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平怕她又像上次一样,连忙打断,“你见过户籍,那是我三年前就备好的,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今日是何情形,我根本没有过那你联姻笼络的念头。”
“至于崔昱安的定亲,事出有因,等你江南回来我们细说,你不喜欢就退亲,绝不食言。”谢清平一脸诚恳,承诺的真心实意,但对谢昭而言不过又是一场骗局。
“你是不是想着,先笼络他,看他到底能不能掌控北境,他做不到,你就说退亲,他要是统御得当,就让我嫁他。”谢昭歪着脸,满眼不屑,一脸玩味。
“昭昭,崔昱安这几年是我和裴钧一手带起来的,我不需要再考量他。更不需要用定亲这样的事情牵制他。”谢清平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管家送了吃食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军资不好耽搁,我明日就出发,谢清平,我谢你救命之恩,念你授业之恩,但我这叁年回报你的,只多不少。”你为何要这样逼我。谢昭已经不再与他争辩,她深知自己此刻无力反抗。
第二日一早就谢昭带着阿弥,由周都尉护送去陵城。
谢昭从江南筹集银钱,总算是按着日子送了出去。只是她犹豫纠结良久,要去北境退亲,只要她把假户籍的事情说出来,他是镇北将军,肯定会退亲,到时候自己这个贵女身份也没了意义,谢清平或许会放手。
额外筹集了三千两带着,到了平洲,谢昭购置了棉衣和草药,周怀志带着她和阿弥一路风尘,终于到了北境。
谢昭不能再随意进出军营,只能先去边镇,土城墙,依然高耸,但是破败不堪,看出之前的战事激烈。
边镇人流太杂,要有身份牌才能进城。还好有周怀志,不然驻守的官兵根本不让进,谢昭不想耽误军事,只吩咐周都尉。
“你送了这些物资想办法说一句,我想要见他一面,若他军务繁忙,我可以多等几日,我只需一个时辰即可。”周怀志领命直奔大营而去。
进了灰扑扑的客栈,谢昭觉得自己闻到了泥土的味道,桌椅也不规整,看惯了京师江南的繁华,这里显得萧条破败。
“阿弥,你去问问,可有吃食。”阿弥看了看房间布置,回话,“娘子我去问问,你先歇着吧。”
崔昱安听见来报,说有新的军资时有些不解。更没想到押运军资的是周怀志。
“你为何不在京师,谢昭现在谁看着”崔昱安火气顿时上来了,运送物资,有那么多人可派遣,谢昭的安全怎么办。
“回将军,娘子派我来的,她人现在边镇客栈,想问问将军可有空,娘子有事要商议”周怀志也很无奈,谢昭脾气来的时候和谢清平一样强势,他根本阻拦不得。
“胡闹,怎能把她带这来,谢清平知道么?”
“姑娘从陵城筹集完军资直接过来的。我已经派人送消息回京师了。”愤恨的看了眼低头周怀志。
崔昱安快速交代好各项军务,换下软甲,穿上常服。单手翻身上马。
盛夏日暮,边境的风带着凉意,他朝着边镇的方向策马疾驰。
边镇最大的客栈,他在门口还未下马就瞧见了谢昭,她和阿弥一人一碗粥,坐在边角的位置。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能再见到她,她再次踏足北境,进入他的领地,落进他的心底。
来时的路上他已经猜到,她多半是为了定亲的事情而来,却在这一刻有些胆怯,犹豫不前。内心不禁嘲笑自己,千军万马的战前都未退缩过,这一刻面对她可能的拒绝,竟然想要逃避。
崔昱安,拍了拍马背,整理了下衣角,便大步走了进去。
谢昭以为崔昱安军务繁忙,估计要等候几日。喝着粥眼睛无意识的打量着店铺,店里客人伙计不少,不少胡商穿梭,但是桌椅实在是不堪,并不配套,还有歪斜,墙角还堆了已经坏掉的旧物。
视线飘过门口的时候,便看到崔昱安走了进来,素色常服显得他肤色更加黝黑,却少了些肃杀的气质,添了几分温和。忙乱嘈杂的店里,他一步步走来,风骨清俊,遗世独立。谢昭看呆了。
崔昱安坐下。阿弥想着姑娘有事要说借口说要上去归置衣物,立马就跑了。谢昭这才开始紧张,脸颊开始发热,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始,按理应该先问好的。谢昭紧张时候太容易脸红了。
“要不我们去后院说吧,我刚瞧见后面宽敞。”更重要的是出去有风,谢昭觉得自己脸肯定红透了。崔昱安看她脸色通红,尤其可爱,便跟着她走,出门时跨步帮她撩起帘子。
谢昭强迫自己集中思绪,把来前练了很多遍的话过了一遍。不料崔昱安先开口了。
“前些日子送来的军资,一共四万一千五百两,比谢大人书信里说的要多一千五百两。我刚刚看到你特意送来的御寒的棉衣和草药,都是北境需要的。辛苦你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务。多出来的钱,是商队里还籍士兵凑的,他们听说你升了镇北将军,初掌北境,怕你遇上麻烦。我只是代为转运。”谢昭慢慢定了心神。
“崔将军,关于定亲,我不知道谢清平承诺了你什么。只是你如今已是镇北将军,来日可期,日后朝中贵女,任你挑选,而我商贾身份,抛头露面,实在与你不配”谢昭转脸去看落日。
崔昱安并没有接话,这些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问题。
谢昭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
“而且,我的户籍是假的,”谢昭见他不搭话,以为是被她说动了在犹豫。准备继续拱火。
“谢清平不过是借我笼络你,想要借助你手里的兵权,他寒门士族,入朝为官,身后没有助益,我是他拿来布局的棋子。假户籍的事情,日后被人发现,会成为他人拿捏你和他最大的罪证。所以,眼下退亲对你是最好的抉择。”
崔昱安看她这般站在身侧,真是说什么都是好听。来时他想过了,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他可以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谢昭这番话,他听出来。看似句句为他着想,实则她句句在求退路。狡猾的言辞有几分谢清平意思。
“亲是我求的”崔昱安眉梢眼角满是笑意。昭昭你不会明白求亲时的我有多开心。你不知道我此刻站在你的身侧就已经紧张,你听不到我的心跳有多大声。
谢昭一下呆住了,他求亲?他怎么会认识自己,上次江南那几日吗?他们都未曾说过几句话。他这人是不是太随意了,见一次面就求亲的吗?自己是有几分姿色,却也不至于让他一见钟情?谢昭思虑全乱了,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崔昱安见她羞涩怯怯的身姿,喉头微动,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一名士兵在门口探头探脑,神色焦急。
大营有事。他心里一沉。
“军中有急事,我必须立刻回去处理。”
“昭昭你先歇一歇,明日我再来。”他说完,眼神柔软下来。
“定亲的事情,我们明日再议,你先好好歇息。”
说到最后,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沙哑的压抑。他很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告诉她——什么门第,什么仕途,他只要她。
匆匆赶回大营,刚踏进营门,便有下属快步迎上来,低声禀报:
“将军,斥候来报,柔然兵有异动,疑似准备今日夜袭。但具体人数未明。”
崔昱安神色镇定,立刻下令:“全军戒备,夜间轮岗加倍,命斥候继续探查动静。”
转身的刹那,他的心思却不可抑制地飘向了的客栈,也不知她歇下没有。忘了看看客栈的床铺被褥,她怕是不习惯。
崔昱安在营帐中来回徘徊,略显急躁。风不断从帐外灌进来,带着一股浓浓的沙土气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镇守之责在身,不能轻动。
“将军!柔然兵突袭了边镇!”传令兵突然来报。崔昱安刹那脸色铁青。拿起刀剑,死死握住,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一声怒吼扔下刀剑。
“杜弋,你带两人,还有周怀志,去边镇接谢昭,她若出事,你们别回来了。”
“将军,动手吗?”下属催问
“此非主力,不过试探。”他语气坚定,但是内心已十分焦躁,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她怎么办,就算没伤到,她看到柔然兵怕也会被吓到。
柔然趁着夜色偷袭边镇,是为了抢些物资,顺带抢人。
谢昭和阿弥还在走廊,就听见门口突然而来的嘈杂。谢昭听不懂也未曾在意,忽的被阿弥扯住,把她挤到了墙边。
谢昭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有一只粗糙的手掌沿着她的脖颈摸索了一圈,就在谢昭以为他手要继续向下时,重重的巴掌拍了下来,脸颊疼痛万分,她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这一巴掌让她勉强清醒,可能是碰上劫匪了。这群人来回穿梭,应该是在挨个客房搜罗金银钱财。外面街市哭泣声,打斗声。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她努力克制,克制不住,甚至牙齿都在抖动。
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拉住,嘴巴也被捂住,还未来得及叫喊。
“随我来,别出声”也不知道是谁,也不敢反抗。谢昭和阿弥被拉着从后院离开。
黑漆漆的夜根本看不见什么,她们此刻不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跌倒了爬起来,痛的冒冷汗也不敢停。
终于,那人停了下来,谢昭紧紧抓着阿弥的手臂,蹲在地上,他们在一片林地里,天太黑根本看不到什么,阿弥也死死的抓着谢昭,生怕松了一点,两人会分开。谢昭不知道等了多久,腿脚发麻也不敢动。
终于有马蹄声传来,那人撇下她两独自离开。然后谢昭就听见身后一声“娘子得罪了”,被人抱起快步放到了马上。谢昭想要叫阿弥,却被捂住了嘴“谢娘子陌惊,周都尉带着你的侍女呢,”谢昭不由得点点头,那人松了手。
一共四匹马,前前后后,夜色中一路狂奔。谢昭从不知道,马可以跑的那么快。
她从未骑过马,惊惧恐慌下身体僵硬,浑身紧绷。精神高度紧张,周边什么声音她都莫名颤抖。
风声在耳边呼啸了许久。
终于远远地看到火苗在风中飘摇,大营隐约可见。
谢昭还未来得及看清营门口站着何人,马被勒停,停的太急,马蹄扬起黄土迎面而来,谢昭控制不住前倾,她刚想转头看阿弥,已经被人抱下马,斗篷裹了上来。
谢昭想要挣扎推开来人,她现在腿疼的厉害走不了路,却听见了头顶传来崔昱安的声音。
“昭昭,没事了”。他抱得太紧,谢昭喘不过气,硬是被他裹挟进了营帐。
崔昱安立马把她放在床榻上,谢昭此刻才有点回神,“阿弥在哪?”
“她去休息了,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崔昱安只想细细看她是否有伤,屈膝半跪在她身前,看着她发丝凌乱,左侧脸颊赫然通红,伸手将她发丝绕到耳后,顺势再次把她拥在怀里。
“你别,这样不合规矩,”谢昭想要睁开,又没有力气,浑身酸痛,被他报的死死的。
“我腿疼”崔昱安听见立马松开,外面看着没有血痕,多半是摔倒磕碰了。隔着布料。轻轻的帮谢昭揉捏腿脚,就像平日自己训练过度后的动作,只是轻了很多。
“别怕,柔然今夜只是为了抢些物资和牲畜,并不是想要挑起战事。”
“我明日会给你增加护卫,不会再发生今夜的事。 ”
“还有哪里疼,要不要我叫军医来”
“我要见阿弥”谢昭实在害怕,她只想要阿弥陪着自己。
“昭昭,没事的,我在这,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她正是惊惧害怕的时刻,此刻最能拉近二人关系,断不能让阿弥进来,狡诈也好,强势也好。此刻他不能放手。
阿弥此刻在账外焦急徘徊,想进去看谢昭。却被军中长史拦着,周怀志一旁看着也不好说话,崔将军的用意周怀志是知道的,京师那个把月日日窥望的消息,还是他回报的谢清平。
谢昭憋不住了,呼吸越来越急,眼睛发涩,下巴微微的抖动,她终究是哭了起来。
她想说什么,可是喉咙想被堵住了,说不出来。浑身颤抖。
崔昱安知道她被吓到了,抱着她,顺着背,来来回回的念叨,“没事了,别怕。”
谢昭此刻害怕惊惧,还有羞愧。
敌军抢劫是害怕惊惧,羞愧,她觉得此刻千里迢迢来北境的自己就是笑话,就是谢清平嘴里,活不过几天就会被杀死的那种。自己筹谋退婚退户籍,想要自由,这一晚上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前面的几年都是笑话。她浑身发抖不知所措,靠着阿弥才活下来。她还不如客栈的伙计,他们知道躲到哪里,知道如何避免被杀.....而自己一无所知。没有阿弥,不知道今天要怎么死。
谢昭想说话,可是哭的太厉害了,说不出来,崔昱安一直抱着她拍背。像极了幼时母亲抱着哭泣的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昭慢慢安静下来,还在止不住的抽泣。崔昱安一直顺着她的头发安抚。很用力,可是这力度让谢昭觉得很是温暖,踏实。
她抽泣不止,还是想说,“我今天,我......嗯,我以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