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的轰鸣声撕裂暮色,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成模糊的流光,谷音闭眼揉着太阳穴,提高音量,“郑聿嘉!”
声浪吞没了她的声音,他置若罔闻地握着方向盘,直到车辆驶入覃湖公园的僻静小道,才猛地刹停。
车门被用力推开,谷音快步下车就要离开。
郑聿嘉迅速追上拉住她手腕,她回头,发丝被风吹得纷飞,“你有病?你有病?”
蹙起的眉间没有怒气,只有纯粹的困惑,像在认真求证他反常行为的病理成因。
湖风卷起芦苇荡的碎屑,乌云在远处缓慢翻滚。
她未施粉黛的脸只有眉笔勾勒过的痕迹,车厘子色的唇彩却浓烈得像血,在黑色露肩装的衬托下愈发灼目。
郑聿嘉侧头看向倒伏的芦苇丛,“这不都是你造成的?”
“关我什么事。”
“你食言,撒谎,欺骗。”他每说一个词就逼近一步。
谷音抽回手,“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芦苇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嘲笑声,她的话语比湖风更冷,“对,那年就是在画饼。”
“想到能摆脱你,我高兴得连夜收拾行李。”
“只要能骗到你,什么承诺我都说得出口。”
暮色中,她车厘子色的唇瓣随着吐字轻轻开合,每个音节都裹着冰碴,从那样丰润的弧度里跌落,砸得人心口发空。
风卷起她的发丝缠上他手腕。
郑聿嘉盯着那两片翕动的红唇,一时发懵。
身后,大片乌云如墨汁般倾轧而来,狂风撕扯着整片芦苇荡。
郑聿嘉将谷音抵在车身,双手撑在她两侧。
她的长发在风中疯狂舞动,几乎要将整张脸吞噬。
“放开我。”
她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清冷如冰棱。
他抬手拨开黏在她脸颊的发丝,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肤。
天地间只剩浓墨重彩的黑——
乌云的墨黑,车身的哑光黑,她衣着的绸黑。
飞扬的发丝更是融进了夜色。
唯有那抹车厘子色的唇,是这混沌天地间唯一的血色。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郑聿嘉心头。
她美得惊心,美得——
极致有鬼相,有鬼魅感。
是一种超越常规、危险、令人心悸的极致美丽。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有鬼。
美达到极致,反而给人一种非人间的近乎妖异的感觉。
美得不像活物,因此带上了鬼的虚无与缥缈。
极致的美丽,往往是短暂的、易碎的、正在消逝的。
也过于强烈,不取悦你,而是震慑,甚至伤害你。
让人在心生向往的同时感到恐惧和自惭形秽。
美得令人产生执念,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甚至毁灭。
美得近乎悲怆,艳到令人悚然。
狂风卷着芦苇的碎屑扑打在车身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郑聿嘉的手臂仍撑在她身侧,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谷音。”
“我们真的要这样永远互不待见?”
乌云沉沉压下来,远处湖面泛起危险的涟漪。
他低头,伸手轻抚她被吹得冰凉的脸颊,“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谷音的睫毛轻轻颤动,发丝不断拂过他的手腕,像某种无言的抗拒。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们变得只会针锋相对?”
这些话在他心里盘桓太久。
久到每次看见她冷着脸从身边走过,都会想起那个会脆生生喊“阿聿哥哥”的小女孩。
曾经他牵着那只软软的小手走遍锦芙壹号的每一条小径,逢人就炫耀“这是我最宝贝的妹妹”。
如今她确实成了女王,却再也不会对他笑。
高中时还能说是年少气盛。
可现在......
他是真的不想和最重要的童年玩伴形同陌路。
第一滴雨砸在车顶,像颗沉重的叹息。
“迄今为止,我整整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你占了我十八年。”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而你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我也存在了十八年。”
暴雨猝然倾泻,雨点密集地砸在车顶发出鼓点般的声响。
郑聿嘉俯身,抬手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
雨水顺着两人相贴的皮肤蜿蜒而下。
雨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布料紧紧贴着脊背。
那些年一起逃过的课,分享的冰淇淋,他替她挡过的架,她替他写过的罚抄——
难道这些都能像雨水一样流走吗?
谷音推开他,湿透的发丝黏在脸颊。
她抹了把脸,将长发捋到脑后,露出被雨水洗得愈发苍白的脸,雨珠从她眉骨滑落,悬在鼻尖摇摇欲坠。
郑聿嘉低头,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再抬头时咬肌紧绷,手背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清晰。
“你就这么讨厌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似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力度。
雷声从湖面滚过,在天幕炸开苍白的闪光。
谷音抬起眼帘,雨水沿着她精致的面部线条流淌。
在那滴雨珠从郑聿嘉睫毛坠落的刹那,谷音唇间终于逸出那个单字。
“对。”
雨声霎时吞没了这个字,却又清晰得刺耳。
**
连绵三日的阴雨终于放晴,郑聿嘉的车队便浩浩荡荡驶向邻市。
谷音朋友圈里刷屏的蓝天白云下,他戴着墨镜倚在宝马M8车头的照片配文:[晒晒发霉的脑子]
蒲叶在一旁尽收眼底,“我要是知道会生出这种儿子,当年直接打胎药当饭吃。”
是超跑俱乐部的常客,私人会所的VIP,极限运动名单上的熟面孔。
圈内人戏称他“郑少玩得起”,可这“玩”字背后,是家族用金山银海堆出的底气。
说他纨绔吧,可他偏偏缺大德而又不失小节。
翻到最后一张合照,郑聿嘉和柳轻纱站在C位。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懒散比耶,嘴角噙着惯有的玩世不恭。
柳轻纱穿着香芋紫方领短裙,双手挽住他胳膊,脸颊微微靠向他肩头,笑出恰到好处的梨涡。
“居然带柳轻纱去了?”林姝薇夺过谷音的手机,放大照片,“之前不是说连面都没见过?”
蒲叶:“柳轻纱暗恋他多少年了,现在订婚梦圆,怕不是每天笑着醒来。”
“你说是不是听说音音要回国,她急着宣示主权?”
“那误会大了。”
林姝薇滑动屏幕,“柳轻纱……漂亮是漂亮,就是我总感觉她时时刻刻端着架子,给人一种表面温和,背地里瞧不起人的感觉。”
蒲叶轻笑,“柳轻纱确实是联姻的绝佳人选,温柔得体家世相当。但我听席晟说,郑聿嘉根本不在意。在郑聿嘉眼里,这就是场资源置换。”
“郑聿嘉的意思是,反正逃不掉,柳轻纱爱演恩爱就演,他要是配合算他输。”
林姝薇正要接话,指尖习惯性下拉刷新时,一条新动态突然弹出。
郑聿嘉刚发的视频里,开头就是柳轻纱娇嗲的画外音,“老公,我开始拍了哦。”
“这就叫上老公了?”
林姝薇挑眉,“她倒是迫不及待。”
视频里隧道灯光流泻成金色丝带,M8的引擎轰鸣震得手机扬声器发颤,郑聿嘉单手握方向盘,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峻,提速时,喉结随着换挡动作轻轻滚动。
“啧,这副皮相确实能骗人。”蒲叶阴阳怪气地点评,“怪不得让柳大小姐痴恋这么多年。”
三人盯着手机屏幕,隧道灯光在郑聿嘉侧脸流转成危险的流光。
蒲叶突然咂舌,“这车速也太疯了,他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病?”
“郑家居然还能忍他这样挥霍,”林姝薇摇头,“真是够宽容的。”
“谁说的,”林姝薇压低声音,“我知道上周他还在公司和郑叔吵得摔门而去,整层楼都知道。”
一直沉默的谷音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二十三岁了,还像个巨婴。”
“还得是我们音音,”蒲叶笑着撞她肩膀,“一开口就戳心窝子。”
窗外晴光正好,视频里却仍是隧道无尽的暗色
林姝薇轻嗤:“白白糟蹋了聿嘉这么好听的名字,明明该是个端方君子才对。”
聿:学识渊博、志向远大与才华横溢?。
嘉:为美好、吉祥与赞美之义。
郑聿嘉:彻头彻尾的反义词。
平生最厌读书,翻两页财报就犯困,人生志向是躺在钞票堆里醉生梦死。
所谓才华横溢,倒体现在飙车甩开三辆警车不费劲,以及气死人的本事堪称登峰造极。
那张骗人的俊脸下,藏着一肚子离经叛道的坏水。
看着贵重,碰着见血。
名字里的“嘉”字更是个天大笑话,被他祸害过的谷音都说该改成“恶”字才贴切。
偏生这副德行,还总有女人前赴后继往他这团烈火里扑,最后无一例外被烧得渣都不剩。
蒲叶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笑着揶揄道:“柳轻纱这辈子都收服不了郑聿嘉。”
“废话,”林姝薇端起咖啡杯,“她那套温良恭俭让,对付普通纨绔还行,对郑聿嘉?唬不住的。郑聿嘉的性格在我们这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难搞。”
顽劣不羁的纨绔,骨子里浸着世家子的傲慢,恣意妄为,活得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飓风。
“也不知道谁能治得了这混世魔王。”蒲叶托腮望向窗外,晴光在玻璃杯沿折出碎钻般的光点,“总不能真让他这么疯到四十岁吧?”
“除非......”
林姝薇笑起来,“出现个比他更混世的主儿。”
“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