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沃克正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从星盟传回来的文件。知了是忽然间进门的,达克沃克瞟了一眼她的方向,立马从光屏上转移了眼光,直勾勾盯着知了,“看来,麋因是完成任务了?她倒挺快。”
知了走近到他的办公桌前,用汇报的口吻说:“距离我最后的记忆,应该过去了30个蓝星年了,这段时间我都以零件的形式被封存着。”
达克沃克问:“当初我交给你的任务呢?”
“我带着窃取夏娃基因的任务来到蓝星,经过短暂的寻找,也确实秘密接近了当时的夏娃后裔。但是没等我动手,当时的家主就率领全部战斗力去星盟拦截虫灾了。”
达克沃克想了想,不解地问:“那你是怎么解体的?不会跟着去拦截虫灾了吧?”
知了慢了一拍,含混地解释,“我被家主流朱识破,她把我关进了一只单人返回舱里,坠落在了第一星舰战队基地,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现在看起来,大概是联邦共和国将我秘密藏起来研究了吧。”
达克沃克没有深想,简单点了点头,“我会找个人和你一起继续完成窃取基因的任务,你先适应一下这些年的变化,去上网看看历史。”
知了默认了他的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随口问:“有什么着急的事,或者心烦的差事可以交给我。这些年的租金大概不需要了,但我以前的积蓄大概也找不到的,我需要尽快和世界接轨。”
达克沃克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样吧,最近叶子蝉和沙米娜两个不太老实,老想着造反,你替我去教一教她们,让她们收收心,我可以免你三期的租金。”
知了点点头,沉默着转身出了办公室。
再看见她,她明显气场上出现了一些变化,叶子蝉比较敏感,当时就感觉到些微的不妙。
知了走近时,对空打了声响指,叶子蝉被她掐着前襟举高了一些,双脚离地飘在半空。沙米娜莫名其妙歪头看着她们,蒙蒙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知了直勾勾盯着手里的人,“主人说,你们两个最近有点不老实,老是想着造反。说说吧,你们发的什么疯?”
叶子蝉一把拍开她的手,自己跳下地面,“你神经啊!死了三十多年,一回来就开始积极当狗了。”
知了瞟了她一眼,忽然暴起从后方抓住了她脑后肉质触须,然后拽着她的脑壳一把砸在平面上,把工作台表层硬化玻璃砸得稀碎。叶子蝉的头被嵌在玻璃中间的大洞里,气得发出一声怒吼,双手一发力把自己从洞里扯出来,爆吼着扑向了知了。
双方打成了一团,叶子蝉蹬地一扑,凌空揪着人飞旋了两圈,双手一推把知了从空中推下来。知了凌空旋身卸力,平稳落地一点,背后的翅膀折叠收缩,从孔洞里发出呼啸之声,身体拧转了一圈,又冲着叶子蝉扑了上去。
两只大扑棱蛾子凶猛地扑打,你一爪我一爪,很快双方都各自挂了点彩。叶子蝉有点不济,打了十分钟开始有点疲软,知了于是乘胜追击,尖利的手指戳进了她的咽喉两侧,把叶子蝉钉进了地上,自己悬在上方气喘吁吁凝视着她。
“打够了没?”
叶子蝉气得胸前猛烈起伏,不服地与她互相瞪,想开口骂她两句,结果一张嘴喷出的全是蓝紫色血浆,还沿着知了的手指,从喉咙上的洞里咕噜噜地飞溅了出来。
知了冷冷看着她,大概是觉得惩罚已经够了,自己慢慢起身,从她腰胯间站起来,手指也从皮肉里抽了出来。
叶子蝉还是不服,不过嘴上安静收敛了,自己捂着喉咙站到一边,除了吭哧吭哧的呜咽声,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现在,知了把眼光扫向了沙米娜,把她盯得一缩,往后挪了几步,喵悄地说:“不关我的事吧,我什么也没干啊。”
知了想了想,沙米娜一向智力比较捉急,大概率是她自己也拎不清自己干了什么,现在就算捉过来打她一顿,她也是一头雾水。于是只是威胁了她们两个一顿,“今天的事好好记着,以后再想造反,就把今天捡起来再回味回味。”
叶子蝉气得眉心之间皱起川字型的皱痕,但还是继续沉默着。她喉咙上的洞已经不再流血了,虫族毕竟还是具有惊人的再生能力,愈合速度甚至不需要进医疗舱。沙米娜有一些没反应过来,纳闷地说:“就算我们做的是造反的事,但也是麋因撺掇我们干的,为什么……”
叶子蝉气得照着她的脑壳抽了一巴掌,把沙米娜的下半截话打断了,两个人这么大的动作当然引起了知了的注意,她稍微转过目光,若有所思注视着沙米娜,“你是说,那个蓝星人让你们干的,她是造反的主谋?”
叶子蝉自己往前站,挡住了知了的视线,“麋因的情况比较复杂,她是新来的,她还不太懂我们这些猎食者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她现在对夜游神来说挺有新鲜感,他还有兴趣,你不要动她。”
知了的眼珠转了一圈,没有说话,屋子以外却传来了麋因的声音,她急匆匆进门,边走边问:“我来看看人活过来了没有,说好了这次任务完成后,我有条件的……”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接触了,麋因怔了片刻,上下扫视着知了,自言自语,“你恢复得真快啊,刚才连个人形都没有,现在有鼻子有眼,跟人类没什么区别了。”
说完她也没等对方回应,直接奔着达克沃克的办公室去了,一边叫嚷着,“我任务完成了!说好的……”
她的手被拉扯住,对方的力量很大,而肌肤冰冷。知了扯着麋因把她拉出了门,两人一离开,屋里只剩下了叶子蝉和沙米娜,望着砰一声关上的门。
“我是不是闯了个祸?”沙米娜后知后觉地问。
叶子蝉无奈瞟了她一眼,更像是自我安慰地在说:“麋因能解决,她有我们没有的东西。”
沙米娜一时好奇起来,“有钱吗?”
“是智商……”
知了一路不由分说,把麋因扯到了一间类似小型仓库的地方,屋里昏暗暗的,她冷着脸抱住两臂,轻轻靠在货架上,简略地问:“为什么要鼓动那两个笨蛋造反?”
麋因同时也在审视着她,“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要是换我问,我会说:你们怎么能忍了这么多年?不应该早就造反了吗?”
知了的眼光冷锐,直勾勾看了她半天,忽然说:“她也说过一样的话,你们长得完全不同,但是脾气真的很像。”
麋因只剩下疑惑了,“你说的是谁?”
“流朱。”
这个名字有一丝熟稔,麋因回忆了半天,灵感忽然而至,“你说的是上一任的家主,就是我的前辈?”
知了又沉默下来,这些猎食者都差不多,遇上不想谈的话题,就立马变身成了闷葫芦。麋因只好换了个角度问她,“达克沃克给了我一张你的照片,上面那个你跟现在这个你相差太大了。到底哪个你是真的?”
知了从她手里把照片接过来,看着里面那个碎花裙加太阳帽的自己,冷淡地回答:“都是我,不过照片上的是工作状态的我。”
“你的工作是……”
“我的外号叫基因窃取者,你应该明白我的工作是什么了吧。”
麋因哦了一声,一边拖长音,一边咕噜噜转动着眼珠思考,“所以你的工作是……骗子,照片里的是骗人状态的你?”
知了没有反驳,看起来好像默认了。
“你来蓝星干什么?为什么会遇到流朱?”
她没有隐藏,非常直白且冷漠地说:“我来执行任务——窃取夏娃的基因。”
麋因的反应是目瞪口呆,“就算你三十年前来的,夏娃那时候也已经死了七十多年了,你到哪里弄到她的基因?”
知了却迅速捕捉到了一个华点,“夏娃真正消失的时间点是蓝星的新历105年,三十年前也就是新历190年我来到了这里,你怎么能确定夏娃那时候死了七十多年?难道你知道夏娃真正的死亡时间?”
“……”麋因心虚地别过脸,不想看她。
知了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也很对,夏娃过世这种大事件,确实应该通知蓝星上的本家。但你往深处想想,夏娃的遗体会怎么处理?”
麋因一怔,马上回道:“她不会把尸体送回来的,蓝星的局势很复杂,有很多想要复制她、利用她天才机械师的天赋的人,这太冒险了。”
“那星盟里难道就没有吗?”
知了的问题又把麋因问得一愣,麋因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星盟里当然也有,但是星盟这么大,可以藏木于林,想找到夏娃的坟怎么可能呢?”
知了指了指自己,“只要有我这种基因窃取者,就没那么难了。夏娃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一定会选择最保险的做法。而且当初夜游神大人发布任务时,是有切实证据的,夏娃就在蓝星上。”
麋因依然很不服,“我是现存唯一的后裔了,如果我都不清楚,那放眼蓝星恐怕也没人知道了。而且如果真的像你说的,夏娃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也一定把自己烧成一捧灰,撒大海里了,绝对不会留着等你来找。”
“所以说,我没找到啊。”知了也不生气,还走近了两步,俯身看着她,“我猜,马上夜游神就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她猜的很对,对达克沃克非常了解,五分钟后,麋因单独面对达克沃克时,就接到了他的口头命令:
“第三件任务,我要你找到夏娃的尸体。”
“……”麋因直勾勾看着他,盯了半天,才慢吞吞开口,“大哥,夏娃死了一百多年,她的名字都要从蓝星历史里消失了,我上哪去给你找她的尸体?”
他似乎非常笃定,满脸老神在在的表情看着麋因,“我说有就一定有,蓝星肯定会保存她的骨灰的,先不论她差一点变成抗虫烈士,光是她身上惊人的机械师天赋,联邦就绝对舍不得摧毁她的骨灰。”
“……”麋因无语到了极致,“我是她的后裔!现任的家主,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
“她防备着你们,这件事有什么可奇怪的吗?”达克沃克一句话把麋因整蒙了。
“她要是防备我们这些后裔,可以断绝家族的延续,不需要把我们搞回来维持这个破烂的家族……”
达克沃克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简洁地做了最后通牒,“我可以让知了帮你一起找,第三件任务需要尽快……”
麋因抬起一只手,“先等一下,之前我们说好了,复活知了之后,你要让我见一面靳京。”
“可以。”他点点头,站起身带着她离开了办公室,一路穿过灰白色走廊,进入了囚房一样的地下仓库。
几个人还待在笼子里,一个个蔫头耷脑精神不济。麋因一眼瞟过去,扫过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梓杉,趴在铁栏杆上百无聊赖的姜灿,还有泥塑木雕一样的风独,视线落在最后一个靳京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接,他惶然又焦急地往前挪了一点,麋因有片刻的触动,但马上就勉强压抑了下去。
达克沃克摊了摊手,“现在看见了,满意了?”
麋因忽然动了,她几步走到铁笼前,蹲下倾身过去,伸手进栏杆之间轻轻抚摸了一下靳京的侧脸。这应该是个温情时刻,直到她又凑近了过去,吻到他的嘴唇上,两人隔着栏杆轻微辗转缠绵的几秒,弄得达克沃克尴尬地朝一旁转开了视线。
“我又没有要他的命,你用不着演出这么生离死别的场面吧。”
麋因什么解释都没有,亲完了就掉头出门,剩下达克沃克一个人站在那里,还得替她解释两句,“不用急,如果这回她任务完成了,我答应她放了你。”
靳京只管怒气冲冲盯着他,盯得达克沃克尴尬地转身出了门,靳京才张开嘴唇,从舌底吐出一枚细小的金属棒似的东西,疑惑地盯着自己掌心。
“这是什么东西?”
旁边笼子的风独瞥了过来,立马认出了那个东西,“□□?她给了你一个□□。”
靳京若有所思,眼光从金属棒上移开,看向了门口。
接到了任务的麋因和知了又碰面了,这回她的态度有了稍微的变化,咂摸了一下组织了一番语言,“既然你这么了解达克沃克,那你说说,他为什么笃定夏娃在蓝星呢?”
知了没有详细地解释,大概是她懒得解释,“主人永远是对的,你只要相信就行,不要质疑他。”
“……”麋因抿起嘴唇,疑惑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两个品种不同,我们蓝星人就是喜欢质疑一切东西,你的这种没理由的信仰,在我们这叫做邪//教。”
知了也没对她的调侃生气,反而回忆起来一些过去的记忆,“你跟流朱真像,她也喜欢这么阴阳怪气地讲话,她还很有幽默感,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
麋因缓缓轻蹙起眉,“你好像……跟她的关系挺好,当初你不是直接坠落在蓝星被收藏起来了,你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还认识了流朱,是吗?”
知了还是不回答,保持着奇怪的沉默。麋因迷惑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提出,“我错了,你不是不能对达克沃克说谎,你也不是对他百分百地忠诚,你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实话。”
意识到了这个现实,麋因感觉到有了一些希望,试探地问:“你知道你的那些同事都恨透了夜游神达克沃克吗?没有人应该从别人手里租命活着,他对你们做的事就是剥削!”
知了的反应不大,“我没所谓,反正主人每期收的租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我也是他制造出来的。”
麋因一拧眉,还是非常不理解,“可是你的命掌控在他手里啊,他只要想,随时可以弄死你,这个你也不在乎吗?”
知了的目光放得很渺远,“我的命……就像一团浑浊的雾,大部分时间是死亡状态,等到主人需要的时候他会找人把我复活,反正生命就是种无聊的东西,有没有又能怎么样。”
“……”麋因彻底被她讲服了,吭哧了半天,才问出一个好奇的问题,“你这辈子,漫长的生命里,真的从来没体会过任何美好的、新奇的、幸福的片段吗?”
知了奇怪地瞟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某个画面。曾经有个下午,流朱站在窗□□入的光里,她穿着件毛茸茸的灰毛衣,胸前画着一只小猫,身后的女仆团有人在拉开彩带纸炮筒,有人喊生日快乐,只有知了莫名其妙站在那里,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流朱抱着女仆团送的礼物包装盒,发现了她的魂游状态,奇怪地问:“你没参加过生日派对?”
知了如实回话,“为什么要过生日?我们那边……没有生日的意识,难道你买的书架、牙刷、通讯器都要记得它们的出场日期吗?”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共同生活,流朱已经见过了她许多奇怪的细节和角度,所以多少见怪不怪了,“其实,你可以给自己定一个生日,生日不一定要用来记录你的出场日期,也可以是新生的那一天。”
“你生日哪天?”
麋因已经被她完全不按照逻辑的问话整无奈了,一点脾气也没有地回答:“我没有生日,我是战争孤儿。”
知了竟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有,我是9月20日,离秋分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