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平面上摆满了零件，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排列着，隐约可见一副嶙峋的银亮的金属骨架。

看着自己摆了两天的成果，叶子蝉挠了挠头顶的肉质触须，“差不多拼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沙米娜同样迷惑，“她不能自己复活吗？”

两个人一起看着平面，上面摆放的一堆零件纹丝不动。

叶子蝉摇摇头，“不行，她不能自己复活。”

麋因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她怒气冲冲，直奔亮白的平台前，冲着叶子蝉脸对脸说：“我要见达克沃克，现在，马上！”

叶子蝉审视了一遍她奇怪的怒气，“你找他干什么？”

麋因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坦白，“问问下一件任务是什么。”

她的举动把达克沃克都搞愣了，穿着休闲居家服就出来了，与麋因进行了短暂的对视后，他挑起了一侧的眉尾，“你想赶紧开始下一个任务？”

“对，但是这次完成之后，我有一个要求。”

他的好奇心更重了，“你还有要求？是什么？”

麋因轻轻咬了下后槽牙齿，说：“我要见靳京一面。”

他痛快地答应了，而且马上就把任务的内容提了出来，“修复知了，就是我给你的第二件差事。”

他用的是“修复”这个词，麋因也有点迷惑，但是想到自己是用一只手提箱把知了装回来的，一切好像也能解释清了。叶子蝉把她带到自己拼接了两天的工作平台上，麋因盯着满眼的散碎零件有点傻眼，“这是什么？”

叶子蝉一时没弄清她是在讥诮还是真的迷惑，于是真诚地回答：“这就是你带回来的知了。”

“我知道，但是……她是硅基生物吗？她跟你们不一样吗？”

沙米娜没心没肺地答：“她跟我们不太一样，但她确实是硅基生物。”

“……反正我没见过哪一种生物死成一滩还能复活的。”麋因一边吐槽，一边检视着平铺在眼前的各个身体组件，半天发现了一个华点，“她的头呢？”

叶子蝉从手提箱里捧出来……两半银亮亮晶灿灿的东西，“在这。”

麋因沉默地接过来，捧着十分沉重的金属组件观看了半天，然后诚恳地说：“她肯定不是一个硅基生物。她到底是什么？”

叶子蝉也有点拿不准，“知了是达克沃克亲自制造的，是他最喜欢的下属，也许她跟我们不一样也很有可能。”

麋因嘶了一声，感觉到有点恶心，“你说的亲自制造……不会是指，像深蓝男爵沙鲁制造沙米娜一样的制造吧？”

叶子蝉终于发觉了她不自在的症结，“你不喜欢科技繁殖出来的生命？”

麋因马上解释，“我没有，我不是。”

叶子蝉继续追击，“可你表现出来的就是，原来你也是个老古董！我以为夏娃的后裔会跟那些凡俗的人类不一样呢，结果你也看不起我们！”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就说了一句话，你能从里面得出这么多结论？”麋因一阵的莫名其妙，“而且你需要别人看得起吗？你当混血种不是当得挺自在的吗？”

叶子蝉豁然开朗，“那倒是，我不需要别人看得起。”

沙米娜终于忍不住站到两人之间，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我们不是在修知了吗？你们在吵什么？连吵架都不带着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集体霸凌？”

另外两个人全部把懵逼的表情转向她，叶子蝉眼光里充满了无奈，“你听不懂我们的话，还怪我们吵架不带着你，我很冤枉。这样吧，晚上我们两个自己吵，不带她，这样行了吧？”

麋因摇了摇头，把脸撇向一边，“天呐，没想到有一个时刻，我竟然会同情达克沃克，他每天要跟这些似人非人的下属在一块儿，也难怪他疯了。”

三个人互相调侃着工作了半天，麋因提出一条最有用的意见，“这些零件互相之间没有拼接的结构，没有卯榫、楔子之类的设计，也没留铆钉和螺丝的位置，那靠什么拼接在一起？”

叶子蝉和沙米娜被问蒙了，互相看了一眼，沙米娜一耸肩，呆呆地回答：“不知道，反正我是自己长在一起的。”

“……”麋因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从背包里把提米科玛掏出来，放在平面上打开，“帮我看看，这些是什么情况？”

小机器人趴在屏幕上看了半天，竟然露出了犹疑的模样，“这好像是个……闪客族。”

“啊？”麋因简直一惊，又把目光投向了平面上的一滩零件，“这是个闪客族？那就说得通了……但是，又不太像，我见过几个闪客族，就是普普通通的机器人而已。”

提米科玛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对，你听说过各种混血种，但是应该没听说过闪客族的混血种吧？”

“……”麋因的CPU都快要烧了，“机器人要怎么混血？生物学不存在了吗？”

提米科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摆在角落里的半个脑壳，“里面有个核心晶体，抠出来给我看看。”

麋因把那半边脑袋捧起来，沉甸甸地放到了电脑前，提米科玛抬眼看着她，“可能我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你忘了我只是一段程序，你得把核心链接给我，我才能扫描，光是用‘看’的没有用。”

麋因打开工具包，从坚硬的脑壳里把一片灰蓝色的核桃仁一样的东西抠出来，在指尖上摩挲了半天，有些犹豫地说：“这个东西……怎么链接给你看？除非用胶囊电子化之后，就好办了。”

提米科玛还在看着她，“那你还在等什么？平时不该马上开始嗑药开整了吗？”

麋因啧了一声，“问题是现在我有点毛病，我的脑子里面有一颗小肿瘤，不适宜再电子化了。”

提米科玛想了想，忽然提议，“如果有大量的能量输入，刺激核心重启，说不定她就能复活了。”

“大量的能量输入……”麋因忽然把电脑合起来一夹，把核心装进兜里，“我回家一趟。”

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学院路的机房里，结果在门口碰见了两个绝对没想到的人，四处张望的杨枝露和缩头缩脑的离珈站在路口，看起来正在堵她。麋因一脸莫名地走过去，先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转向了离珈，“你这是……终于对命运，哦不，是对你哥妥协了？那你当初就不要拖着我演习，弄得我好像个小丑。”

杨枝露往前一步，竟然把离珈挡在身后，一脸警觉的表情盯着麋因，“小心一点这个家伙，她现在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是装的。”

麋因头顶着一颗问号看着她，“您有贵干？”

杨枝露的眼光里流露出一点恐惧，但是仍勇敢地说：“我是来帮你的。”

麋因头顶的问号更多了，“你要是说你是来道歉的，我还更相信一点。”

现在轮到杨枝露疑惑了，“我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把我和林凇堵在脱衣舞俱乐部里，还对我们滥用私刑？”

杨枝露摆摆手，“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你忽然发疯了。”

麋因发出一阵尖刻的讥笑，“对，你要想到，有时候你把别人堵在地下室用私刑的时候，就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下回别再干了，懂了吗大小姐？”

杨枝露十分不服，“别叫我大小姐！而且，我今天就是为了你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东西，你到底是什么？”

麋因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盯着离珈，“快把你的未婚妻弄走，不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离珈更加不爽，“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现场只有麋因是纯粹的闹心和头痛，她一手抱着自己的破背包，一手捂着脑壳顶上，最后妥协了，“行，你们愿意跟就跟吧，但是别影响我的要紧事。”

杨枝露是第一次深入学院路电子街，这个逼仄杂乱的商业小街道对她来说，就跟贫民窟没有区别，她有点害怕地缩在离珈的侧后位，一边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经过的各种路人，有装置崭新的学生，还有牵着钢铁陆行鸟的商人，大家都来去匆匆的。

麋因租的机库在电子街深处，原本是一间地下停车场改装的。她沿着墙梯一路下去，好像钻进了一只黑暗怪兽的咽喉。随着入口检测器查询到人的温度，地下机库的顶灯立马亮起，将眼前没有完工的苍蓝迷因号暴露。

离珈当时惊呆了，“你在……制造新的机甲？是参加本届印视杯用的吗？你要在八强赛里换机甲？”

麋因没有工夫应付他们，随口回答：“对，御虫女王号损坏太严重了，与其费尽了工夫和材料抢修，不如把新机甲完成。”

离珈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吐槽，“反正一般人不可能想造就造，从设计到磨合一台新的机型是很……漫长的。”

麋因把提米科玛和知了的核心都掏出来，顺着悬梯爬上机甲支架，打开了驾驶舱钻进去，研究着还是一团乱麻的线路。下面的杨枝露把离珈揪过来，连连比划着低声问他，“她在上面干什么？”

离珈只能无奈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就是机械师的那些事呗。”

杨枝露双手交叉，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号，“不对，她一定在上面鼓捣些阴谋！麋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你一直都被她骗了。”

离珈头痛地琢磨了一会儿，“后半句我承认，但是前半句完全是你想象出来的。”

杨枝露气哄哄地打开了通讯器，又把那张照片找出来呈现在他的眼前，照片里的麋因跟一个怪物也区别不大，她双眼泛蓝，拱起的青筋就像电线一样，在苍白的皮肤下面延展。看着那一幕，离珈默默吞了吞唾沫，正巧头顶响起了焊接的声音，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现在也不需要压低声音说话了，甚至还要用喊的才能听得清，杨枝露扯着喉咙大叫，“她根本没当回事，你得强硬一些，上去跟她严肃地说一说。”

离珈只感觉荒诞，“从来都是她对我强硬，你的要求有点过分。”

杨枝露十分认真地看着，用一种拯救的语气说：“我知道，哥哥你一直被她控制，别怕，我来了，你现在自由了。”

“……啊？”离珈满头雾水，就看见杨枝露沿着舷梯，颤颤巍巍地踩着白色小高跟爬了上去。

麋因通过几个焊接点，把传感器和核心链接起来，冲着驾驶舱角落的提米科玛大喊：“我数一二三，你就启动机甲的核心能源系统，让大量的电力通过她。”

提米科玛也暴躁地大叫：“太粗糙了！万一失败……”

“反正她已经死了，还能坏到哪去？”

提米科玛摆烂地哼了一声，麋因已经开始数数，“一——二——”

提米科玛又多问了一句，“如果她真的活了，那现在没有身体在这里……你觉得能发生什么？”

麋因的三还没喊出来，杨枝露倒沿着舷梯爬上了驾驶舱，看见麋因背对着驾驶舱入口蹲在那里捣鼓什么东西。杨枝露几步踏着小高跟过来，正要从背后拍她的肩膀，引起麋因的注意力，忽然听见一声大叫“三！”

提米科玛跟着也大叫了一声，“启动！”

整个机甲发出一声窒息的机械运作声，就好像机甲抽搐了一下，空气仿佛凝滞了瞬间，这下抽搐导致驾驶舱也失去了平衡，把麋因和杨枝露一起从这一端倾斜滑行到了另一端，两个人叠在一起互相头和脚相对着。

麋因的脑袋撞到了舱壁上，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又听到了一声杨枝露的尖叫，面前出现了一团蓝色的幻光，就好像一条幽灵一样，模模糊糊边缘缥缈地浮在空中。

麋因终于感到了惶恐，仰头看着浮在半空的蓝光，双手举起示意对方不要冲动，“你、你是知了吗？”

对方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嘶嘶声，有点像昆虫的嘶鸣。麋因又尝试着跟她沟通，“别怕，我们都没有恶意，不过你睡了很久……”

离珈听到了巨响，还在地面看见了机甲忽然抽风，也赶紧沿着舷梯爬上来，结果刚露头就看见了半空里一团蓝光，像个烟气与光组成的幽灵一样怒视着自己，他立马发出一声大叫，“什么鬼东西？妈呀！”

杨枝露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看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指着面前的东西尖叫，“我就说麋因有问题，她鼓捣出来了一个……怪物。我知道了！她一定跟她的祖先一样，意图毁灭世界！她想把蓝星毁灭了！”

麋因被她气得差点爆粗，刚想骂两句，眼前悬停在半空的知了先一步有了动作，她轻盈地漂浮了两圈，冲着麋因身后的杨枝露撞了上去，就像一团强冷空气经过，把她扑得往后一跌，撞在舱壁上，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离珈立马掏出武器，但知了还是更快，她调转了方向，把离珈整个人夹带了起来，直接从悬梯的孔洞里丢了下去，他匆忙落地没有准备，摔得够呛，只剩下低迷的哀叫和呻吟声。

最后，她转向了麋因。吓得麋因急忙发动语言攻势，“先我听说！我是按照你的主人夜游神达克沃克的意思复活你的，我是夏娃的后裔，我没有恶意，我们暂时是站一队的。”

知了的动作果然一停，从那团看不出轮廓更遑论五官的脸上，酝酿出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她用融化了一样的嗓子问：“你是夏娃的后裔？那现在……是多少年了？我死了多久？”

麋因犹犹豫豫地回答：“新历221年。”

“这么久了……”她似乎有片刻的惆怅，冲天而起，灵体携带着冷气团冲出了地下机库。

半晌后，麋因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先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杨枝露，她没事，就是头上出现了一个大包。然后再走到被吹歪了的提米科玛面前，问它：“刚才那是什么情况？我们到底成功了没有？”

“应该是成功了。”小机器人竟然做出了松了口气的表现，“闪客族只是寄居在金属壳子里的程序，所以刚才看见的是她的本体，现在她应该是返回自己本来的躯壳了。”

麋因想了想，问了个更复杂的问题，“闪客族和机器人有区别吗？程序怎么能和碳基生物混血呢？”

提米科玛想了一会儿，“那我就不太懂了，毕竟我也是有极限的，最起码，我不能生孩子。”

“……”麋因无奈地看着它，“你好像越来越贫，越来越不正经了，不会是因为跟我一起太久了吧？”

楼下躺在地上的离珈还在辗转着呻吟，“有没有人能来看看我……”

平面上那一大堆破烂一样的零件忽然间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在凌乱的震颤和声响里，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催动，这些零件纷纷自动向着中间汇聚，自动自发地拼接在一起，瞬间拼回了一具完整的金属骨架，银白簇亮地凝停在半空，背后断成几节的羽翼也拼接完整了。一股蓝色的光团，一路涌动着钻进了新鲜出炉的腔子，吓得旁边的叶子蝉和沙米娜一愣一愣，两个人都不敢稍微动一动。

半空中的躯壳终于降落下来，知了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又扭了扭脑壳，让一条金属的颈椎吱嘎作响，然后才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同事，冷冷说：“主人在吗？”

叶子蝉在寂静当中点了点头，知了没做回应，径直一转身走出了两步，忽然停下看了看自己没有皮肤的金属骨架，咔嚓一下眨动了两下眼睛，浑身开始生长出一层与人类相似的皮肤，转眼间变成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类少女，白皙柔软，青春可爱，如果光看脸忽略她冷冰冰的神情的话。

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沙米娜撅起嘴，不情不愿嘀咕了一声，“行了，那条主人最喜欢的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