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麋因在赛场入口又遇到了仇飞，吓得她心里一跳，条件反射地问：“怎么了？今天又没充好电？”

对方摇摇头，今天仇飞有点特殊，平时大喇喇的脸上，竟然添了两分点类似忧郁的阴影，他穿着全套的驾驶服，贴合着壮实的中等身材，乱糟糟的黑发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将一根电子烟衔在嘴角，但没有点燃，上来跟麋因打了个招呼，“来看比赛？你在印视网上押注了吗？”

麋因有点莫名其妙，“我不来看比赛还能来干什么？而且我从来不押注，非酋不配玩这个。”

他点点头，奇怪地应声，“那就对了，你是很稳的。”

麋因这时候才看到他的新装束，“穿得蛮漂亮啊，寇鸿呢？”

仇飞竟然把嘴边的烟点了起来，吸了一口湿润的烟雾，“我问你哦，为了赢，你能做到哪种程度？”

他上来就把麋因问愣了，“哪种程度？比赛又不是等价交换，印视杯难道是个许愿泉吗？往里扔什么，就能换到同等代价的东西？”

他又吸了口烟雾，竟然点点头，“从某种角度来说，你讲对了。”

麋因还是皱着眉，搞不懂他在抽什么风，但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我的身份是机械师，我的生命就是在设计、制造、实验中度过的，也可以说胜利是燃烧生命来达成的。”

仇飞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将烟灭掉，竟有些凶狠地点头，“说得好！胜利就是不惜牺牲换来的！”

“？”麋因诡异地看着，转头和靳京交换了一个眼光，他直白地说：“你们肯定是讲岔了，他理解到的必然不是你表述的意思。”

麋因恍然间升起了一个念头，扭过去追上了仇飞，“是不是吴……詹白宇找上了你？他被淘汰了，但是必然不会甘心，他想找一个代理人继续替他参赛对不对？”

仇飞忧郁地看着她，虽然没有回答，但这已经算是默认了。

麋因急得抓住他两肩摇晃，“不要答应他！詹白宇是个疯子，你很清楚啊！他可以拿自己的生命玩，因为他身后有整个詹氏贵族给他兜底，他不怕把命玩丢了。但是你们不行！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他就会像丢掉脏手套一样，把你们扔掉！”

仇飞的反应并不很强烈，沉闷而忧郁地回答，“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除了拿命出来博弈，还能拿什么？”

麋因一窒，只剩下不停地摇头，“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还有更好的方式，这样下去你才没有赢，真正赢的是吴誉！”

“你有天赋，你有财产，虽然不多，但是还有一些。你也拥有一个家族的支持，你不懂我们的感觉。”仇飞忽然变得很远，他用麋因看不懂的表情跟她说话，讲得麋因一时无法回答，她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就是回答不来。

靳京用偏远北区人的思维安慰了她几句，“你不能替他们做决定，你只能接受他们的决定。”

“可是……夏娃的家族就是为了像仇飞这样的底层机械师存在的，如果现在连他都在说我不懂他的感觉，我不是站在他那一边的，那……这件事也太荒诞了！这么多年，这个家族到底在忙活些什么啊？”

这个问题对靳京来说也太超纲了，他也无法回答，只好磕磕巴巴地说：“千人千面，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你就算再努力，也无法统一所有人的思想。世界上总是会有误入歧途的人，而且说实话，仇飞这个人跟你还有点像……”

麋因表示不服，“哪里像了？”

靳京回答得十分无奈，“最像的点就是没有筹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命放到赌桌上。”

仇飞回到己方的机库，搭档寇鸿已经等在里面，短短一阵日子，他已经憔悴得不像话，头上戴着一顶满是线路和小灯珠的精神稳定器，脸色青白，消瘦得脸颊都凹陷了，显示得眼眶奇大，黑眼圈也很饱满。

寇鸿一贯外向活泼一些，但是现在显得蔫了，萎靡地缩在操作台上，跟仇飞嘀嘀咕咕：“你去了真久，比赛马上开始了。”

“我去见一面麋因。”

寇鸿叹气，“你何必自找麻烦？她一定不会赞同我们的决定的，吴誉是她的死对头，她已经恨死这个死变态了。”

仇飞沉默了一下，走到操作台前看着光屏里的数据，“今天的状态怎么样？”

寇鸿微带调侃地开口：“你问的是机甲还是我？如果是机甲的话，她每天的状况都超好，我的话恰好相反。”

“我问的是对手，光明天使号怎么样？”

寇鸿语气里的幽默感没有变，“你想问我们的老对手？风新圣的发挥一向稳定，今天应该也不出意外吧。今天唯一能算是意外的，就只有我们加上黄岛越狱者。”

仇飞听着他的话仰起头，望着支架上的巨大机甲，“你觉得这还是我们的黄岛越狱者吗？我都认不出她了……”

寇鸿比较想得开，不像搭档老伙计那么多愁善感，“严格上来说，只是换了个能源核心，换了个装甲外壳，绝大部分还是原版，我觉得目前还是黄岛越狱者没错，以后就不好说了。”

仇飞沿着悬梯爬上了驾驶舱，坐进了全新的舱室，头顶投射灯光打开，屏幕上出现了吴誉的脸，他也在场馆的某个角落查看机体数据，戴着顶鸭舌帽，捯饬得十分低调。

“光明天使号擅长的是远程伤害，所以今天的决胜条件就在于你能不能近身贴住她。”

机库的前门在缓慢打开，仇飞启动了机甲，他把贴片一一贴在自己身体，最后驾驶位沿着脊椎两侧伸出两条满是尖刺的机械触手臂，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贴合到了他的脊背上。他痛得冷汗直冒，但随着最后一根尖刺扎进皮肉里，精神领域瞬间展开，一种通明开阔的快感占领了感知的高地，精神上的快乐完全战胜了肉//体上的痛苦。

仇飞双手抱臂，完全没有动手操作，完全靠意念驱动着机甲走出了机库。

开阔的赛场上灯火通明，头顶几盘类似无影灯的装置，将每一个角落照射得纤毫毕现。同样两具机甲也浸润在顶光里，风新圣听到耳麦里星宝发出连连的惊叹：

“他们的机甲怎么完全变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风新圣还没有太过在意，“可能是他们找到了新的赞助商？这也不算奇怪，已经是晋级赛末段，下一步就是八强赛，很多公司与品牌早就开始下手寻找代理人了。”

星宝这个机械师还是比较敏锐一些，惴惴不安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黄岛越狱者是工作机器人改造的，这种机型起步底线很低，改造难度极大，敢接改造的机械师一定不可小觑，反正我不敢……”

风新圣以为她吓到了，安慰了她几句，“我们不缺少实战经验，硬仗也不是没打过，别忘了我们的经历。”

星宝迅速稳定了自己的心态，最后检视了一遍机甲数据，对着话筒说“OK，一切准备完毕，我建议打个快攻，上来就出自动瞄准加头顶远程锁定打击。”

风新圣一推摇杆，随口应声，“英雄所见略同。”

观众席上比较安静，双方的机甲向场地中央靠近，黄岛越狱者首先发难，助跑加一个膝击加抱摔，一串连贯进攻将光明天使号贯摔在地。

不单是风新圣懵了片刻，连主持人与现场观众都在懵逼当中，没有反应过来。

星宝在话筒里大喊大叫：“这么顺滑的动作肯定是神经接驳，而且是很高强度的操作！我就说对方不对劲。”

风新圣瞬间重新接管了机甲，双手在驾驶台上飞速动作，把光明天使号拉起来，对着话筒飞快地说：“不要懵，神经接驳技术有什么稀奇的？我们没有吗？”

星宝还在嘀嘀咕咕，“你说得容易，我们确实使用得比较少……”

风新圣打开手边的暗匣，将里面隐藏的按键全部打开，同时张弓搭箭，一枚激光羽箭正面击中的对面的敌人，从背后与两肩窜起几枚远程打击的碟形飞行器，追着黄岛越狱者不停地追击。

仇飞无奈下只能拉开了距离，操作着机甲翻滚起身，绕着场地想要摆脱头顶的敌机。

寇鸿还没说什么，藏在频道里的吴誉先开腔了，“别缩着，要比皮实抗造，你比他强的，正面刚！用换血的方式把头顶的东西打下来。”

寇鸿不太赞同这种激进的打发，“就算我们比较抗造，也不是这种造法吧？”

但是仇飞没有迟疑，直接放弃了头顶的防守，直奔光明天使号而去，拦腰抱摔，然后双拳左右出击，外加一个头槌敲在对方面甲上。

沉默了良久的主持人奥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专业素养，无奈地继续解说，“呃……看来今天双方的战术都比较粗糙，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互殴式的对战了。”

伽利略的看法不太一样，“花里胡哨不一定就代表先进的技术，最典型的就是夏娃的御虫女王号，在当年的众多妖艳货色当中，一直是一股清流。”

奥摩相当好笑地呵呵了两声，“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夏娃，那能一样吗？”

仇飞的耳麦里比现场几万观众造成的音效还要混乱，吴誉一直在不停地怒喊：“我让你进攻！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在绕什么圈子？！”

仇飞跟他对着吼：“是我不想攻击吗？我也要得出工夫来还击啊？对面遥控射击也太密了！”

吴誉的脸色阴沉，“首先你的操作意识就太差了，光是比较技巧，你也落后风新圣两个等级。”

仇飞还在吼叫：“我问你了吗？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也很简单，其它的东西都比不过，但是唯有一点，你一定比他强，就是比拼命。”

仇飞霎时冷静了很多，他短暂思考了一下，双手离开了控键台，往后面座椅上依靠，感受着那种剜肉般的刺痛，钢针继续向背脊当中延伸，同时伴随着痛感，还有更加强烈的无形拉扯感，好像有一只大手透过他的皮囊，在拉扯他的灵魂。

黄岛越狱者忽然间再次切换了形态，从两侧腋下和背心伸展出另外两双机械臂，由人形转换成了怪物形态。正面两只机械手当时钳制住了光明天使号的双翼，锋利如钢锋的羽翼切割着金属手甲，发出令人齿酸的响声，下一瞬猛然发力，黄岛越狱者竟然把双翼从机甲背后撕扯了下来。

惨烈的战况在现场引起了海潮般的惊呼，无数观众捂着口鼻，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星宝现在反而冷静下来了，快速地汇报机体状况，“幸好，那几对翅膀没有附带武器，装饰作用居多，现在虽然伤得比较惨，但机体损伤率没有占据太多。”

这回轮到风新圣不吱声了，他那边的敲击声连绵成一首激烈的打击乐，感觉快要把控键板砸坏了。星宝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感觉到了，确实很不对劲。”

星宝费解地问：“哪里不对劲？”

“说不好，很诡异……我觉得对方不像是一个人在操作……”

星宝的费解加剧了，“那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对方驾驶舱里还藏人了？”

风新圣不待回答，对面的机甲又发生了一系列不明觉厉的变化，仿佛……头尾倒转，拧巴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模样，无数的手与脚交错轮转，搞得机体像是融化了一下，吓得光明天使号连退了两步，不敢轻易靠近。

星宝的惊呼声充斥着频道，“到底是什么设计？这是什么机型？简直太诡异了！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是工作机型改造的机甲，我宁愿相信是外星怪兽改的！”

沉默的观众席一角，靳京扭过头问：“你看好谁？”

麋因绝望地看着他，“我看好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再没有人出来阻止一下詹白宇，他就要上天了……”

靳京摇摇头，由衷地低语，“恐怕詹白宇的心比天高，他是不满足双脚踏在地上的生活的。”

一种低迷的的呼声开始在场地当中传播，就像……一个嘶吼的摇滚歌手在用最低音练声，背景音伴奏还有隐约的咳声，很难形容其中的诡异感。距离最近的光明天使号最先倒霉，风新圣捂着脑壳青筋毕现，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操作的能力，嘶声喊：“现在可以举报对方使用禁用武器吗？”

星宝因为人在操作室里，受到的影响较小，但还是忧心忡忡地问：“认输吗？为了一个印视杯搭上性命也不值得啊。”

风新圣起先还在逞强，“不要，再等一下……算了，投了吧，我的脑壳要炸了！”

星宝敲开了防护罩，猛敲投降按键，一边大喊表示：“我们认输！马上终止比赛！”

现场惊呼声、嘘声、怒吼声……各种情绪的爆发混杂成一团，一时没有人能压制住场面。两个主持人干脆放弃了控场了，奥摩的笑意完全没了，尴尬地对着镜头解释，“我们的后台正在努力分析这种新式的声波攻击……有可能是声波攻击吧，我倒觉得更像是精神污染。第一排的观众可能会受到不良影响，如果后续有……呃，后遗症影响，可以申请印视杯的客服赔付。”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伽利略，绝望的眼光正在说：我没辙了，队友来救一下场啊。

伽利略保持着自己的专用姿势，双手交叠垫着下巴，做出深思状，“这算是一个播出事故，但对于机甲对战来说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代表着技术革//命的到来。我一直希望看到全新的武器，全新的操作模式，希望蓝星能摆脱目前的窠臼，进入一个全新的机甲时代。”

奥摩的表情一言难尽，脸上皱成一团，似乎在说：哥们儿你在搞什么？把主题上升得这么高干什么？

光明天使号是被机械臂回收回来了，从外侧打开驾驶舱的门，风新圣出现在悬梯上时，满脸都是血渍，把星宝吓得大哭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的搭档要不行了，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阿圣我会替你报仇的！你走得好惨啊……你放心，我不会再找其他搭档的，起码也给你守孝三年！！”

他无奈地用手抹了抹满脸的血，“……不用了，本来没什么事，我怕你把我咒死了。”

星宝双手扶在他脸颊两侧，“你真的没事吗？头晕吗？想吐吗？”

风新圣拨开她的手，“我真的没事，只是破了一些毛细血管。”

但是很快一群医疗小机器人又一拥而上，把他簇拥在中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扫描他，有采血的，有记录心电图的，还有飞起来翻检他的瞳孔反应，把风新圣烦得只想自我了断。

另一方面黄岛越狱者作为胜利者，反而没什么欢迎簇拥的人，驾驶舱一打开，仇飞是从悬梯上跌下来的，他的模样比风新圣要惨烈多了，不止脸上在冒血，沿着后背整条脊椎两侧都在冒血，跟一条血人一样。

寇鸿带着条毛毯来接他，顺便提了一支注射用凝血剂给他。仇飞艰难地挣扎起来，自己把凝血剂打进肋下，呼呼气喘着摸索到墙角坐下。吴誉晚了一步进入机库，看了一眼仇飞凄惨的德行，确认他一时死不了，于是开始总结今天这场比赛：

“总算是赢了。我已经说过，你欠缺的是对抗意识和操作技巧，这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目前只好这样，以巧取胜。”

仇飞抹了一把脸，基本上不再流鼻血了，眼角和耳道的血迹也干涸了，只有背后还在隐隐作痛，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才有人把他的脊椎抽出去、又安回来了。

“刚才那一场算是以巧取胜吗？我以为是靠耍赖取胜。”

吴誉耸耸肩，“在我看来算是，我要是真的耍赖，应该比刚才赢得更体面。”

寇鸿问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下一场能不能体面点？不然我怕印视杯的高层要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了。”

麋因着急跑去机库找仇飞两人对线，没想到半路被人截住，对方是负责个医疗的小机器人，抱住了麋因的大腿，可怜巴巴地说：“跟我走一趟吧小姐，有人嘱咐我把你带过去，不然我就惨了。”

麋因垂下头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小机器人，纳闷地问：“还能有谁，需要偷偷摸摸地找我？”

等麋因和靳京在小机器人带领下，进入了VIP包厢，首先就看到了失踪好几天的姜灿。麋因瞪大了眼睛，没忍住心焦登时喊出声来，“你又在搞什么东西？我到处在找你，我都要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