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开始下降。港城熟悉的海岸线映入眼帘。
贺知韫深吸一口气,将关于云琛的纷乱思绪暂时压下。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即将见面的爷爷,以及那个空戒指盒背后,可能被再次掀开的过往。
然而,无论港城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清楚地知道,在魔都的那所公寓里,有一个让他牵挂的人,正在等他回去。
这条无形的线,已经紧紧缠绕住了他。而他,似乎并不想挣脱。
港城山顶的别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往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贺知韫踏入家门时,发现不仅父母在,连外公外婆也从他们自己的住处过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喝茶。这非同寻常,通常只有重大节日或事件,外公外婆才会留宿在此。
“阿韫返来啦?”(阿韫回来了?)母亲最先看到他,脸上带着笑,起身迎上来,但眼神里有一丝藏不住的忧虑。外婆也慈爱地招呼他过去坐。
“外公,外婆。”贺知韫用流利的粤语问候,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坐下。在家里,他会自动切换成粤语与母亲和外公外婆交流,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也是对家人的一种亲近。
晚餐桌上,菜肴依旧丰盛,大家看似闲聊着家常,港城的天气,亲戚间的趣事,但贺知韫敏锐地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感。所有人都绝口不提明天爷爷即将抵达的事情。
直到晚餐接近尾声,父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才用带着意大利口音、但还算流利的粤语,打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他将目光投向贺知韫,语气沉稳却带着正式:
“阿韫,你爷爷听日下午到,我哋一起去接机。”(阿韫,你爷爷明天下午到,我们一起去接机。)
终于来了。
贺知韫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面色平静地点头:“知了,爹地。”(知道了,爸爸。)
他用的依旧是粤语,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但内心却沉了下去。父亲亲自开口,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告知,并且外公外婆齐聚一堂,这足以说明爷爷此次归来,绝非寻常。
联想到爷爷在视频里那句意有所指的“分寸”,和对他身边“年轻人”的询问,贺知韫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事情,恐怕或多或少与自己有关。
是为了考核他这半年在国内的表现?还是……已经察觉了他与云琛之间那不同寻常的牵扯?
外公放下茶杯,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者的洞察:“阿韫,唔使紧张,你爷爷系关心你啫。”(阿韫,不用紧张,你爷爷是关心你而已。)
外婆也拍拍他的手:“系啊,你做得咁好,爷爷实会开心嘅。”(是啊,你做得这么好,爷爷肯定会开心的。)
母亲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家人的宽慰反而让贺知韫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都在试图安抚他,说明他们也预感到了这次会面可能不会太轻松。
“我明白。”贺知韫微微颔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我冇紧张,放心啦。”(我没紧张,放心吧。)
他不能流露出任何不安。他是贺知韫,是两大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无论面对什么,他都必须展现出足够的沉稳和能力。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桌下,他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想起离开魔都时,云琛那个带着温度的拥抱和那声“贺知韫”。那个他刚刚确认想要抓住的人,转眼间就可能成为家族审视和压力的焦点。
爷爷的港城之行,像一片突然压城的乌云,让他刚刚在魔都获得的那点“轻松”和“失控”,显得如此奢侈和脆弱。
明天下午。
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那位远在意大利、却始终掌控着大局的爷爷。而他与云琛之间那刚刚萌芽、尚未理清的关系,也将迎来第一次真正的考验。
第二天下午,港城国际机场的私人航班区域,气氛肃穆。
贺知韫与父母、外公外婆一同等候在那里。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神色平静,唯有那双注视着出口通道的蓝色眼眸,比平日更加深邃,看不出情绪。
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一架银灰色的私人飞机平稳滑入指定位置。舱门打开,舷梯落下。
首先出现在舱门口的,是两位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随后,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正是贺知韫的爷爷,贺老爷子。
他年近七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染霜,却丝毫不显老态。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形依旧挺拔,手中握着一根乌木手杖,步伐沉稳有力。他的面容与贺知韫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蓝色眼眸,此刻正扫过迎接的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贺知韫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如同实质般落在贺知韫肩头。
“爸。”
“爷爷。”
贺知韫的父母率先上前,恭敬问候。
贺知韫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用清晰的意大利语问候:“Nonno, benvenuto.” (爷爷,欢迎您。)
贺老爷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视线在贺知韫身上停留了几秒,并未多言,转而与迎上来的外公外婆握手寒暄,语气客气而疏离。
一行人簇拥着贺老爷子,走向等候的车队。整个过程,贺老爷子没有与贺知韫有任何额外的交流,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始终笼罩着他。
回到山顶别墅,贺老爷子并未休息,而是直接进入了书房,并示意贺知韫的父亲一同进去。厚重的实木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贺知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母亲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杯茶。外公外婆则低声交谈着,气氛依旧凝重。
他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而自己,无疑是谈话的核心。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书房的门开了。父亲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严肃,他对贺知韫道:“阿韫,爷爷叫你进去。”
贺知韫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褶皱,神色平静地站起身。
该来的,总会来。
他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贺老爷子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杖靠在一边。他正拿着一份文件看着,听到动静,抬起眼。
房间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把门关上。”贺老爷子用的是中文,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贺知韫依言关上门,走到书桌前站定。
贺老爷子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那双锐利的蓝眸如同探照灯,毫无保留地投射在贺知韫身上。
“半年了。”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说说看。”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直接切入正题。
贺知韫知道,这是对他过去半年成绩和能力的考核。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流利的中文,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地汇报这半年在魔都的工作,从底层熟悉业务到独立促成与肖家的合作,再到对国内市场的分析和判断。
他语速平稳,逻辑严密,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老练。
贺老爷子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扶手上轻轻点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直到贺知韫汇报完毕,书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然后,贺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盯着贺知韫,问出了那个贺知韫预料之中、却依旧让他心头一紧的问题:
“工作上的事,你做得不错。”爷爷先给予了肯定,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冷硬,“那个叫云琛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
贺知韫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蓝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着爷爷,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他能力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我给了他一个机会,安排在合作公司实习。”他避重就轻,将关系严格限定在“上司与有潜力的下属”范畴内。
爷爷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五秒,像是在审视他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的破绽。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后,爷爷缓缓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又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其他呢?”
这三个字,含义太广,也太危险。它可能指的是工作之外的其他方面,也可能特指……感情。
贺知韫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他感觉到自己的喉结微微滚动,但声音出口时,却依旧是那副沉稳无波的调子,他用粤语回答,带着一种刻意的、对家人的坦诚:
“其他,正常生活。”
他选择了最模糊,也最安全的回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任何超出工作范畴的关系,只是将一切归于“正常生活”这四个字之下。
爷爷盯着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洞察人心的眼睛里,锐光一闪而过。他似乎看穿了贺知韫的回避,但也似乎……暂时不打算深究。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秒后,爷爷忽然站起身,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拿起靠在一边的手杖,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门口,亲自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先出去喝杯茶。”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段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
贺知韫心下稍松,但警惕并未放下。他知道,这绝不意味着爷爷接受了这个说法,更像是一种……暂时的搁置。
祖孙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客厅里等待的家人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带着探寻和担忧。
爷爷脸上却露出了回到港城后的第一个较为温和的表情,他示意了一下随行人员拿过来的几个礼盒。
“带了点礼物给大家。”
气氛瞬间活络起来。母亲和外婆上前接过礼物,笑着道谢。父亲和外公也陪着爷爷坐下,开始聊起一些家常,港城的天气,意大利那边的近况。
刚才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冲散了不少。
贺知韫没有立刻加入交谈,他安静地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他平静地看着爷爷。
看着他和家人谈笑风生,看着他将一份明显是顶级雪茄的礼物递给外公,看着他对母亲温和地询问近况……此时的爷爷,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像一个寻常的、归家的长辈。
但贺知韫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者说,是更高段位的施压。
爷爷在用行动告诉他,家族、亲情、责任,这些才是他生活的核心和不可动摇的根基。
那个远在魔都的“云琛”,在这一切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不合时宜。
贺知韫端起佣人刚奉上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蓝眸。
他看似平静地融入这片“和谐”的氛围中,心底却波澜暗涌。
爷爷的警告,他收到了。用最温和的方式,给出了最严厉的提醒。
但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正常生活?
或许在爷爷看来,将云琛纳入自己的生活,本身就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可他,似乎已经无法回头了。
晚餐的气氛比午餐时轻松了许多。餐桌上的菜肴也依循了爷爷的口味,以清淡精致的粤菜为主,避开了浓油赤酱。
爷爷用餐仪态优雅,能看出他对这些食物是真心喜欢,偶尔还会用他那带着意大利口音但用词精准的粤语点评一两句,引得外婆笑着附和。
贺知韫安静地吃着饭,观察着这一切。他清楚地知道,爷爷并非那种固执己见、强行控制儿孙人生的传统大家长。
相反,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是开明的。当年父亲执意要娶母亲,一个港城家族的独生女,爷爷在经过审慎的考察后,并未因地域或文化差异而反对,而是尊重了儿子的选择。
对于孩子们的婚姻和感情,他更看重的是对方的人品、能力以及是否与家族理念相合,而非单纯的商业联姻。
爷爷是爱这个家的。他爱他的儿子,爱这个由不同文化融合而成的家庭氛围,也爱港城这座城市。他每次回来,脸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松弛和愉悦,是装不出来的。
而这份爱,在贺知韫出生后,变得更加具体和……沉重。
爷爷和外公,两位在各自领域都堪称枭雄的人物,在贺知韫这个混血外孙/孙子身上,看到了远超常人的聪颖、冷静以及融合了东西方优点的独特气质。
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块绝佳的璞玉,需要最顶级的雕琢,才能承载起两个家族未来的期望。
于是,才有了十四岁那年,看似“强势”的带走。那不是掠夺,而是两个家族掌舵人经过深思熟虑后,共同做出的、他们认为对贺知韫最好的安排。
爷爷倾注了巨大的心血和资源来培养他,那份严苛背后,何尝不是一种深沉的、寄予厚望的爱。
晚餐后,众人移至客厅用茶。
爷爷捧着茶杯,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家人,语气温和地再次开口,这次是用普通话,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懂:“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大家,没什么别的事。你们阿嬷(奶奶)她回了西西里老家探望亲戚,所以这次没一起来,她让我代她向大家问好。”
这话像是最终定下了此次归来的基调,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庭团聚。
母亲和外公外婆明显都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父亲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贺知韫端着茶杯的手,却微微一顿。
真的……只是看看家人吗?
那句关于云琛的询问,那意味深长的“其他呢?”,以及此刻轻描淡写的“没什么别的事”,组合在一起,更像是一种策略性的敲打和警告。爷爷是在用行动告诉他:我关注着你的一切,包括你身边那个不该出现的人。但我暂时不会插手,我给你自己处理的时间和方法。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掌控,源于绝对的自信和对贺知韫能力的了解,他相信自己的孙子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贺知韫抬起眼,对上爷爷正好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书房里的锐利,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的慈爱,但贺知韫却从中读懂了那份未说出口的期待和……底线。
他垂下眼眸,吹了吹杯中的热茶,氤氲的雾气再次模糊了他的眼神。
爷爷的爱,像温暖的阳光,也像无形的枷锁。
他爱这个家,也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但那个在魔都公寓里,会为他亮起一盏灯、做好一顿饭、扑进他怀里说“想你”的少年,那份失控的心动和想要守护的**,同样真实地灼烧着他的心脏。
爷爷在港城只停留了短短三天。
这三天里,他大多数时间都与家人在一起,逛逛山顶花园,听听粤剧唱片,和外公下几盘棋,气氛融洽温和,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探亲。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工作、关于云琛、关于未来的沉重话题。
第三天清晨,车队再次集结在别墅门口,准备送爷爷去机场。
临上车前,爷爷拍了拍贺知韫父亲的肩膀,又与母亲和外公外婆道别。最后,他转向贺知韫。
晨光中,爷爷的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期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他看着贺知韫,用那双与他相似的蓝色眼眸凝视了他片刻,然后才开口,声音平稳:
“好好工作。”
顿了顿,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补充了两个字:
“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这简单的四个字,从爷爷口中说出,却带着千钧之重。它像是一种许可,又像是一道最后的边界线。爷爷认可了他“工作”上的能力,但对于“生活”,那未尽之语里包含了太多,是提醒他把握分寸,是警告他勿忘责任。
贺知韫心如明镜,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沉稳:“我会的,爷爷。一路顺风。”
爷爷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车队驶离山顶,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贺知韫站在原地,直到车辆的影子完全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爷爷的到来如同一阵短暂而剧烈的低气压,此刻虽然散去,但空气中残留的张力却久久不散。
返回魔都后,贺知韫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反复咀嚼爷爷的话,现实也不允许他沉溺于个人情绪。
凭借半年底层扎实的历练、促成与肖家合作的成功案例,以及他本身卓越的能力和背后的家族资源,他的职位发生了变动。不再是某个部门的具体职务,而是直接擢升为集团在国内核心业务板块之一的投资方总监。
这个职位意味着他不再仅仅是执行者,而是掌握了相当话语权的决策者。他需要站在更高的层面,审视市场,判断风险,决定巨额资金的流向。办公室搬到了更高楼层,视野更加开阔,手下管理的团队也更加庞大和专业。
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忙碌,会议、谈判、应酬充斥着每一天的日程。他需要快速适应新的角色,用实打实的业绩来稳固自己的位置,回应家族的期望,也……积累属于自己的资本。
他依旧住在那个公寓里,但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深夜到家,云琛已经睡了,客卧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有时他醒来,云琛已经去上班,餐桌上会留着温好的牛奶和简单的早餐。
两人见面的时间被压缩,交流也多是通过简短的信息。
【晚上有应酬,不用等我。】
【好的,韫哥少喝点酒。】
【早餐在桌上,记得吃。】
【看到了,谢谢。】
对话平淡,却维系着一种日常的牵绊。
贺知韫在忙碌的间隙,偶尔会想起爷爷那句“好好生活”。他知道,他和云琛之间那笔糊涂账,迟早需要清算。但在那之前,他需要更强的实力和更稳固的根基。
他坐在总监办公室的宽大座椅上,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蓝色的眼眸里是冷静的野心和坚定的光芒。
他既要江山,也放不下那个悄然住进他家里、牵动他心神的人。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贺知韫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回到顶层公寓时,比平日晚了许多。
推开门的瞬间,他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的气味格外清淡,带着一丝鲜甜。
他微微一怔,看到餐厅的灯光温暖地亮着,云琛正端着两碗晶莹的白米饭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贺知韫,他脸上立刻扬起一个干净的笑容,带着点期待:“韫哥,你回来啦?正好,吃饭了。”
贺知韫脱下西装外套,目光扫过餐桌。上面摆着几道典型的粤式家常菜:清蒸鲈鱼,鱼肉雪白,上面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白灼芥兰,翠绿欲滴,只淋了少许酱油;一道蟹肉豆腐羹,汤汁清澈,看起来鲜美非常;还有一碟简单的清炒虾仁。全都是他偏好的清淡口味,注重食材本味,几乎没有重油赤酱的痕迹。
“你做的?”贺知韫走到餐桌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记得云琛之前做的菜式更偏向家常,口味也稍重一些。
“嗯!”云琛点头,将米饭放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你平时应酬多,吃的可能都比较油腻,回家就想吃点清淡的舒服些。就……试着做了这些,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他说得自然,仿佛只是出于体贴的关心。
贺知韫看着桌上这些明显是花了心思、精准投他所好的菜肴,又看看云琛那双清澈的、带着点忐忑等待他评价的眼睛,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他坐下,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清蒸鱼。火候掌握得极好,鱼肉嫩滑,味道鲜甜清淡,正是他最喜欢的程度。
“很好吃。”他放下筷子,看向云琛,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很地道。”
云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缀满了星星,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韫哥你喜欢就好!我还怕做得不好呢。”
他坐下来,也开始吃饭,动作间带着轻快的意味,时不时偷偷看贺知韫一眼,确认他吃得满意。
贺知韫安静地用餐,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熨帖和舒适。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顿家常便饭里得到了舒缓。
他看着对面因为自己一句夸奖就开心不已的云琛,思绪有些飘远。
云琛在公司表现出的能力是实实在在的,并非全靠他的关系。而现在,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和讨好,也做得如此不着痕迹,恰到好处。
他清楚地知道云琛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这份体贴背后可能藏着更深的目的。但此刻,在这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公寓里,在温暖灯光和可口饭菜营造出的温馨氛围中,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去深究。
他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感觉,被人记挂喜好,被人用心对待,回到家里有一盏灯、一桌合口味的饭菜在等着他。
这与他从小到大所经历的、充满了规矩、责任和期望的“家”截然不同。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贺知韫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问道,将话题引开。
“顺利的!”云琛立刻点头,开始说起工作上的一些进展和趣事,语气轻快,眼神明亮。
贺知韫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这顿晚餐,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中进行着。一个在小心翼翼地释放善意和依赖,一个在不动声色地接受并纵容着这份靠近。
贺知韫知道,他和云琛之间的关系,正在这种日常的、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悄然发生着改变。那条他试图划清的界限,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而他,似乎并不打算阻止。
晚餐后,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暖昧。贺知韫起身,走到客厅一侧嵌入墙体的酒柜前,修长的手指掠过几瓶标识显赫的红酒和威士忌,最终停在了一瓶看起来并不起眼、瓶身线条流畅的透明酒瓶上。
他拿着酒瓶和两个郁金香杯回到餐桌,拔掉木塞,为云琛和自己各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漾出柔和的光泽。
“尝尝这个。”他将其中一杯推到云琛面前。
云琛好奇地端起杯子,凑近鼻尖闻了闻,气味清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和花香,并不刺鼻。他小心地抿了一口,口感异常清醇绵柔,顺滑地滑过喉咙,几乎没有普通烈酒那种灼烧感,反而留下一种甘甜的回味。
“这个……不太像酒。”云琛有些惊讶地眨眨眼,他又喝了一小口,感受着那独特的口感,眼里流露出真实的喜欢,“很好喝。”
贺知韫看着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表情,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Moscato d‘Asti,一种微起泡的甜白葡萄酒,酒精度不高。”他解释道,自己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目光却始终落在云琛脸上。
云琛确实酒量浅,几口下去,白皙的脸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款酒,不知不觉间,杯中的酒液就见了底。
贺知韫看着他空了的杯子,出声提醒,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云琛抬起有些水汽氤氲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知道了。”但那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微醺的迷离。
贺知韫又为他添了一点,也给自己加了些。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一整瓶酒竟然见了底。
餐桌上方的灯光似乎变得过于明亮,将彼此脸上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甜美的酒香和一种逐渐升温的、粘稠的暧昧。
贺知韫率先站起身,拿起几乎空了的酒瓶和自己的杯子,对云琛说:“去沙发那边坐吧。”
云琛乖乖地点头,跟着他走到客厅,在柔软宽大的沙发上坐下。贺知韫坐在他旁边,距离不远不近,但沙发微微下陷的弧度,却让两人仿佛置身于同一个亲密的包围圈。
贺知韫没有再去拿酒,只是晃着自己杯中最后一点琥珀色的液体,目光落在云琛被酒意熏得绯红的脸上和那双湿润迷蒙的眼睛上。
云琛似乎有些头晕,微微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侧着头看着贺知韫,眼神有些直勾勾的,带着醉意的大胆和依赖。他小声嘟囔了一句:“韫哥,这酒……好像真的有点上头……”
他的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贺知韫看着他毫无防备、全然放松的样子,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暗流在涌动。他仰头,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心底逐渐升腾起的燥热。
他没有接话,只是将空杯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而朦胧,将两人的轮廓都模糊了,却让那种无声流淌的暧昧气息更加浓烈。
云琛似乎觉得有些热,无意识地抬手松了松领口,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他的目光依旧黏在贺知韫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带着痴迷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贺知韫也看着他,看着他被酒意醺红的眼尾,看着他微微开启的、泛着水光的唇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贺知韫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他知道,那层薄薄的、名为理智的窗户纸,在酒精和这无法抗拒的氛围催化下,即将被捅破。
而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那破窗之后,无法预知的风景。
客厅里暧昧的空气仿佛达到了沸点。
贺知韫看着云琛那被酒意浸染的、毫无防备又带着诱人绯红的脸庞,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俯身,没有任何预兆地,将一个带着酒香和灼热温度的、重重的吻,印在了云琛的唇上。
那不是试探,不是温柔的呢喃,而是一种近乎掠夺的、宣告主权般的亲吻。强势,霸道,带着压抑已久的情感洪流,瞬间将云琛淹没。
云琛的瞳孔在那一刹那骤然放大,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推开,反而在短暂的惊愕后,生涩却又大胆地开始回应。
他抬起手臂,主动环住了贺知韫的脖颈,仰起头,承受并迎合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喉咙里溢出细微的、模糊的呜咽。
他的回应如同最烈的助燃剂,彻底点燃了贺知韫。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贺知韫蓝色的眼眸里像是燃起了幽深的火焰,他深深地看了云琛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和占有。
下一秒,他手臂穿过云琛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云琛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更紧地搂住了贺知韫的脖子,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坚实的颈窝。这个全然依赖的动作,彻底取悦了贺知韫。
他抱着他,大步走向的,不是客卧,而是主卧。
踢开虚掩的房门,他将云琛轻轻放在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床垫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微微下陷。
贺知韫撑在云琛上方,阴影笼罩下来,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扫过身下之人泛红的脸颊、微肿的唇瓣和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云琛仰视着他,眼神迷离,带着醉意,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孤注一掷的诱惑。他再次主动抬起头,吻上了贺知韫的喉结,然后沿着下颌线,一路向上,生涩却又无比执着地,重新寻到了他的唇。
这个举动,如同最后的信号。
贺知韫不再克制,彻底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夜晚,主卧里不再冰冷和空旷。
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地毯上,急促的呼吸与压抑的低吟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汗水的气息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的甜腥。
云琛生涩地承受着,偶尔因为不适而蹙眉,却始终紧紧抱着身上的人,如同藤蔓缠绕着乔木,给予着笨拙却又无比真实的回应。他的指甲甚至在贺知韫宽阔的背脊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贺知韫像是要将怀中这个人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他掌控着节奏,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云琛流露出脆弱时,下意识地放柔了动作,吻去他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这不仅仅是一场□□的纠缠,更是两个各怀心思的灵魂,在**的催化下,进行的一场危险而激烈的碰撞与试探。
窗外,魔都的夜景依旧璀璨,无声地见证着这间顶层公寓里,关系的彻底颠覆。
当一切终于平息,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
贺知韫侧躺着,将云琛汗湿的身体揽在怀里,手臂占有性地环着他的腰。云琛背对着他,身体微微蜷缩,像是累极了,又像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没有人说话。
激情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无法预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