。
他看着在肖屿面前显得更加局促不安的云琛,又看看笑容满面的肖屿,忽然觉得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倒要看看,在这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之间,云琛这张“单纯”的面具,还能戴多久。而他,很乐意坐在观众席上,欣赏这出由他亲手拉开帷幕的好戏。
“小朋友?”贺知韫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划过空气,带着清晰的冷意。他并未看云琛,蓝色的眼眸直接对上肖屿带着笑意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肖总对我身边的人,称呼总是这么别致。”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接将云琛划归为“我身边的人”,语气里的占有欲和不悦毫不掩饰。
肖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打了个哈哈:“开个玩笑,贺少别介意。”他目光转向一旁因为紧张而脸色发白的云琛,语气依旧“和蔼”,“云琛,别站着,坐啊。”
云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贺知韫,见他没什么表示,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拘谨得像个被老师训话的学生。
“看来我打扰你们教学了,”肖屿仿佛没察觉到气氛的凝滞,自顾自地说道,“云琛是个好苗子,学东西快,在我们项目组也很认真。贺少眼光不错,懂得挖掘人才。”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绵里藏针,既点了贺知韫与云琛关系不一般,又暗示了他对云琛在工作上的关注。
贺知韫放下苏打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是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他依旧看着肖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的能力,我自然清楚。至于认不认真,那是他分内的事,不劳肖总额外费心。”
他一句话,将肖屿那点“前辈关怀”撇得干干净净,明确划清了界限——云琛是他贺知韫的人,轮不到肖屿来评价和关心。
肖屿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脸上笑容不变:“那是自然。只是觉得和这年轻人投缘,多说了两句。贺少不会连这都介意吧?”
“介意?”贺知韫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肖总觉得,我需要介意什么?”
两个男人之间暗流汹涌,言语间的机锋如同无形的刀剑。云琛夹在中间,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紧紧攥着衣角、微微发白的手指,扮演着一个完全被吓到、不知所措的可怜角色。
肖屿知道今天占不到任何便宜,再待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行了,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我朋友也该到了。贺少,云琛,你们玩得尽兴。”
他最后深深看了云琛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点不甘,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然后转身离开。
直到肖屿的背影消失在绿茵尽头,练习区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贺知韫缓缓靠回椅背,目光终于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云琛身上。少年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吓到了?”贺知韫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云琛猛地抬起头,眼眶似乎有些泛红,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后怕:“没、没有……只是……肖总他……韫哥,对不起,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他这副样子,脆弱得如同风中芦苇,任何一个心存怜惜的人都会忍不住软下心肠。
贺知韫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的目光很沉,像是要穿透那层脆弱的伪装,直抵内核。
就在云琛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情时,贺知韫忽然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开了他额前一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却又比拥抱更让人心悸。
“你能给我惹什么麻烦?”贺知韫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记住,你不需要怕任何人。”
包括我。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分明传递着这个信息。
云琛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种被看穿的寒意,以及……一种更加刺激的兴奋。贺知韫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深沉难测。
他立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小声应道:“嗯,我记住了,韫哥。”
贺知韫收回手,站起身:“走吧,今天差不多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贺知韫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云琛则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贺知韫的占有欲比他想象的更强,对肖屿的防备也极深。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于他的地位似乎更稳固了;坏在于,贺知韫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他必须更加小心。
而贺知韫,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身边看似温顺的少年。
肖屿的搅局,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云琛的“演技”。那份惊慌,那份委屈,恰到好处,无可指摘。
但他不急。
他已经撒下了网,露出了饵。无论是云琛,还是可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肖屿,他都有耐心,等着他们自己一步步,走进他精心布置的局中。
这场游戏,主动权,从来都在他手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享受这个过程,看着猎物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自以为聪明地挣扎。
春寒料峭,流感病毒在魔都悄然蔓延。贺知韫发现,最近几天云琛回复信息的速度慢了许多,常常是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一条,语气也显得有些简短无力。
起初他以为是工作忙碌,但连续几天都是如此,而且回复的内容也透着一股蔫蔫的气息,这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直接发了信息过去。
过了很久,直到晚上,云琛才回复:【有点感冒,没事的韫哥,已经吃过药了。】
贺知韫看着这条信息,眉头蹙起。他不再发信息,而是直接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云琛带着浓重鼻音、明显虚弱的声音:“……韫哥?”
“你在哪儿?”贺知韫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地址发给我。”
“不、不用了韫哥,我睡一觉就好……”云琛的声音带着抗拒,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地址。”贺知韫重复了一遍,声音沉了下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终报出了一个极其详细的地址,不再是那个老旧小区的名字,而是一条狭窄里弄里的某个门牌号。
贺知韫立刻拿起车钥匙,驱车前往。导航将他引到一片灯光昏暗、巷道错综复杂的老城区。他按照地址,找到一栋墙皮剥落的旧楼,踩着吱呀作响、堆满杂物的木质楼梯,来到了顶层的一个阁楼间门口。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隔壁传来的油烟味。贺知韫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云琛穿着单薄的睡衣,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额头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看到门外的贺知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关门:“韫哥……你怎么真的来了……”
贺知韫用手抵住门,力道不大,却让虚弱的云琛无法抗拒。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阁楼间低矮而狭小,只有一个倾斜的天窗透进些许月光。房间里除了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个破旧的衣柜和一张摇摇欲坠的书桌,几乎再无他物。墙壁上渗着水渍,空气中那股霉味更加明显。桌子上放着半杯冷水和几片最普通的感冒药。
这就是云琛住的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倍。
云琛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手指绞着衣角,头垂得很低,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韫哥……这里太乱了……”
贺知韫没说话,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云琛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在发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不知是气云琛的隐瞒,还是气这恶劣的环境。
“我……我吃过药了……”云琛小声辩解,身体因为高烧而微微发抖。
贺知韫不再犹豫,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云琛单薄的身上,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韫哥!”云琛惊呼一声,虚弱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贺知韫命令道,抱着他快步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将他小心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车子发动,驶离这片破败的街区。贺知韫直接导航到了父亲早年在魔都购置,但他一次也未入住过的那套豪华公寓。
公寓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安保严密,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视野开阔,设施一应俱全,与刚才那个阁楼间有着云泥之别。
贺知韫将云琛安置在主卧的床上,盖好被子。他摸了摸云琛依旧滚烫的额头,打电话叫来了私人医生。
医生来看过,打了退烧针,开了药,叮嘱需要好好休息。
送走医生,贺知韫坐在床边,看着云琛因为高烧而昏睡过去的脸,那张秀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病弱的疲惫。他的目光扫过云琛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和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什么行李都没带,从那个破旧的阁楼里,只带出了他这个人。
贺知韫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联系几个品牌,送当季的全套衣物、鞋帽、日常用品过来,从里到外,所有尺寸按……”他报出了云琛的身高体重估算数据,“立刻送到这个地址。”
挂了电话,他看着云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里的一切,包括那身旧衣服,都不需要了。
他需要给他换新的。全部。
云琛在昏沉中感觉自己被挪动,身下的床铺变得异常柔软舒适,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清新温暖,没有了那股熟悉的霉味。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利落的天花板、设计感十足的吊灯,以及透过巨大落地窗洒进来的、魔都璀璨的夜景。
这不是他的阁楼。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高烧带来的无力感又跌回柔软的枕头里。记忆回笼,是贺知韫找到了他,把他从那个不堪的地方带了出来。
“醒了?”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云琛侧过头,看到贺知韫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似乎一直守在这里。
“韫哥……”云琛开口,声音沙哑干涩,“这里是……”
“我家的公寓。”贺知韫合上电脑,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一些,但依旧有点热。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先把药吃了。”
云琛顺从地接过水杯和药片,小口喝着水,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没想到贺知韫会直接把他带回家,而且是这样一个……与他原本世界隔着天堑的家。
“我……我住在这里,会不会太打扰你了?”他放下水杯,怯生生地问,手指紧张地攥着被角。
贺知韫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调查报告里那个为了向上爬不惜手段的云琛,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病成这样,一个人住在那里,我不放心。”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理所当然,“这里房间多,你安心住下养病,等你好了再说。”
这时,门铃响了。
贺知韫起身去开门,片刻后,他推着一个巨大的、挂着好几个奢侈品牌logo的衣物护理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提着更多印着大牌标志的购物袋。
“贺先生,您要的东西都送到了,按照您给的尺寸,从内衣、睡衣到外衣、鞋帽配饰都齐全了。”为首的工作人员恭敬地说。
“嗯,挂进衣帽间吧。”贺知韫示意了一下主卧旁边那个宽敞的步入式衣帽间。
工作人员训练有素地将所有衣物整理挂好,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贺知韫走到衣帽间门口,对床上看得有些呆住的云琛说:“你之前的衣服都旧了,也不合身。这些是给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云琛挣扎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衣帽间门口。当看到里面挂得满满当当、质地精良、款式时尚的全新衣物时,他彻底愣住了。从Brunello Cucinelli的羊绒衫,到Loro Piana的休闲裤,从Zegna的衬衫到Berluti的皮鞋……甚至内衣袜子和配饰都一应俱全,全都是他只在杂志和网络上仰望过的顶级品牌。
这不仅仅是几件衣服,这是一整个他从未想象能拥有的衣橱。
他站在那里,手指微微颤抖,心里涌上的不是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巨大虚荣和被物质冲击的眩晕感。贺知韫的“给予”,如此直接,如此霸道,根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韫哥……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他转过身,脸上是真实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这次倒不全是演技。
贺知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眸里情绪难辨。“我说了,你需要换新的。”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件挂着的丝质衬衫的领口,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以后,就穿这些。”
云琛抬起头,对上贺知韫的目光。那目光深沉,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伪装下的渴望。他忽然明白了,贺知韫不仅仅是在照顾一个生病的“宠物”,他是在用一种近乎“驯养”的方式,重新塑造他。
将他从那个破旧的阁楼里剥离出来,剥去那身代表过去的旧衣服,用这些昂贵的奢侈品,为他披上一层属于“贺知韫”的烙印。
他心脏狂跳,既有被看穿的恐惧,更有一种踏入禁区的、病态的兴奋。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腾的情绪,用细弱而顺从的声音回答:“……谢谢韫哥。”
他接受了。接受这华丽的牢笼,接受这带着掌控欲的馈赠。
贺知韫看着他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知道猎物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陷阱。
他淡淡开口:“去休息吧。”
云琛乖乖地回到床上躺下,盖着柔软昂贵的羽绒被,身下是顶级品牌的床垫。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衣帽间里那些闪耀着金钱光泽的衣物。
贺知韫重新坐回沙发,打开电脑。房间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
一个在病中虚弱接受,一个在暗中冷静观察。
这场博弈,在春天这场流感中,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华丽的物质之下,掩盖的是更深的心机与试探。云琛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跃升,而贺知韫,则得到了一个更便于观察和控制的“藏品”。只是,谁才是真正的掌控者,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