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日落总是大片的血红中夹杂少许明黄,夺目耀眼,丝毫没有谢幕的颓唐衰败。
谢昭转身,拉着阿弥快步往小院走,边镇不同其他地方,天黑了就不能在外面随意走动的,所有的街口兵卒会检查通行牌。一来是为了边镇安定,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有敌军混进来。
太阳落山是很快的,几乎就是一刹那,天地之间就失去了光芒,变得昏暗。谢昭拉着阿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院子。还没进门就闻到一阵香味,实在诱人。推开门就看到崔昱安撸起袖子,背对着门坐在院子里,火苗烟雾从他手下的火堆升起。他竟然垒了石头做架子,在烤兔子?刚刚见他的时候,他分明两手空空。
谢昭顾不得问兔子哪来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那种浓烈的烤肉的气息,加上油滋滋的声音,谢昭两步上前蹲在他旁边盯着兔子,这也太过分了,谁能忍得了这香气。崔昱安时不时还洒点调料。谢昭仰脸看他“要多久才能好啊?你哪来的兔子?”
“今日出城操练,逮到的。”抬眼看到谢昭满眼透亮的盯着烤兔子,知道她这几日肯定是馋坏了。
“你别急,虽然外面看着焦黄,但是时候不够,里面还没熟透。”崔昱安总是忍不住用宠溺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怎么会烤兔子啊,你应该不用自己动手做吃食的吧。”谢昭有些好奇,看到动作熟练的很。
崔昱安转脸看向她,满目笑意遮不住眼底的苍凉。
“没有人一下子就是将军,我刚来时候也就是普通兵卒,日常饭食也就是些粥,咸菜,那时候但凡出去操练,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处瞄,看到一点活物影子立马就跟上,几十个人逮一个兔子,逮到就是运气好,也等不到带回大营,就地剥皮烤了吃,那时候着急,看着外面焦黄就以为熟了,一口下去里面还冒血水。”
崔昱安怕吓到她,哪敢说他们也不只吃兔子,碰上老鼠也一样吃。
没办法,底层兵卒太苦,一个月见一点油水。外面碰上什么能进嘴的只管吃。
那是谢昭未曾体会过的艰辛,她见过接头落魄的乞丐,看过街头被买卖的奴婢。可是当你不认识他们时,那么悲伤时无法触及心底的。死沉的情绪停留在悲悯和不忍中。但是当你身边的人,你熟识得人曾经历这些,会让你产生一种惊惧,让你恍惚自己也经历一般。
谢昭没想过他来时的路这般艰辛,从兵营的底层一步步的爬上来,可想而知是一条多么艰险的路。
“那你第一次升职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崔昱安可以笑着回忆过往,毕竟都是来时路,可是要怎么和她说他是一步步杀敌浴血,踩踏着战场上敌人的尸首才爬上来的。
谢昭看他犹豫,继续说道,“我那日在茶坊,听到有兵卒闲话,说你根本没什么功夫,只不过就是会捧的裴将军开心。可是,我觉得你不会是一个卖弄口舌,没有真本事的男人。”
想到卖弄口舌,谢昭觉得这个词只适用于谢清平。
谢昭问的直接,崔昱安肚子里却是,一股暖流弯弯绕绕,最后涌上心头,充斥了整个胸膛。原来她已经会默默站在自己身侧,维护自己。
崔昱安瞬间就坦然了。
“我那时候靠的就是杀敌,我一个底层小兵,杀的多就能升职。”给兔子翻了个面,拿刀又划了划,继续说道。
“后来碰了个机会。我和一百多人做前锋,不巧被敌军主力围剿,战斗到最后我一人突出敌军包围圈。把敌情带了出来,也就是那次,被裴将军和谢清平看上了眼。”
“后面几年,他两有意栽培我。不管是统领操练,还是带人接物,裴将军手把手的教我。”
两人都沉寂了,只有木材燃烧噼啪和兔子被火灼烧的滋滋声响。
一百多人,只有他一人活下来,是怎样惨烈的打斗,怎样血腥的画面。谢昭低头深深吸气。想要抑制鼻头的酸气,眼泪却直接滴落在脚上。崔昱安看到了,他不想看她这般难过,他要给她的是明媚阳关一样的快乐,而不是血腥灰暗的痛苦。
“昭昭,这些都过去了。”当然都是过去了,他现在上战场,斩杀敌军只多不少。当初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了。
“快,坐那边去,兔子马上好”崔昱安腾出手,抓她起来。
谢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想在这个阶段出现意外。只是谢昭没料到,这顿兔子肉好吃,更让她动容的还在后面。
崔昱安拆了兔子,将肉多的部分放到盘子里推到她面前。端起茶碗,看她吃的开心。
“昨日,你怎么和萧明达动起手来了”崔昱安想听她自己说。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起冲突的”谢昭突然警觉,一口肉在嘴巴里不嚼不咽,他派了人跟踪自己,同谢清平一样?
“我派人盯着萧明达,他是京师萧家二房庶子,前几年犯错被送来避祸的,来了也不老实,我一直都派人盯着”崔昱安说的也是实话,只不过是实话的一半。
“名字起的可不像庶子”谢昭擦了嘴,放下肉。
“他喝花酒,肆意挥霍军资,还当街叫嚣都是萧家钱财,阿弥听到了来气,旁边嘀咕被他同行的人听到了,两人就争执起来。他要动手打阿弥被我拉住了。气不过,就说了他两句”谢昭说的简单,不想拉扯细节给他。
“倒是第一次听你公开谢家的身份。”崔昱安知道,她一向谨言慎行,做事低调,这样挑明身份是第一次。
谢昭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他都知道了。
“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人,花着我的钱还一点都不克制。不过他真是是兵卒嘛,一点力气都没有,我都能扛住他的手腕。”
“他来了一日也没操练过,日日喝酒赌钱,找乐子,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若是我不提,你是不是没打算和我说这事”崔昱安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意。
谢昭嚼完了焦香的兔肉,脆脆的外皮,实在是太香了。
“我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你呢,我已经处理完了,再说与你听,像是小孩子告状一样的。我不要这样”
“我们订过亲,你是我的将要过门的妻子,而且这是北境,归我统辖,昭昭,你当真不觉得应该和我说嘛?”崔昱安生气,她可以接受谢家的身份,那么他未婚妻子的身份为何不能接受。或者哪怕仅仅是寻求他这个熟悉的人的庇护,她也该知会一声不是嘛!
谢昭还处在心疼他历经艰辛的情绪里,不想和他争执。尤其自己马上能拿到户籍远离这些人这些事,也不想牵扯太多了。
“我知道昨日的情形有些危险,但我觉得这事已经结束了。我以后必然不会再碰上这个萧明达。而且我并不知晓他在兵营的状况是否有品级有军功,我不想因为私事去让你动用公权,这样不好。”谢昭说的都是实话,她就是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得当,而且假公济私是她不耻的行为。
“而且,我并不觉得这事让我委屈到需要安慰,言语上他没有占上风,面上无光,我还打了他一巴掌,我不亏啊。”谢昭多年独立惯了,谢清平常年不在身边,她多半都是自己处理。
崔昱安说到底还是生气,谢昭没把他当做亲近的人。客气且疏远。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崔昱安缓了缓神。
“昭昭,凭心而论,你觉得我如何,我待你如何?”
完了,今天是来跟我对峙的,这怕不是和谢清平一样给我挖坑了吧。谢昭活动了一下头,抿了抿嘴。
“凭心而论”谢昭说的很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实话实说的好,反正过几天走人了都,还管他干嘛。
“崔昱安,你做事坦荡,有话直言,仪表堂堂,又是将军身份,举手投足皆有风范。”
“你对我,也是细心爱护,照拂有加,说实话,这些都让我很心动”谢昭坦然说完,准备说但是,
却被崔昱安打断,“但是你想要回江南,你觉得若是我不能陪你同去,那这些都不重要。”
果然说话直接,和谢清平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
“是的”谢昭点头说道。
“那你听我说,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我刚接手北境,尤其眼下柔然王室斗争,局势不明。我一时无法脱身。”谢昭继续点头,这是事实,没法避免。
“给我十年,我需要稳固北境,培养新的将领,等他能接手,我就退出。若是一切稳妥,我可以辞去将军位置,和你定居江南。钱财你不用操心,这几年我会布置好,保你无忧”崔昱安直直的盯着谢昭,全部说完。
谢昭直接愣住了,她乌黑的眼眸直愣愣的盯着他。咽了几下口水。
“你疯了崔昱安,你杀了多少敌军,吃了多少苦楚才得来的现在的将军位置。你在想什么呢”谢昭从未想过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