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气氛里,吴誉总算开口了,“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给我听?”
麋因十分不满,“明明是你非要跟着来的,我都说我要来上班,没什么好玩的。”
“不,”他摇了摇头,十分笃定地说,“我觉得非常好玩。”
“……”麋因盯了他一会儿,“好玩的话多玩一会儿,中午吃完了饭再走。”
这顿“工作餐”对吴誉来说也非常稀奇,黑凯乐拿了三袋加热即食的食物块,一人一袋,围着破烂的小桌子你一口我一口,大家沉默寡语地啃着自己的那块食物块。
黑凯乐眼光不停在两人之间穿梭,最后小声问麋因,“这个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把靳京给踹了,这是新欢?”
麋因翻了个大白眼,冷笑着回答:“对,我努了半辈子力了,不能享受享受吗?”
结果黑凯乐竟然当真了,又偷偷摸摸扫视了吴誉几眼,磕磕巴巴地问:“我看他好像没成年呐……”
“我看你好像眼神有问题,眼珠子不要抠出来扔了吧!”麋因被他气得几乎立马开始骂街。
吴誉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回答:“我成年了,今年24。”
麋因在黑凯乐目瞪狗呆的注视下把食物块丢开,扭头用死亡射线注视着吴誉,“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他再次眨巴了两下眼睛,认认真真答:“我没说谎,这个身体确实是24。”
“当家的你……”黑凯乐暗暗比了比拇指,“老牛吃嫩草哇,真棒……”
麋因气得脑仁嗡嗡作响,投降一般语气放软,“你非要跟着来,就是为了搅和我的日常?我懂了,你是来报仇的。”
吴誉依然委委屈屈的,“你明明说好,带我出来玩的,结果是带我来上班,我还不能自娱自乐了吗?”
“我把约定再说一遍,我陪你玩两天,你帮我找到夏娃的墓地。”
吴誉竖起一根手指,“纠正一下,是你帮我脱离詹雪,我帮你找到夏娃的墓地,这期间你要陪我玩两天。”
她还是不太相信,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就这么肯定,詹雪手里握着对付你的秘密武器?”
他点了点头,“一定有,詹氏能稳坐联邦议会的头把交椅,靠的就是缜密的筹谋和手段。你想想,暗影一支发展这么多年了,这么大的不稳定力量如果闹起来,随时能翻覆詹氏,那家主手里怎么可能没有秘密武器?”他又指了指黑凯乐,“比如他吧,你靠什么把黑氏握在手里,连家族最落魄的时期他都不敢反?”
忽然莫名被提起,黑凯乐十分不满,“我这是仗义!哪有什么秘密武器?你不要胡说!”
麋因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没有什么秘密武器。而且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要是反了,有的是办法整死他,需要什么武器?”
“喂!”黑凯乐原地爆炸,不满地看着麋因,“我兢兢业业十几年了,就换来一句普通人的评语吗?”
麋因一愣,有点不解,“所以你不满的点在于普通人?而不是整死你?”
吴誉继续说:“我们的状况不一样,我很了解詹雪,他是一个事事准备万全的人,他一定留有后手。”
“……反正从他被离珈搞瞎了,又被你绑架这些事上看不出来什么万全和后手……不过,既然你这么在意,也很好办啊,一会儿跟我去一趟牙科诊所。”
吴誉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进地下黑诊所,老克看到麋因带着一个白白嫩嫩的贵族小少爷进来也吃了一惊,“什么意思?我们黑市终于是干上人口买卖的生意了吗?”
麋因已经气麻了,把吴誉往前一推,“给他做一个全面检查,能多仔细就做多仔细。”
老克一头雾水,一边进入做准备,悄悄默默地问麋因,“所以你是打算摘他的器官?还是打算睡他然后始乱终弃?”
麋因长叹了一口气,麻木地回答:“我们是夏娃后裔,蓝星的监察官、守护者,你有没有一点身份认同?我们不是变态反派。”
吴誉换上了塑料袋一样的病号服,躺进了医疗舱,老克一边操作着面板一边跟麋因念念叨叨,“你打算什么时候手术?我已经去过联邦中心医院,讨论过手术方案了。”
麋因的态度有些逃避,“现在不是时候,你不是也说过,肿瘤是良性的,现在观察就好,不用马上手术。”
老克气得提高了声线,“前提是你不再电子化了!不然肿瘤会快速生长,压迫到神经,之后就是失明、感官失灵、记忆断片,严重了甚至可能失禁!你想体验一下吗?”
“我……可以保证,一定会严格控制电子化,但是现在不是手术的好时机,上次我就是被金透从这里拷走的,那谁知道手术到一半能发生什么事?”
“你要死了?”吴誉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医疗舱上,目光直勾勾盯着她,突兀地问了一句。
麋因刚刚争论到一半,语气还没有平静,怼了他一句,“你再咒我,我就嫁给你!”
“好哇。”
麋因被怼得一愣,呆滞地看向了老克,“我真的是棋逢对手,以前每次我说出这句恶毒的诅咒,对方都会马上认错的。”
老克只能表示自己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玩得太花了,我不懂,但是我大受震撼……”
“你看着。”麋因落下一句,开门对着街上的黑凯乐说,“夜游神的事要是办不好,我就嫁给你。”
他的反应是浑身一僵,丢掉手里的食物块包装袋,然后以一个原地起飞的姿势冲进了办公室,留下一句狼狈不堪的惊慌保证,“我、我一定肝脑涂地地去办!有没有通融的余地了?要不然我签一张卖身契给你呢?”
“你看,这才是正常的反应。”麋因一耸肩,关上门又返回了医疗舱边上。
老克经过了半天详细的检查后,拿着报告找到了麋因,表示:“能检查的地方全检查了,只有一个地方有点异常。”
麋因接过他手里单子,看见穿透照射图上出现了一条……金属条一样的东西。老克啧了一声,问她:“眼熟吗?”
麋因皱着眉抠了抠自己的下巴,“有点像个皮下节育器,可是他又是个男的,男的也可以用这种节育器吗?”
老克指着医疗舱里正在坐起来的吴誉,“可是那个东西不是在手腕或者上臂,是埋在他的大脑里的。”
麋因猛一抬头,“那问题就很明显了,这种东西肯定有门道啊。”
但是老克一耸肩,无可奈何说:“对着照片猜是没有用的,除非挖出来研究一下。”
“……但是不好挖吗?”
“对,这需要很精密的开颅手术,跟一般的外伤进医疗舱躺几分钟不一样,需要重新编辑医疗舱的程序,反正我做不到。”
麋因默默琢磨了半天,“可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也没法重新编程,我也没有关于脑科的专业知识,我也不行。”
“我劝你不要淌这趟浑水,把他弄走得了。你自己的麻烦事还不够多吗?”
麋因心里有点乱,随口敷衍了过去,“现在我需要他,他手上有我要的东西。”
老克盯着默默穿回自己衣服的吴誉,低声跟麋因蛐蛐,“那你要直接告诉他吗?还是需要我帮你忽悠忽悠他?”
麋因瞟了他一眼,有淡淡的不满,“你还是个医生吗?以前不是挺有悬壶救世的大义吗,怎么?在黑市待太久了,被带歪了?”
老克也有点不满,“那还不是为了你,你身为一个家主,还是黑市的主人,天天在外面招灾惹祸,你要是挂了这条黑市街道要怎么办?”
他只是抱怨了两句,但确实提醒了麋因,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问题,被放大加粗呈现在了大脑里:
我要是死了,这个家族怎么办?这些人该托付给谁?
麋因心事重重地走到了医疗舱边上,吴誉正好乖乖地一个人换好了衣服,看出来了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故意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麋因漫不经心地问:“去哪?”
“当然是去找夏娃的骨灰了。”
这下不由得她不专注起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对……你本来就知道,你一直在跟我装!不对不对,你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以后还能不能合作了?”
他摆了摆手,纠正了一句,“我从来不骗你,我只是选择不说,但没有说过假话。”
麋因气哼哼靠在医疗舱上,总算能找到视线比他高的时候了,“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想起来说了?”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不是要死了嘛,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麋因被他气得够呛,偏偏他还讲得轻描淡写,又不好朝他发作,最后只能用憋出内伤的腔调说:“好,那你带我去啊!夏娃的骨灰藏在哪?”
吴誉带路的地点非常……巧妙,麋因起先是疑惑,看到遍布山头的坟墓和拔地而起的骨灰塔时,霎时间明白过来了:
“所以说,夏娃的骨灰竟然就藏在联邦公共陵园里?这可真是……最好的藏木于林了啊!”
吴誉沉默地走到最后一排骨灰塔,在无数耸立的灰白色石雕建筑中站住,他抬手扣住了某个暗格的按键,扭过头问麋因:“所以你这么着急想要她的骨灰干什么?”
麋因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回答,“拿去交换……人质回来,这件事有点复杂,不好说。”
他拿下了机括,从骨灰塔里传来一系列的响声,整个建筑似乎在扭转和机括运转声里蹿高了一点。麋因一边等着,一边好奇地问:“可是……为什么这个秘密你知道呢?夏娃骨灰的下落,怎么看都应该告诉我啊,我才是正牌的继承人啊!”
他平静地解释,“当年夏娃离开蓝星,在星盟旅行了一些年,临终前她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在星盟里树敌众多,还是决定把遗体返回蓝星更好。但她明白蓝星留下的后裔分支还是非常薄弱,如果让你们保护她的骨灰,可能会造成惨烈的后果。所以她通知了自己当年在蓝星的亲密战友——就是我们詹氏的祖先。”
麋因吓了一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的祖先是军部独裁者,怎么可能跟夏娃是亲密战友?”
“姓白的人非常多,白氏家族当初是蓝星第一世家大族,除了军部总司令之外,还有一大堆人。你怎么知道里面就没有一个是夏娃的亲密战友?”
麋因暂时冷静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也对,“所以说就是那个时候,夏娃的骨灰一直藏在这里?但是,这么重要的秘密,你们怎么从来没拿出来用呢?你当初直接拿着这个逼我,我肯定认怂了,什么条件都要答应,为什么要用一具假的□□骗我?”
吴誉指了指一边的墓地,最后一排与其它的坟墓的朝向都不同,背靠着前门,正面对着这边的骨灰塔。
“这几个是当初面对虫潮战争时不主张全力抵抗,领着全家逃跑的联邦高层,虫族战争惨胜之后,部分逃跑派返回蓝星。这些高层领导大部分都被免职,去世后议会提出将他们放在这个联邦公共陵园,坟墓位置与其它相反,意为‘面壁思过’。其中就包括曾经的军部总司令白司令。如果有人想进来盗取夏娃的骨灰,除了我这种明确知道怎么开启机关的人,要想用强硬手段找,就难免会破坏其它的坟墓。”
麋因赞同地点点头,“那确实很有用了,就算詹雪想来,他也不敢破坏祖宗的坟墓吧。”
吴誉从开启的密匣里取出一颗小小的立方体颗粒,跟骨灰塔上其它强力压缩过的骨灰匣一样,大概是个边长一寸的小立方体。麋因伸手去接,却忽然感到空气似乎浓稠了一些,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就像伸手探进了一团水汽浓重的乌云里,等一个眨眼的片段,手上的东西就不见了。
“谢谢你,”达克沃克扬了扬手,先冲着吴誉简短地道了声谢,不过语气里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他转向麋因时,表情就丰富多了,主要是得意,“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手下,这么快任务就完成了,按照约定的,我回去可以把靳京放还给你。”
麋因急忙追上来一步,“东西还我!”
他看起来没有动作,人却凭空往后平移了一截,又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把东西抢走,何况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
吴誉插话进来,“什么卖身契?”
麋因现在当然没有心情跟他解释,追着达克沃克追问他,“你到底拿她的骨灰去干什么?你不会是……打算复制一个夏娃出来当你的混血种奴隶吧?你劝你善良……”
“你猜对了。”达克沃克顺手把小立方体揣进了口袋里,冲着麋因竖起两根手指,摆出胜利的手势,“不然我为什么要派出知了这个基因窃取者不远万里跑来蓝星呢?不过她不如你,还是你行。”
麋因气得浑身发抖,眼底浮起两团殷红的痕迹,凶狠地瞪着他,“你根本不了解她,如果你真的造出了一个夏娃等级的反派,那蓝星……不,星盟就完了!你根本驾驭不了她,你会害死我们,也害死你自己的!”
但是达克沃克根本懒得听她再讲下去,摆了摆手,做出告别的姿势。麋因紧追了两步,掏出口袋里的小盒子,倒了一颗胶囊丢进嘴巴里。后面追上来的吴誉还在提醒她,“那个医生说你快要死了,你不应该再……”
麋因气得大吼,“如果现在不拦住他,那我们离死也不远了!”
精神力在快速地外溢,麋因迅速扫描了周围的街道,通过链接路边的电子蝇眼捕捉到了达克沃克的影子。他在飞速地撤离现场,麋因直接接管了距离他最近的一辆小飞艇,一个急刹旋转把他别停在角落。
达克沃克坐在驾驶位上,隔着暗色光屏阴郁地看了一眼对面,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整台小飞艇原地悬空倒飞了出去。
麋因赶紧接管了小飞艇的操作系统,凌空旋转了两圈缓缓落地,把里面原本的司机吓得不轻。她赶紧稳定心神,通过头顶几个方位的摄像头死死盯住角落的达克沃克,心里变换了几个念头。她又掏出胶囊盒子,倒了一颗药出来,毫不犹豫地吞下去。电子化程度在瞬间加深了,精神力的散溢更加有如实质。
达克沃克驾驶的是一辆批量售卖的海鸥9号民用小飞艇,麋因直接切入系统,她发现这辆出租的小飞艇运行年限很久了,驾驶的时间也很长,此刻发动机舱内温度很高,于是切断了安全回路,冷却剂的供应一停,温度继续上升,点火线圈立马超过安全温度,冒起一团闪烁的火苗。
达克沃克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愣了一下,看到了滚滚的白烟开始从装甲的外壳缝隙冒出,他啧了一声,“你就这点能耐吗?”
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整辆小飞艇被看不见的力量启动,全速朝着前方狂奔,逆着车流飞一般掠过了几个路口,向着高架桥下的水渠一头扎进去。
达克沃克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急刹泵激活,安全回路瞬间重启,整辆小飞艇像被看不见的两股力量抢夺一样,舱体在巨响中变形撕开成两片。
麋因正在角力赛里面,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下意识抬手抹了抹,发现鼻血就像开了水龙头一样淌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脑袋里一阵剧痛,打断了精神力的输出,然后眼前就开始昏暗,视线范围越来越小,缩成一个小圆圈时,她看见的是吴誉朝自己冲过来,他的表情竟然还挺焦急的,本来白嫩嫩的一张脸上,现在失去了红润的气色,全变成了惊恐的惨白。
倒在地上的撞击感并没有来,因为在这之前,麋因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