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散步吧，徐正雨 第7章 迷茫和迟钝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大理石地面投下炫目的光。

徐正雨扯了扯领带，低声对允秘书交代：“允秘书，回去后重点整理资源投入比例部分，车代表目前还有所保留，后续还要调整一下。”

“是，理事。”允秘书在平板上快速记录，“三点前，我会提交会议纪要和后续调整方案。关于跨界艺术家联名合作，需要我先联系几家画廊吗？”

徐正雨点头：“先接洽两到三家风格与我们品牌调性契合的画廊，了解一下他们的合作模式和档期。我也会了解一下合适的艺术家，下周三的部门会议时，信息汇总后再讨论具体推进问题。”

“是，理事。”

公事说完，徐正雨朝允秘书笑笑：“辛苦了，允秘书先回公司吧，我还有事。”

允秘书看了眼日程表：“理事，下午2:30和柳理事有联合会议。”

徐正雨叹口气，可怜兮兮地说：“放心，我会准时出现的，现在就请允许我补充点能量吧！”

郑善喜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你好，徐正雨先生。”

徐正雨回以微笑：“郑善喜小姐，你好，公司有些艺术品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一下崔书允修复师，她在吗？”

郑善喜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书允欧尼出差去伦敦了呢。”

“伦敦？”徐正雨微微一怔，手指摩擦着手机，“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过去三天了，”见他脸色不怎么好，郑善喜连忙补充道，“是临时顶替其他修复师的，可能没来得及一一告知。书允欧尼临行前交代过，有业务上的问题可以找姜修复师。”

徐正雨笑了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看着徐正雨的背影，郑善喜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无奈的弧度：“书允欧尼什么时候能开窍啊。”

漫长的联合会议结束。

允秘书进来时，看到的是独自陷在工作椅上发呆的上司。

徐正雨赶紧坐直身体，笑着对下属说：“今天辛苦了，允秘书先下班吧。”

允秘书欠身。

“允秘书。”徐正雨突然叫她。

“理事，有什么事？”

徐正雨的语气里透露着一丝迷茫：“如果……你临时要出差一段时间，你会告知家人朋友之外，关系亲近的人吗？”

允秘书略作思考后，答：“如果情况很紧急，可能来不及，也可能事后会说，但每个人的习惯不同，理事如果很在意，直接问本人比较好，坦诚沟通彼此的感受很重要。”

坦诚沟通啊。徐正雨的手指悬在崔书允号码的上方，现在是伦敦的白天，手指最终点击了那串号码。

听筒里传来夹杂着英语背景音的“喂”。

徐正雨深吸一口气：“崔书允啊，你在国外吗？”

“嗯，在伦敦出差。”

“今天去你工作室，听郑善喜小姐说，你三天前就出发了。”

“嗯，临时代替其他人过来的，你今天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正雨抬手揉了揉额头：“崔书允，你没有想过和我说一声吗？”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隔了两秒才传来她困惑的声音：“我交代过善喜，徐正雨委托的彩绘修复正在照常进行，有其它问题，姜修复师也……”

“我说的不是这个……”徐正雨心里隐隐冒出些火气，“我们断断续续也有聊天的，哪怕只是随口提一句也好，你宁愿拜托郑善喜小姐转达，也没想过自己告诉我你在出差吗？”

“我……”崔书允的迷茫像一盆冷水，把徐正雨心里刚冒头的火焰浇灭了，徐正雨只剩下无力感：“开会间隙想找你吃饭，不是真的有那么多正事要谈，只是因为想跟崔书允小姐聊天，我以为我们至少已经算是朋友，但可能你并不这么想。”

话说完，徐正雨有些后悔，他语气里的埋怨让他想起游戏人间那几年，他曾经的漂亮女伴们和他不就是这样说话的吗？

“徐正雨，你生气了吗？”崔书允在那边轻声问。

徐正雨苦笑一下：“没有，可能是忙昏了头吧？。不好意思刚才说了奇怪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伦敦的冬天很冷，你注意保暖。”

虽然两人之前的争吵已经宣布和好，但是此刻疲惫夹杂着挫败感再次涌上来，他第一次真切地思考，是不是该止步于此？就保持这种工作来往，不去打扰她，不远不近地看着她，让她自由地待在自己划定的区域就好？

还没吃够苦头吗徐正雨？再往前，你可能会受伤的，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分明是生气了吧？崔书允站在交流中心的大厅里，茫然地想。

一种迟来的，混合着无措和歉意的心情自心底蔓延。

崔书允调出kakaotalk，想给徐正雨留言，但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却最终都删掉了。

伦敦的冬夜，风伴随着细雨轻轻敲击着玻璃。

崔书允裹着毛毯，蜷缩在酒店宽大的椅子里，和韩秀彬通着电话。

“伦敦那边也是冬天吧？很冷吧？”韩秀彬在电话里问。

“比起冷，还是经常下雨更麻烦一点。而且天气黑得很早，大约三点半就天黑了。”脚趾在棉袜里缩了下，身体还没从湿冷的寒气里缓过来。

韩秀彬在电话那端发出一声感慨，又问她：“晚饭有没有吃？”

“嗯，吃的土豆泥和热狗。”

“怎么只吃这种东西，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崔书允拽了拽身上的毛毯，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韩秀彬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异常：“书允啊，工作不顺利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崔书允努力组织着语言，不确定地问：“秀彬，如果我惹你生气了，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韩秀彬笑了：“那要看是哪种程度了，如果是不好好吃饭，那就要在我的监督下吃完一大桌子菜才行。如果是逞强不听劝，最后发现果然你是错的，那就要很狠训你一顿才行。”

“那如果……是更严重的事呢？”

韩秀彬严肃道：“书允啊，你到底怎么了？是犯罪吗？现在在哪？人还好吗？有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崔书允急忙打断她：“没有 、没有犯罪！是安全的，”她声音低下来，“只是我好像把一个人惹生气了。”

韩秀彬狐疑地：“是什么样的人？”突然，她福至心灵地想到崔书允这段时间的变化，以及她偶尔冒出来的问题。

“是一个……”崔书允挠挠头，颇为苦恼地回答，“在生活和工作上都给过我帮助的人。”

“试着哄一下对方试试？”

哄徐正雨？崔书允的脚趾在棉袜里蜷缩了一下：“我不会。”她声音低低的，带着无措。

韩秀彬自己也觉得这个建议不可行：“算了，这对书允你来说确实有点难。”她继续建议道，“那送个礼物怎么样？”

崔书允揪着毛毯的手停了下来，不确定地问，“收到礼物，就不生气了吗？”

电话那头，韩秀彬无声地叹口气，语气温柔而郑重：“书允啊，礼物不重要，把你的真实想法传达给对方才是重点，以送礼物为由，见一次面吧，我相信，能让我们书允这么在意的人，一定也很在意书允的想法。”

崔书允似懂非懂，但仍然被韩秀彬的话安抚了情绪：“我会想想的，也会给秀彬带礼物。”

话虽如此，可她并没有大把的时间寻找符合心意的礼物，好在当地人给她推荐了一家不错的店。

崔书允拿着地址，终于在第三次即将和这家不起眼的小店擦身而过时注意到了它。

店主是一位风趣的老人，曾当过水手，在一次出海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后，就告别了大海，此后就一直经营这家以航海为主题的手工店。

崔书允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这家弥漫着金属、旧书、皮革和木蜡油混合气味的店，有着一头蓬松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叼着烟斗，低头在工作台前忙碌，他抬头看了一眼崔书允：“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女士？”

崔书允环顾四周，“我想给我的朋友挑选一件……”她的目光被柜台上的几个零件吸引，她指着它们问，“或许，我可以为我的朋友定制一件礼物吗？”在取得店主同意后，崔书允用纸笔描绘出脑海中的画面。

她向店主说明自己的情况，在她的再三恳求下，店主答应按照她的设计，在她回国前完成这件有着特殊意义的礼物。

礼物几乎是卡着去机场前的最后一秒拿到的，短靴溅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脚下踩出来的泥水，崔书允顾不得这些，她小心地将礼物护在怀里，小跑着去和同事们汇合，伦敦的细雨被风裹挟着描绘着她轻快的步伐。

犹豫再三，还是在飞机起飞前给徐正雨发了消息：

崔书允：

「今天回国，明天能请你来工作室一趟吗？

「关于挂画，有一部分收尾前的工作需要你确认」

按下发送键，她关闭手机，伴着头痛和疲惫，不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徐正雨来到工作室时，见郑善喜一脸焦急。

徐正雨问：“郑善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正雨先生，你今天有和书允欧尼联系过吗？”

徐正雨下意识地看一眼kakaotalk，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他回复崔书允的今天是否可以来工作室一趟，消息显示未读。

徐正雨心头一紧：“崔书允修复师出什么事了吗？”

郑善喜说：“书允欧尼昨晚就回国了。但现在还联系不上，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徐正雨又问：“和崔书允修复师一起回来的人呢？问过他们了吗？”

“问过了，同行的修复师说书允欧尼昨天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郑善喜说着再次拨通了电话，嘴里小声说着，“拜托欧尼快接电话，金在勋先生来势汹汹呢。”

“郑善喜小姐，”郑善喜再次失望地放下手机时，徐正雨对她说，“可以把崔书允修复师家里的地址给我吗？”

郑善喜犹豫了一下，就找到崔书允的地址，徐正雨记下地址，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金在勋在楼上是吗？”

“是。”

徐正雨拨通了一个号码：“金在勋，现在下楼。”

“下、下楼？正雨哥，我现在……”

“在修复中心是吗？我在楼下，现在下来。”

见到金在勋时，徐正雨直接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

门外，徐正雨把人放开，金在勋摸不着头脑地问：“哥，你怎么到这里找我了？”

“在勋啊，我现在去找崔书允修复师，”徐正雨脸上没什么笑容，“晚些时候会告诉你具体情况，不要再为难工作室的人了知道吗？”他伸手给金在勋理了理衣领，温和地说。

徐正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很好脾气的笑脸，他这种表情的时候不多，所以此刻看起来格外认真，金在勋不敢再说其它，只能点头。

按照地址找到崔书允的公寓，反复按门铃都无人应答，正当徐正雨握着手机考虑报警时，门开了，身穿家居服披着毛毯的崔书允出现在门后：“徐正雨？”

徐正雨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紧紧环抱住了崔书允，用像是怕吓到对方的声音轻轻说：“崔书允，你吓死我了。为什么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

对方因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发出短促的一声闷哼：“唔，可能是忘记充电了，徐正雨，你先放开我，”怀抱里的崔书允小声请求，“我身体很痛。”

徐正雨一惊，忙放开她，进了门，伸手探向她额头，手下一片滚烫：“烧得这么厉害。”

“嗯，大概是，伦敦的临别礼物吧？”崔书允裹紧了毛毯，慢吞吞地往房间里挪。

徐正雨伸手去拉她：“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我送你去医院。”

崔书允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拒绝：“我浑身都好痛，哪里都不要去，工作室那里……现在是上班时间了吗？得请个假才行。”

是发烧引起的身体疼痛，徐正雨蹲在她旁边有些无奈：“哎哟，怎么生病的时候这么啰嗦啊崔书允修复师，不去医院病怎么好呢？”

“医药箱里有备感冒药哦，吃了很快就会好。”她的鼻音很重，嗓音沙哑，但仍拒绝去医院。

面对生病时会撒娇的病人，实在心软得拿她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按照她的吩咐找来医药箱。

“如果上午还不退烧的话，还是要去医院哦。”徐正雨扶她回房间躺好，给她贴上退热贴，顺便帮她给手机充好电，“公司那里我会跟郑善喜小姐说的。”

从崔书允房间出来，徐正雨拉开了冰箱门，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正发愣之际，门锁被拧动，紧接着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书允啊，原来在家吗？”

韩秀彬拎着东西进门，和冰箱前的陌生男人对上了视线：“哎？书允带男人回家了？”

徐正雨忙否认：“不是，我是……崔书允修复师的委托方，因为约好的时间联系不上她，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崔书允修复师发烧了。”徐正雨指指卧室的方向。

韩秀彬赶紧放下东西跑进崔书允房间，摸了摸她的脸小声嘟囔：“还是没照顾好自己啊。”

徐正雨在门口解释：“她不愿意去医院，我想先让她吃点东西再让她吃药，你有这附近的外送电话吗？”

韩秀彬起身：“我来做吧。”

徐正雨跟在身后：“那我来帮忙吧。”

他一身肉眼可见的名贵穿着，韩秀彬摇头拒绝，给他倒了一杯水，自我介绍：“我是书允的朋友，韩秀彬。”

徐正雨颔首：“韩秀彬小姐你好，我叫徐正雨。”

韩秀彬挽起袖子走到厨房，开门见山地问：“徐正雨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会缺少女伴的人，为什么对我们书允这么上心呢？”

徐正雨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和崔书允待在一起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吧。”看她认真为工作烦恼时也是，工作之外不在状态时也是，哪怕只是待在那里发呆，也让人发自内心露出笑容。

“哦？不多见呢，”韩秀彬抬头看他一眼，“喜欢书允的人，都说她长得漂亮，做事认真，是很优秀的人，说她有让人笑起来的能力的，你还是第一个。”

徐正雨笑着问：“崔书允修复师很受欢迎吗？”

“嗯。从小到大都是，不过那孩子在这方面有些迟钝，光暗示她是不懂的，除非明明白白说出口，”韩秀彬话锋一转，语气格外认真，“徐正雨先生能接受这样的书允吗？她的家和那个空荡荡的冰箱你也看到了吧？”

崔书允的家实在称不上美观，仅仅维持着最简单的陈设，看得出来屋主人并没有花心思在生活上，只有稍显凌乱的书桌稍微增添了点生活气息。

“如果不拉着她去吃东西的话，她会一直用蛋白棒维生，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活，对自己也不好，你所认识的崔书允修复师在工作中是非常优秀的人，可是生活里的崔书允并不是那样的。”

“可以跟我说说崔书允的事吗？”徐正雨望着韩秀彬真诚地问。

“该不该说呢？”韩秀彬低头思考了下，又像是下定了决心，“算了。书允她的父亲是追随她母亲而去的，她和祖父还有姑妈一起生活到大，这两位大人的教育理念有些过于理性了，或者该说冷冰冰？要有淑女该有的样子，要找有前途的工作，和有规划的人结婚，过上标准的成功人士生活，书允就是在这种教育下长大的。”

居然是这种方式吗？把年幼的崔书允抛下了？

“因为她从小获知情感的表达方式就是要么冷冰冰，要么太热烈，没有得到过来自家庭的完整健康的爱，所以习惯性忽略自己，不懂得怎么处理亲密关系，索性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安全。”

徐正雨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崔书允说了多么过分的话，被抛下，被忽略，对自己无能为力，最后自己也忽略自己，她就是这样长大的，但他说这样的她卑鄙。

“所以徐正雨先生。”徐正雨抬头，面前的女孩正色道：“如果你选择了书允，就请接受她的这些不够好的部分，请你好好对待她。”

这是哪里？

崔书允望向四周，她站在一条狭长而扭曲的走廊里，墙壁上挂着毫无美感可言的油彩画，这里压抑又冰冷，她抬脚想跑，却发现脚下是一片冰冷黏腻的油彩，那油彩像是长进了她骨血，每挣动一分，缠绕便更进一步，她似乎要和这个扭曲的空间以及颜料被一起封存，四面八方都传来让她放弃挣扎的声音。

身体猛地颤动一下，一道金色的光在眼前漾开，崔书允缓缓睁开眼睛，温暖的触感覆盖在手上，她看见了徐正雨的脸。

徐正雨笑着对她说：“做噩梦了吗？”他几乎是在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不要害怕，梦里不好的东西都伤害不到你了，你很了不起地把自己带回现实了。”

崔书允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她想问他，做噩梦的是她，可他怎么看起来比她还难过？

她睡得不安稳，右臂挣脱出被子，睡衣的袖子被蹭得往上窜了一些，露出一节手臂，徐正雨把她的袖子整理好，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猛地一颤，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失焦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茫然，那双圆圆的眼睛抬眼看人时尤其无辜，酸楚混合着心软在心里蔓延，让徐正雨连呼吸都放缓了动作，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怕吓到她一样扬起笑容和她对视。

良久，崔书允眼里的惊恐和委屈散去，她似乎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朋友端着她的病号饭进来，打断了两人还未开始的交流。

崔书允是在傍晚时醒过来的，晚霞在房间里投下一片瑰丽的粉色，她精神好了些，拿起充好电的手机，在一众问候消息里找到徐正雨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

徐正雨：

「虽然崔书允修复师拒绝我的帮忙，但我还是自作主张给你一个建议吧：关于金在勋那小子，他虽然有些固执，但很相信行业权威，实在无法说动他的情况下，不妨有效利用权威们的观点吧。」

「希望早点见到健康的崔书允修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