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中心城处在慵懒的春天,大街小巷上到处都在流传着一个八卦:几天前从天空中掉下来了一个东西,就像流星一样坠落在了中心城外的南方大平原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应该是陨石,80年前也落下来一块,转过一年夏娃就离开了蓝星,当时好多人说夏娃其实是出发去星盟调查陨石的事件了。”
“瞎说!夏娃离开是因为她疯了,她发现自己失控了,蓝星上有没有能控制她的东西。”
“说起来真奇怪,怎么联邦没有什么动作?好像只派了两支佣兵团去南方平原找坠落的东西,议会一点也不上心。”
老黄懒洋洋坐在街口的小马扎上,等着对面眼花耳聋的老头给自己修理通讯器,顺便支棱着耳朵听着旁边几个摊贩的八卦。小萝莉赤满扑过来从后面沉重地趴在他的背上,央求着说:“黑市来了个新的马戏团,我想去看异人秀。”
老黄很不满,拍了拍她搂在自己脖子上的细瘦手臂,“那都是骗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提着菜篮子的青野走过来,也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异人秀是一种对边缘人群的剥削,家主不是交代过,不准再去看那种东西了吗?”
赤满撅起嘴巴,但是听到了家主的命令只能遵从。青野又安慰了她几句,“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刺一副双头红鳞大蟒的刺青吗,那更要听家主的话。”
老黄忍不住鼓囊了一声,“那幅刺青是一等功勋章,不是随便就能纹的。”
赤满还是不情不愿,自己在旁边嘀嘀咕咕,“可是他们说这次的异人秀展览的是从南方平原捡回来的东西,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
青野和老黄对视了一眼,“你说……是不是应该回去跟家主报备一声?”
老黄默认地点点头,从摊位对面的老头手里接过修复的通讯器。青野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找家主修理?”
老黄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听听那合适吗?你的东西坏了都找家主给你修吗?”
青野耸耸肩,“我没有,但是赤满就是这么干的……”
老黄头痛地看着前面跑跑跳跳的小萝莉,“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家主不跟她计较而已。”
三个人采买完从市场回家,正好遇上佣兵团第三团团长铁峰从客厅走出,流朱在他身后相送,两人在大门口握了握手,做了最后的交流。
铁峰满脸郑重,“我希望您能考虑我的提议,毕竟曾经夏娃……”
流朱似乎有些不悦,打断了他的话,“夏娃的时代过去很久了,我无意重现红魔鬼的辉煌。何况就算我想,联邦议会也不会同意的。中心城好不容易开始了和平繁荣的日子,继续过下去不好吗?”
把人送走,老黄急忙问:“什么事?他来干什么?”
流朱没有太放在心上,起码没有摆在脸上,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铁峰团长说,议会跟他赖账,之前谈好的价钱,聘用他们去南方大平原把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运回中心城,但是现在议会似乎不打算结尾款了。”
老黄松了口气,“这又不是第一回,联邦政府下的单子从来不结尾款,铁峰不知道吗?”
“他希望我出面。”流朱也很无奈,仰倒在沙发上望着上方的天棚,“他希望我能代表夏娃后裔出面,重新约束议会。”
老黄皱起眉,“可是我们正在着手退出人民联合会,他不知道吗?现在是权力让渡时期,如果现在插手管佣兵团的事,无异于给了议会一个信号,气氛马上就会紧张起来。”
流朱想了想,回答:“佣兵团担心自己的未来,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的触须伸不到10人议会,甚至连中心城都伸不进去,他们担心权力让渡完成后,自己的日子会很难过。”
老黄用明了的眼神盯着她,“你跟我保证,你不会出面管闲事的。”
“……”流朱沉默了片刻,妥协了般长出一口气,“这是最后一回,以后我就不管了。”
老黄马上开始生气,“你是个家主!你心肠这么软,怎么当家做主?!”
赤满适时地跑到两个人中间,两颗星星眼睁得极大,期盼地望着流朱,“那么说,我们能去现场看异人秀了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青野终于没忍住,叹着气抹了把脸,“她还是忘不了她的破秀。”
下午三人从家里出发,表面上名义是巡查黑市,实际上就是直奔马戏团。
负责人独眼龙带着三个人进了自己的帐篷,神神秘秘地把一只狭长木箱搬出来。
“就是这个,我花了两万星币从上面买的。”独眼龙谄媚地凑在流朱身边,揉搓着自己戴毛线手套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流朱看了一眼,慢慢皱起眉,“上面?你的意思是,议会里有人把东西转手卖给你的?那你的胆子真够大啊,这都敢要。”
独眼龙嘿嘿地笑了,“胆子不够大怎么在中心城混?都是混口饭而已,我肯定比不了您。”
老黄嗤了他一声,“什么档次?还敢跟我们家主相比?”
“……”流朱无语地瞪了一眼老黄,示意他话不要那么多,然后专心地打量着盒子里的东西,抬手示意老黄,“东西带走,钱给他。”
老黄十分地不情愿,“钱给他?什么东西就给钱!这些混迹黑市的家伙哪有一句实话?这些破烂到底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谁知道他有没有随便捡了点垃圾骗我们?”
独眼龙这下不爱听了,把嘴一撇,哼了一声,“夏娃的后裔当然比我们高贵了,我们就是些下水道口乞讨残羹剩饭的渣滓。不过堂堂的家主从我手上抢东西,说出去名声也不太好听吧。”
流朱一捂脑壳,伸手阻止了他们互相攻击,先平静地跟老黄交代,“你先看看东西,这不是蓝星的合金,看着有点像刚玉混杂了什么东西,造型的手法也很奇特,肯定不可能是哪个垃圾场捡回来的。”
独眼龙十分得意,“那当然,我必然不敢骗流朱家主的。”
“而且这些零件就算单独拿黑市上卖,也不止两万,更重要的是……”流朱若有深意抬眼看了看他,“这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议会流出来这些,要不然就是内部分赃不均,闹起来了。要不然就是他们在做扣,庄闲通吃,自己倒手赚一笔,过两天再抓获了黑市盗取联邦机密的间谍,赚一波风评。这种事议会里干的太多了,为了两万星币把自己的命卖出去,实在不划算吧。”
这下独眼龙终于变了脸色,差点跪下抱着流朱的大腿哭诉,“流朱大人您是黑市之主哇!这次您一定要救救我,我就是做点小本买卖,我哪想到联邦议会这么歹毒?刚才都是我错了,我的态度不端正!!”
流朱把腿从他怀里抽出去,无奈地说,“先别忙着求饶,我问你,你从谁手里买的?”
他哽咽了一下,眼珠滚动了两圈,磨磨唧唧地回答,“反正就那么几个选择,用得着我说出来吗,你自己也能猜到……”
流朱想了想,对着青野一挑下颌,“再给他两万。”然后她又转向了独眼龙,“你再去一趟,要求把剩下的零件也买来。”
青野一声不吭地掏钱、给钱,然后又沉默地跟着流朱出了帐篷。一伙人站在乱糟糟的街市入口,看着繁荣而混乱的场面,流朱感到了一阵风,携带着从南方来的湿暖空气吹拂而过,似乎即将要开始一段热闹的骚动。
麋因站在苍白色的大宅前,仰起头看着眼前的院子,自从上次从这里飞也似地逃跑也过去一段时间了,给她留下的记忆,也从惨烈变得模糊了许多。
吴誉今天在家,似乎排除掉出门浪的几天,他完全就是个深宅。
麋因终于以客人的身份坐在了客厅里,虽说也可能下一瞬她就变成了阶下囚也不一定。
静默的片刻,空气里只有麋因喝水的声音,吴誉镇定地看着她,在尴尬的气氛里开口,“你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叙旧吧。”
麋因只好开始进入正题,“我还记得你的……上辈子,你说夏娃的遗体在你手上,还逼我和靳京跟你赌,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表情倒很认真,“我以为,你已经放下那些过去了。”
麋因啧了一声,有意问:“你指的过去,是用电子寄生虫偷袭我们,搞得我们差点团灭的过去?还是把我困在楼上的小房间里,用你的家法吓唬我的过去?”
他也跟着啧了一声,“我懂了,你根本没有放下,不管是哪个过去。你表现得非常明白了。”
麋因纯属好奇,于是问他,“如果换成你,有人这么对付你,你能放下吗?”
他也认真想了想,“我一般有仇都是现场报,不需要放下。”
麋因点点头,“那你跟我有什么仇?报个没完?”
眼看着气氛又冷了下来,两个人都默契地停了停,避免了一场斗嘴。麋因在心里琢磨着自己此趟行程的目的,又追问了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夏娃的遗体?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
他轻微叹了口气,“你当时说对了,真正的夏娃死过好几次,第一次发生意外,飞行器坠落在重度污染区,尸体回收后销毁了。第二次是实验室大爆炸,也没有留下尸体。当时我骗你的那一具躯壳,其实是曾经用来复活夏娃的备用身体,没有什么意义。真正有意义的,是承载夏娃天赋的大脑。”
虽然猜到了,麋因还是觉得很失望,但他马上又继续说了下去,“你想找夏娃的尸体的话,我可以帮你找。”
麋因疑惑地抬起眼睛,“为什么呢?你图什么?”
他又不说了,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说着玩笑,“我听说,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到处帮别人寻找自由。那你看看,我有没有拯救的余地?”
麋因歪过头,上下打量着他,“你?可是……你手里有半个詹氏,只要你想,随时能搞定詹雪,根本不需要我干什么啊。”
“谁说不需要?简直太需要了。”他凑近了一些,莫名其妙地贴在麋因面前,“你想找夏娃的尸体?我帮你找,我们做一个约定,你帮我找我的自由。”
麋因拧起眉,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我不傻,你真的好像在钓鱼。你是不是和詹雪商量好了?他又想来搞我了?”
“你在乎詹雪吗?”
麋因一挑眉,“我不在乎他,但是我在乎我的命。”
“你不在乎詹雪,但是你了解我,我和詹雪不是一条心。”
麋因一抬手,“别,我不了解你,别胡说,要不是眼前没有办法,我只想离你远一点。”
谈话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泥沼,两人又互相停了停,冷静了一下。
“你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热衷于尝试的勇士吗?你什么时候这么保守了?”
麋因哼了一声,“呵,可能是在死去活来几次之后吧,毕竟不保守可能会死。”
他抿起嘴唇,竟然露出了一副委屈的小表情,“我知道夏娃在哪,你留下陪我玩几天,我帮你找到她的墓地,陪你一起去。”
“……”麋因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讲真的,我没骗过你,骗你的一直都是詹雪。”
麋因又用不忍直视的表情盯了他半天,“你要我留下,是陪你玩几天?还是打算玩我几天?”
他依然是那张无辜清纯的小表情,“上次的海风藤之行,你玩得不愉快吗?”
麋因呵呵两声,“俱乐部那一趴玩得挺高兴,回家的那一趴就不怎么愉快了,至于我们互相攻击想弄死对方的那里嘛……”
吴誉一摊手,竟然做出了一个保证,“我邀请你住下来,你随时可以走,没有人会拦你,跟上次不一样。”
“我随时可以走,是吧?”麋因站起身,拔脚就走,结果在前门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抱着两臂站在吴誉面前,“还有一条要求,去哪里,玩什么,这次我来做决定。”
他又乖乖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保证,都听你的。”
麋因缓缓地皱起眉,“我怎么越看越诡异……要不是知道你的皮下面是个七八十的老大爷,还以为是寡疯了的大龄男青年呢。”
吴誉若有所思,盯着她的侧脸,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很明显吗?”
麋因还在迷惑的状态里,“什么明显?”
他自己摇摇头,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话题,“你说的对,我的心里一直是个大龄男青年。”
“……”麋因只好对他发表了一贯的评语,“神经……”
“所以,现在我们去哪?”看见麋因有起身出发的趋势,他立马来了精神,搞得麋因一愣,警觉了几分回答:“我要上班去,你也跟吗?”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十分陌生,充满了好奇与诱惑,“上班是什么?”
麋因气哼哼地表示,“你再装这么天真,我要打人了。”
“你不是早就被开除了吗?哪有班上?”
麋因气得原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念了几句:他是个病人,是个神经病,不要跟他计较,那没有意义。
第一站去的是黑市,由于这些天忙着给达克沃克办事,忙着把知了偷出来,黑凯乐这边已经积压了不少的事物亟待处理,他看见麋因的影子出现在街上,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你可算来了祖宗!再等不到你,我要上门去堵人了!”
麋因坐到他办公室的破椅子上,敲了敲桌面,麻木地表示:“我的时间有限,有什么东西赶快说。”
黑凯乐看了一眼旁边无所事事的吴誉,有些奇怪,“新秘书?他在这合适吗?”
麋因也有些无奈,转头跟吴誉说:“要不然,你先出去等会儿?”
吴誉看了两人一眼,顶着无辜的表情跟麋因说:“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麋因啧了一声,懒得跟他纠缠,低声跟黑凯乐交代:“捡他能听的讲,太埋汰的就别讲了。”
“……”黑凯乐白了她一眼,在桌面的光屏上点击了一下,指着上面显示的某一条,“你上次招惹来的那个海东青又来了,你看着办吧。”
“还是为了擦除光纹追踪的事?”
“都是类似这种。”黑凯乐似乎不愿意讲得太明白,喉咙翻滚着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但是他越来越过分了,自从你上次把他的追踪光纹标记擦掉了,他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了,到处嚷嚷着花钱就能办到,利用你在中间赚差价。”
麋因对自己曾经的一段出格的经历比较心虚,啧了一声,用指关节敲着桌面,“你就叫他滚不行吗?时间一长他自己不就放弃了吗?”
黑凯乐呵呵两声,“你还是不够了解他这种无赖,只要你不出来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直接给他一拳,他就能一直招摇撞骗下去。海东青这种人不是一句恐吓,或者你不理他能解决的。”
麋因现在只剩下心烦,“那还能怎么办?难道为了一个海东青,我还得拿家徽出来发黑市追杀令吗?除了他的事还有别的吗?”
“有啊。”黑凯乐又点击开了下面一行,“还有更难办的呢!最近有个叫夜游神的家伙跳得太欢了,又雇人又租机器,好像有大动作。”
麋因立马警觉起来,脊背都坐直了,人往前凑紧紧盯着光屏上的字,“他都租什么东西了?”
“什么都有,航吊、泵车、挖钻机……看起来要干大工程。”
麋因心烦地摸着自己的前额,但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先……告诉所有人,不准租给他。告诉那群打零工的,不准去夜游神那应聘。”
“……”黑凯乐无奈地看着她,“但是我只能管得了黑市的人,他要是找正经的工程师和机械师,我也管不了。”
吴誉忽然插话进来,“为什么不能租给他?这个夜游神想干什么,你知道?”
麋因长叹一声,“他想在蓝星上建能源塔。”
黑凯乐有听没有懂,“什么塔?干什么用的?”
麋因抬起眼睛,“抽取能量用的,他要是建好了,就可以把从我们这些蓝星人身上抽取的精神力存贮起来,微波传送回他在星盟里的空间栈岛。”
黑凯乐一惊,“那赶紧通知联邦议会啊!”
麋因保持着尴尬的沉默,“……我想几位议员大概知道了,如果没有詹雪点头,夜游神不会准备开工的。”
“……不是!为啥呀?好日子过够了,想带崩整个蓝星玩一玩?”
麋因烦得摆了摆手,让他别再问了,“对于詹雪来说,什么夜游神都是肘腋之疾,我们夏娃家族才是心头大患,只要达克沃克表态要帮他对付我们,出卖一点蓝星人的命,也是可以商量的。”
黑凯乐想说点什么,又张口无言,看着吴誉又纠结起他的身份,“这个人在这听我们讲这些秘密合适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詹雪的家人。”
“!”黑凯乐刷拉一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麋因,然后伸手去掏电子铳,“需要我现在灭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