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80章 第八十章

姜灿原本觉得自己不会多么激动，但是见到麋因的瞬间她就绷不住了，两只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哼哼唧唧地哭出了声：“我、是我想要这样的吗？还不是因为姜苏城那个王八把我卖了！”

麋因十分惊诧，“现在是什么时代？联邦不是法治社会吗？姜苏城怎么能贩卖人口呢？”

姜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总之我先介绍一下这位……”

麋因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风独，“这位我认识，不用介绍，去国家学院表演赛那天我们见过。”

“不，”姜灿摇了摇手指，“我要重新介绍，这是我的好大儿，风独。目前我是他的小妈。”

“……”麋因沉默了很久，好像正在面对着一个世纪难题，“不是……啊？你只需一句话，我的人际关系全都乱了。”

姜灿又长叹了一声，“我也不想啊，但是目前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才拜托我的好大儿带我出门兜个风，不然我都找不到一个机会能出风氏大宅子的门。”

麋因迅速转了好几个念头，“为什么……姜苏城这么忽然出手，他在打什么主意呢？”

姜灿啧啧两声，不以为意，“我那个愚蠢的哥哥一直是机权进步组织的人，换句话说，他就是詹雪的手下的手下的手下……所以我看，他这么干，多半是为了博主子开心吧，相当于彩衣娱亲之类的。”

麋因紧紧皱起眉，思考了半天，“不管怎么说，现在要首先把你弄出来，可是……现在还允许包办婚姻的吗？姜苏城能替你做决定吗？”

姜灿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他是趁我睡着……噢，是把我麻醉了之后，找证婚人来现场办的手续，严格说起来，这道手续是有效用的，但是如果我自己提出离婚申请，联邦也会受理。问题是我现在被困在风氏，我没法提出申请。”

靳京眼光复杂，他轻轻摇头，“不，现实更悲观一些。实际上你不可以提出申请。”

“为什么？”姜灿刚刚喊了半声，忽然也若有所感，想到了什么，“我好像懂了，他是以族长的身份提出的……姜苏城是我们家的家主，我的身份就比较尴尬，我是他的亲属，但也可以作为家臣存在。族长对家臣的拥有就是主人与仆从的关系，族长在家庭内拥有至高的权利，他对于家臣的处置是不需要通过联邦的。”

麋因大感惊诧，“什么？我第一次知道，家主对家臣是拥有的关系，这么说……如果鲁比尼活着，我甚至可以把她嫁出去，还不需要她同意？”

姜灿一摊手，“没办法，家主制就是联邦遗留下来的一个时代疮疤，我们的文明斗争进取了很多年，但还是有很封建的一面。”

“这么说……要想终结你的这段见鬼的婚姻，不是根本没有办法了吗？除非姜苏城从家主的位置上下来……”麋因慢慢地又想到了什么，和想到一块儿的姜灿交换了一个眼光。

姜灿点点头，“你想对了，要想破局，恐怕只有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靳京嘶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要收回公司嘛，但是关键在于怎么做呢？”

麋因看了一眼目前的局面，对着姜灿做出了一个保证，“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搞定这件事的。”

靳京比她更激动，“等一下！你要怎么搞定？你先跟我说说看。”

麋因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相信事情总会有解决之道。”

他沉默了一下，“不，我不相信。”

麋因在离开前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对着姜灿一招手，“加油！忍住！两天之后我去接你。”

姜灿竟然对她产生了一种极度不舍的感觉，就像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面对即将离开的家长一样。她伸出小手，朝着麋因颤颤巍巍，嗓子都哑了，“你要走了吗？那、那好吧……”

风独万分不解地看着她，“你平时的模样哪去了？不是颗蒸不烂锤不爆的铜豌豆吗？”

门一关上，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姜灿用衣角擦了擦眼泪，瞬间恢复成平时情绪稳定的样子。看她默不作声，风独反而话多了起来，“你真的相信她说的吗？”

“当然信，为什么不信？”

他抿起嘴唇，感到一些不可思议，“姑且不论她的诚信度，可是两天之内，把姜苏城从家主的位置上拉下来？这种事你竟然真的相信？”

她还是不觉得离谱，摆出一张无辜的脸孔，“我们创造过很多的奇迹，包括御虫女王号能走到今天，完全就是奇迹本身，我当然相信奇迹。”

风独一挑眉，“反正我不相信，我这辈子从来不存在任何奇迹。”

麋因两人从比赛场馆出来，鉴于她上次的经历不怎么样，所以这回有点偷偷摸摸的。

靳京跟在后面问：“你打算怎么办？上来就给自己定个两天的DDL，是不是太激进了？”

“几天都无所谓，早干晚干有什么区别？”

“起码……起码我们可以多计划几天。”

麋因一掏口袋，拿出装胶囊的小药盒摇了摇，“有这个就行，不需要什么计划。”

他立马就皱紧了眉，露出满脸不赞同的表情，“这就是我怕的，每次一涉及到这个小药丸，事情都会变成不可收拾的样子。”

麋因想了想，语气真诚起来，“姜灿为了我做了很多，虽然我也替她实现了一些属于她的野望，但她确实为我拼过命，那我不应该也为救她拼一次命吗？”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你根本没有资格骂仇飞，交换一下立场，你会毫不犹豫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两人利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做了许多准备。麋因到黑市定了一台圆筒形的老式管家机器人，还跟黑凯乐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夺宫之战”，果然一上来就把他搞愣了：

“你说……你要干什么？”

麋因正经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收回公司，就在明天。”

他迅速扭头看向靳京，跟他确认，“她疯了？今天你们去哪了，干了什么？”

靳京揉了揉眉心那块皮肤，无奈地回答：“总之我们需要一些人，以壮声势，至于具体操作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天看她操作就行。”

黑凯乐计较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跟麋因商量，“你要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黑街都是些小混混，你要是明天带着这些小混混冲进啵唧电器，恐怕没接近总裁办公室，姜苏城就可以直接报警把我们打包拘留了。你这就是十分典型的扰乱公共治安。”

麋因一摆手，“没关系，你只管出人，我明天会接管整个公司，封锁大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消息传递出去之前，我们就已经完成交接了。”

他惊呆了，而且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通，“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能不能事前给我们一个心理准备。”

“其实并不复杂，有且只有唯一一个办法能做到——”麋因伸出一根手指，十分镇定地说，“就是请出夏娃，只要她亲自出面，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

“……啊？”黑凯乐更震惊了，“那你具体是请神上身呢？还是跳大神出马仙呢？还是说赛博招鬼？”

麋因翻了个白眼，“什么鬼东西？其实这件事唯一的关键就在于，怎么把夏娃的形象圆起来，让所有人都相信她还活着，就在现场。”

“没错啊，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人还站在我面前。”

麋因一摊手，“所以说明天的成败在此一举，全看我发挥了。”

新历221年4月12日，对于啵唧电器来说原本应该是很平常的一天，但一清早，放置水泥雕塑的中央广场上就聚集起了一伙人，他们普遍穿得吊儿郎当，穿着鼻环唇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在这伙街头混混的队伍最前方，麋因整了整深蓝色防风外套，对身后的阿布最后强调了一遍，“监督我的状况，药效快要过期前，一定要提醒我。”

阿布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太简单了，我还期望今天有点挑战性的任务呢。”

麋因苦笑两声，“还是不要了，今天的挑战性已经够高了。”

她掏出药盒，倒了一颗蓝色胶囊在手心，靳京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你真的想好了？现在撤退，还只是一场荒诞点的闹剧，我们就当团体春游了。”

她呵了一声，苦笑着说：“晚了，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了。”说完一仰头，把胶囊吞了下去，眼底霎时闪过一线亮蓝色，像是两团隐没的电光在瞳孔当中闪烁。

她在愈渐熟悉的浩然精神力下打了个响指，背身冲后面一群小混混高声喊：“兄弟们，把夏娃的声势给我撑起来！”

一阵雄壮的喊声充斥在整个空荡的广场，周围夹着皮包准备上班的人都吓得一跳。

麋因一马当先，走到大门前，照理电子大门将她拒之门外，电子音还在提醒她扫描胸卡。麋因打了个响指，带着电纹的瞳孔扫过扫卡器，电子音立马滴滴响了两声，切换成一个相当温和的语音：“欢迎夏娃亲临视察，您忠诚的啵唧电器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了大厅，也经过了一脸懵逼的前台小姐，所到之处，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部夹道欢迎、欢欣呼喝：“欢迎夏娃亲临视察，您忠诚的啵唧电器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所有的员工，不论是底层绘图员还是中层的机械师，全部跑到走廊上，探头探脑望着前所未有的热闹。姜苏城当然立马接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跑到走廊，眼色阴沉欲雨，凝视着下方的大厅。

秘书小姐在旁边战战兢兢地汇报，“很奇怪，忽然整个公司的门卫，还有警报器、安全系统都失灵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部显示着一句话……”

姜苏城开口，替她补全了这句话，“欢迎夏娃亲临视察，您忠诚的啵唧电器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对、对的。现在怎么办好？”

他沉默了很久，气氛在沉默当中愈渐凝重。

“别着急，先看看再说，我倒是想看看她要搞什么幺蛾子。”

双方在电梯间入口碰面，麋因身后的电梯井内还在不停回荡着电子音的念诵：“欢迎夏娃亲临视察，您忠诚的啵唧电器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姜苏城就抱着双臂，挑起下颌斜眼看着她，“你可真会玩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能整活儿呢？”

麋因一振衣袂，让开位置，让身后跟着的一只圆筒形状小机器人上前，它拖动着自己的两排滑轮，滑行到第一排，向姜苏城说：“你好，我是夏娃身边的管家机器人提米科玛，此行代表我的主人夏娃，来视察她的产业啵唧电器。你就是目前公司的代理人吗？”

姜苏城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没动，只有眼光微微下移，打量了一阵那只老旧的圆筒形小机器人，半天幽幽地笑了，“麋因，我当你能用出多么高端的手段呢，没想到居然这么低劣。你当这是在扮家家酒吗？”

麋因直直盯着他看，再转身拍了拍身侧小机器人光滑滚圆的头顶，“他不相信你，他要你证明自己的身份。”

提米科玛举起自己的机械手摊开，做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无奈姿势，“有人回自己的家，还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吗？这太荒谬了。”

麋因和它一唱一和，“没办法啊，姜苏城先生目前是啵唧电器的代理人，当年就是夏娃将权力下放给他们一家的。你在人家的地盘，就得遵守人家的规矩。”

提米科玛又人性化地挠了挠脑壳，转过身面对着姜苏城的方向，“好吧，那我就简单证明一下——”

小机器人代表脸部的电子屏上闪烁过雪花状的乱码，它的声音也瞬间切换成了不具备情绪的电子音，“正在连接啵唧电器内部数据库——已全面接管。作为夏娃唯一的电子管家，她的一切财产，我都拥有管理者账户，包括你手里的啵唧电器。”

姜苏城的眼光由提米科玛转移到麋因，他看起来并不相信，阴郁的情绪里夹带着很多迟疑，“你说你已经接管了公司数据库？你知道啵唧电器的数据库有多大吗？”

提米科玛在人眼难辨的片刻间怔愣了一下，麋因忙转头盯着它，眼底氤氲着两汪渺然的蓝，提米科玛立即开心起来，扬着机械臂朝姜苏城招手，“我知道，我作为夏娃的电子管家，本身就是个超级大的检索目录，替夏娃保存在她此生全部的电子财产，甚至包括她的旅行日记、记事簿、剪贴簿。”

麋因忽然插话进来，“那公司里最赚钱的是哪个版块的业务？”

“我看看……是小飞艇的业务版块，每年啵唧电器向蓝星市场输出超过200万辆不同型号的民用小飞艇，其中中心城占的份额就超过50%。”

姜苏城果然大惊失色，但他却直接奔着麋因来了，“你竟然盗取公司的商业机密？麋因！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商业间谍？还是你入侵了数据库？我懂了！当初你上升成高级机械师前就是负责数据库的，你那时就盗窃了部分的信息！信不信我到联邦告你？！”

麋因心里暗暗地焦急，这一趟就是靠骗！而要说到骗，就必须要一上来就打蒙了姜苏城才最有效，如果任他嘀嘀咕咕、前思后想，很快就可能把整件事情搞得乌糟了，那时候就一切全完。所以现在恐怕免不了要来一招壮士断腕、天地同寿……

她悄无声息看了脚边的提米科玛一眼，小机器人又接收到了她脑波发出的信息，轻叹了一声，感慨起来，“想当年啵唧电器在夏娃手里时，还是她的一件小玩具，没想到现在发展得这么庞大了……不过夏娃并没有指望用这间公司敛财，啵唧电器对她来说一直是个有需求时拿起来就用的壳子，最值钱的也是这个公司性质的空壳子，没有必要扩展到如今的规模，我看……一些没有必要的模块和部门就砍掉吧。”

姜苏城马上弃了麋因，转向提米科玛，“你在说什么东西？你们究竟想搞什么东西？”

“正在删除机械玩具模块……已经完成3650件蓝图的删除，正在删除电子游戏模块……已经注销全部测试账号，完成超过300T数据包的删除。正在删除家用小电器模块……正在删除重工机械预设模块……”

姜苏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咆哮声，他现在跟疯了也差不多，双眼通红恨不得扑过去掐死麋因。但是事到如今，他终于意识到今天这场戏剧的严重性，重重狠喘了几口气，指着麋因，用一种力竭的嘶哑声音说：“你跟我来，这些妖魔鬼怪在这等着。”

不需要麋因开口，身后那些小混混们纷纷迈步上前响应，“你想得美！把我们老大叫到屋里去想干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

姜苏城此刻是真的累了，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对着麋因说：“我服了行吗？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谈一谈，只有你和我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