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老和尚在扫地,空荡荡的香炉仅有三根香,两侧配殿已破损只有残壁,只有正殿抬眼望去,还算完好。常年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下,民众对神佛的信仰已经褪去。
谢昭走到他面前,将手串双手奉上。
“敢问法师,可否……替这手串念经超度。”
老僧接过手串,指尖轻触之间,便觉出那分量与质地不对。
老和尚面色未变,只道:“施主,可知来历?”
谢昭低下头:“不知。”顿了顿,又道,“我也知此物不净,只是……旧时遗物。”
她没有再说下去。
老和尚看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将骨串放到香炉前。
“今晨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我为它念一卷。
“师傅再诵一段往生咒吧”
师傅点头开始念经。
谢昭跪在一侧,双手合掌,低眉合目。只是静静地听着。
事闭,老师傅出门继续打扫院子,谢昭这才看到庙里挂了些铭牌,只写了姓名。一个妇人径直走了进来,腰里取了牌子就挂上,手法很是熟练。
谢昭有些惊讶,家里竟有那么多人亡故要供奉嘛?可是妇人面色欢喜的,一分难过都没有。且这些人,没一个重姓,不是一家人?
谢昭,盯着看了看,妇人手里不停歇,转脸看向谢昭。
“姑娘可是也有需要的。”
“嗯?”
“我这干了二十年了,做的干净,从没出过叉子。”
谢昭来了兴趣
“我眼下确实有些难处.......”谢昭不知道她说的具体指什么,只好先顺着她说。
“看你年纪轻轻,我懂,你放心,我这亡契什么罪都能抵。”
谢昭一时没听明白只想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就笑了笑。妇人手脚利索,马上就出去了。
崔昱安站在院子里,透过了了烟雾看着谢昭的背影。
他年少从军,靠的就是杀人活下来,走到今天,脚下不知多少野鬼,手中不知多少冤魂。当兵打仗不就是这样,善良一分,命短一日。
他的良善早就被血迹淹没。而他抬眼看去的谢昭,即使是从未谋面的不知何人的一串骨头,都要送到佛祖面前念经超度。
这般善良的小娘子,怎么就不解他的心意,不度他的魂魄呢。为什么不睁眼看看他呢。回程路上,崔昱安刻意等谢昭先走,同她并肩而行,谢昭发现自己走的快走的慢,崔昱安都能恰好同步。
心不静,谢昭有些慌乱,她本来是很记路的,走过一次就能记住转角和路线,然而此刻她走错了,因为她发现这不是集市,来时崔昱安带她走的路全都是街市。
现在这里全是民居,而且房屋破败,打骂声不绝,竟然没有一个路人。谢昭知道,这种区域多半不安全,即使是白天,现在应该立刻回头才是。
谢昭转头就看见刚刚的路口已经站了两个汉子,一胡一汉。崔昱安的手臂圈了上来,稳稳的护住她。他手臂用力,逼得谢昭迈步向前,仿佛前面两人不存在,崔昱安知道她害怕了,手臂收拢,把她圈在怀里,谢昭紧贴着他胸前,死死抓着他的衣袖。
街市的热闹再次传至耳畔,谢昭抬手就推开崔昱安“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走错了”
“什么走错,都是路,你只管往前走,有我在”崔昱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怎么可能,如果刚刚不是两个人,是十个人,我们怎么脱身,你明知道那片区域危险,为什么不拦着我”谢昭生气这人,明知危险还不退后,太冒险了。
“昭昭,就算是十人,我也能护你回家。”谢昭一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回小院,不是回家”谢昭撇开刚刚的话题,仿佛认可回家一词,就是认可了什么似的。谢昭急于撇清关系。崔昱安听出来了,但是她急于撇清,已经比一开始的淡漠不语有意思多了。他断定谢昭在动摇。
谢昭看了街市,左顾右盼就是不看身旁的崔昱安,和来时不一样,铺子都开门做生意了。布匹,铁器,杂货,马具。
谢昭又看到了那家酒肆,可是自己没带钱,没有酒囊。回家下午再来吧,却不想崔昱安拉她找到了廊檐下。径直就走了进去。
这家的酒实在是香,不同于江南酒清冽恬淡,光是站在门口都闻出了醇厚,闻久了脑子晕乎乎的。
谢昭想着这个钱,后面要还给他。
崔昱安早知道就早点买酒了,谢昭酒后真的是和平时的样子相差甚远。刚回到小院,谢昭就自己跑出去拿了三碗出来,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酒囊,崔昱安逗她,慢条斯理的摆放小菜。
谢昭心急的忍不了,抢着帮他摆放,拉了阿弥坐过来。阿弥有些担心,谢昭喝酒不多,喝多了就是话多,骂谢大人,然后就睡觉。
崔昱安不知道她的酒量,马奶酒浓烈,只给她倒了一点,谢昭也不客气,端起来闻了闻,有些酸气,一口喝了,太酸涩了,不由得眼睛嘴巴都皱起来了,崔昱安难得笑出了声。
“慢点,这酒酒香不浓,但是很容易上头,醉酒。你慢点。”
一口下去,暖到肚子,谢昭把碗放下,示意继续,崔昱安给她倒了些,给自己到了些。
谢昭第二口下肚。崔昱安就察觉了,谢昭的脸开始发红,连着脖子。她怕是根本就没有酒量的。就跟偷喝酒的小孩一样,好奇尝鲜,并不常饮。
谢昭已经开始浑身发热,那种闷热的感觉很是舒服,像是躺在厚实柔软的被窝里。脑子是清醒的,但是行动开始要迟钝了。
把酒碗推了推,示意还要。
“姑娘莫要了吧,喝多了会醉的,”阿弥看出谢昭已经醉了,接下来就要开始话多了。
“不会的,我脑子清醒着呢,你快喝,入口酸涩,又带点回甘,你快试试”谢昭端碗就往阿弥嘴边送。
但是明显动作变慢。阿弥没办法,张嘴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哪来的回甘,分明只有酸,难喝的很。
谢昭不自觉的晃头,崔昱安和阿弥都看出她的醉态了。崔昱安不急,小口的吃着小菜,像极了对阵前的姿态。
谢昭觉得此刻的崔昱安甚是恼人,应该是这几天的崔昱安都很烦人。
谢昭拉开阿弥,做到她的位置,一手撑在桌子上,努力的睁大眼睛,盯着崔昱安,谢昭觉得自己的脑子是清醒的。
“你为什么不同意退亲,我都说了户籍的事情,你为何还不同意”虽然知道谢昭问的糊里糊涂,但是崔昱安答的情真意切。
“我定亲的是你这个人与户籍和身份这些无关”谢昭根本没听进去,她只是想要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都是放屁。话说的好听,和谢清平一样只会骗人”谢昭白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
“谢清平骗你什么了”崔昱安想要套出她的话。
“我们说好的四年为期,他收留我四年,我帮他筹集军资,到期他给我一个户籍”谢昭低头,话语带着悲凉。
“有了户籍我就能回江南了,还有我四年的工钱,自己买庄子自己过.....骗子,骗子,我的银钱还没给我”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了。
“我帮你换个户籍可好,银钱我也可以帮你讨回来”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小事,若是她能开心,他都可以做到。
“不要,你两都不是好人,不能信你”即使喝醉,谢昭也记得这两是一伙的。
“我不拘着你,你每年都可回江南长住,江南春景美,每年春休,我可陪你一起去”崔昱安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
“骗子,不要以为你长得还行,就可以骗到我”谢昭若还清醒,肯定会说镇北将军不可擅自离京。可是她醉了。
她甚至伸手想要摸一摸崔昱安的脸,可是手臂不受控制,悬在半空晃悠,崔昱安自己伸了脸过来。
谢昭伸了两个手,细细的摸着。眉骨凛冽,眼窝深邃,下面是高挺的鼻梁。
“你辞官好不好,我带你回江南,我去把我的银钱要回来,我养得起你”谢昭一脸诚恳的说着,阿弥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还不如骂人呢,姑娘真的是,不知羞啊。
崔昱安顿一顿,她是想养他?“谢清平欠你多少钱?我去帮你要过来。”
“我也忘了,我还没算好呢,我们说好四年的,这才三年多点,但是肯定可以养得起你的。”
“北境太苦了,你吃不好睡不好的,天天还要领兵操练,一旦打起来很危险的,战场刀剑哪管你将军小兵,一样死人的。”
崔昱安垂下的眼底含着泪,她念他辛苦,忧他安危。可是北境现在他刚刚入手,军心不稳,尤其眼下没有得力的副将。北境若是失手,后续城镇根本无力抵抗柔然军队,柔然便可长驱直入。
“算了,你不会跟我走的,你都位居将军了,哪能轻易放手。那你倒是退亲啊,你不退我就自己去官府告发,大家一起蹲牢房,谁也别想好过”谢昭糊里糊涂,想到什么说什么。
“烦死了,你点个头吧,你同意就好了,我立马就回京师,谢清平说只要你同意退,他不为难我的。”
“你不过见色起意吧,朱颜易老,过几年你会喜欢上更美的小娘子,你何必在这与我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