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谷音回国满三个月,也是她二十二岁生日。
为维持两家表面和睦,郑父特意让郑聿嘉带着众人前往濛山避暑。
濛山海拔适中,雾中翠林与木质步道近年颇受欢迎,正适合谷音这种特定性恐高患者,只要环境安全可控,她便能享受山色。
三小时车程里,商务车上分工明确。
席晟、武池和郑聿嘉轮流驾驶,后排三位女士裹着薄毯闲谈小憩。
男人们将服务精神贯彻到底,下车时自觉拎起所有行李。
山脚售票处,工作人员反复叮嘱:“外套穿好,入夜后山顶会骤冷。务必集体行动,切勿单独出行。”
郑聿嘉接过一叠门票,谷音抬头望向上山步道。
雾霭如轻纱缠绕林间,石阶蜿蜒没入翠色深处。
他将票递到她眼前,“拿着。”
谷音毫不留情地抽走。
蒲叶在一旁说:“郑少今日倒是殷勤。”
武池已经扛起三人的背包往前冲,“赶紧的!半山腰云海咖啡厅限量供应舒芙蕾!”
郑聿嘉收回手插进兜里,转身大步跟上队伍。
山间清风拂过林梢,一行人沿着木质步道悠然上行,三位女士走在前面,时而停在雾霭缭绕的观景台拍照,时而俯身轻抚路旁的野生铃兰。
男人们跟在后方,武池和席晟轮流提着包包,郑聿嘉则单手插兜落在最后,墨镜下的目光偶尔掠过风景。
半小时后,云海咖啡厅的木制招牌映入眼帘。
谷音刚推开沉重的橡木门,彩色礼花便簌簌落下。
整个空间被香槟玫瑰与银白气球装点,玻璃窗外是流动的云海,窗内悬挂着“Happy Birthday”的鎏金英文旗。
服务生推着覆有缎布的黑金餐车走来,三层蛋糕上立着精致的翻糖山景造型,正是那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的顶级甜品店标志。
蒲叶笑着将镶嵌珍珠的生日帽戴在谷音发间,林姝薇则点燃顶端数字“22”的烟花蜡烛。
“惊喜!”蒲叶从身后抱住谷音,“某位少爷难得愿意配合我们折腾。”
“你们……”谷音无奈又惊喜。
蒲叶搂着她走向中央座位,林姝薇推着餐车唱起生日歌,武池和席晟立即加入,其他客人也笑着鼓掌,唯有郑聿嘉径直走向座位,将背影留给喧闹。
“怎么样!”蒲叶凑在谷音耳边邀功,“寿星快许愿吹蜡烛!”
林姝薇将餐车推到面前,武池夸张地弯腰,说道!“请女神许愿——”
谷音无奈轻笑,闭上眼睛。
郑聿嘉看见她唇角那抹程式化的弧度,扯出个讥讽的笑。
都这种时候,她仍然舍不得笑得真诚点。
装。
愿望许完,睁眼的瞬间,礼物如潮水般涌来。
谷音看着堆成小山的礼盒蹙眉,“这么多怎么拿?”
“存咖啡厅就行!”武池忙着摆蛋糕。
林姝薇看向角落,“郑聿嘉,你的礼物呢?”
郑聿嘉置之不理,偏头啜饮冰饮。
谷音淡淡道:“没有最好。”
他猛然转头看她,她却已移开视线。
席晟急忙打圆场。
“先拆礼物!拆完吃特色菌菇火锅!”
刀叉划过包装纸的声响暂时填补了空气里的空白。
饭后继续上山。
途中,席晟故意落后几步,与郑聿嘉并肩而行,压低声音询问:“你今天怎么一直臭着脸?好歹是谷音生日,给点面子?”
“她给过我面子?”郑聿嘉迈步踩碎枯枝,“没有。”
“那我凭什么?就凭她生日我就得让着?”
“到底怎么了?”席晟拉住他胳膊,“自从上次飙车带她回来,你就这副德行。”
山风卷起郑聿嘉的衣角,他甩开手大步向前。
“没怎么。”
席晟挡在他面前,“还在气她当年骗你说要给你过生日,结果早就飞去瑞士陪言律轻坐过山车?”
“我那么记仇?”
他讥笑,“你真会幻想。”
但他当初气的确实是这个。
任谁被作对多年的邻家妹妹突然示好,说要策划“永生难忘的成年生日”,都会生出几分期待。
他甚至暗自想过,或许这是破冰的契机。
生日那天从日暮等到深夜,派对气球都耷拉了,谷音始终没出现。
直到有人刷到言律轻的朋友圈:瑞士垂直过山车的四宫格照片里,谷音正对着镜头笑,发丝被高空风吹得飞扬。
那个坐跳楼机都腿软的恐高患者,此刻在百米高空笑得明媚。
郑聿嘉盯着手机屏看了很久,什么也没说,直到烟灰烫到手背才回神。
他连抽两根烟,才拨通电话过去质问。
若不是在场的人不少,他情绪还会更激动。
气什么?
气她骗他,气她的恐高偏偏对别人失效,气她和他曾经有过过节的男人玩一起。
初三那年。
市足球决赛日,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出橡胶味,附中与一中的对决引得看台座无虚席。
当言律轻穿着白色队服入场时,一中女生区瞬间爆发出小小的骚动。
“两个帅哥队长对决!今天真是眼福不浅!”
谷音正随着拉拉队在场边热身,手中的金色花球突然脱手滚向球场。
郑聿嘉刚要弯腰,言律轻已抢先拾起,递还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谷音的手心。
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同时笑起来,阳光把他们的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上半场结束哨响,拉拉队忙着分发矿泉水。
言律轻径直跑到谷音面前,接过她手中的水瓶仰头畅饮,喉结滚动时看台又响起一片惊呼。
郑聿嘉扯起衣摆擦汗,分明的腹肌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走到谷音面前伸手,摊开掌心,“水。”
谷音瞥他一眼,弯腰取水,目光扫过他腹肌,蓦地用冰凉瓶身怼向他腹部。
“卧槽。”郑聿嘉接过,猛灌几口后,用剩还半瓶水的塑料瓶敲了敲她脑袋。
谷音抬手要推开,却反被他扣住手腕拽进怀里。
他搂着她肩膀,慢悠悠将矿泉水瓶立在她头顶,不怕死地笑道:“你头型还挺适合当瓶架。”
谷音立即屈肘撞向他腹部,郑聿嘉吃痛弯腰,竟就势在她肩头咬了一口。
齿痕在雪白肌肤上泛出红印,像盖了个嚣张的章。
言律轻将一切尽收眼底,“你们在谈恋爱?”
谷音挣脱,“不可能!”
郑聿嘉揉着肚子直起身,言律轻点头,“那应该不是。听这语气倒是避之不及。”
“嗯。”谷音退开两步。
言律轻忽然转向她,目光扫过郑聿嘉绷紧的下颌线,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而且你们也不般配。”
他向前半步轻声补充,“你适合另一种。”
谷音好奇挑眉,“哪种?”
言律轻的话语清晰落在耳里,“我这种。”
“你这种就更别想了。”
郑聿嘉吊儿郎当地回道,“赢得了一中再说。”
下半场哨声响起,球场已然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言律轻和郑聿嘉已经揪着对方衣领对峙。
起因是言律轻指控一中队员故意绊倒附中前锋,郑聿嘉当即护短反驳。
两人额头几乎相抵,像两只炸毛的雄狮。
裁判冲进来分开他们,郑聿嘉还死死攥着言律轻的球衣。
所谓调解不过是草草了事,但战火早已蔓延到每个角落,重新开赛后,言律轻一记传球狠狠闷在郑聿嘉腹大腿处,郑聿嘉当场跪倒在地。
裁判的终场哨声与欢呼声同时炸响。
后来,言律轻挂着金牌走向拉拉队,对正在收拾花球的谷音说:“我这种,比他那种靠谱些吧?”
这么多年过去,那枚金牌的反光,还时不时扎进郑聿嘉的梦里。
山风掠过树梢,他一把扯开卫衣领口,像是被回忆勒得窒息,“我讨厌她需要什么理由。”
“讨厌她,不是因为任何人引起的。”
“我就纯粹讨厌她这个人。”
席晟:“……”
山顶的风掠过观景台,谷音正凭栏远眺,郑聿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贴近,“怎么,言律轻不在,你这恐高症倒是痊愈了?”
谷音充耳不闻,继续迎着风,整理被吹乱的鬓发。
半晌,直到温热呼吸喷在耳畔,带着低笑的男声响起,“睁眼。”
她睁开眼,一串冰透澄澈的水晶手链悬在眼前,每颗珠子都裹着山间流光。
“拿着,”他语气懒散不羁,“走个过场。”
见她偏头不语,他歪着脑袋补充:“不要我扔了。”
话音未落,谷音抓过手链,他刚勾起唇角说“就当喂狗了”,她反手就扬起手臂将手链抛向深渊。
“……”
“谷音!”
“你有病?!“郑聿嘉攥住她手腕,指节掐得发白。
“怎么了。”
她平静地看着山下,“我扔下去喂野狗。”
“你他妈知不知道那——”他骤然收声,甩开她的手腕,“我他妈才想把你扔下去喂野狗。”
郑聿嘉转身,走向同伴,武池刚张嘴准备和他搭话,就被他堵了回去,“滚,别烦。”
武池一脸懵逼,看向席晟,席晟耸肩表示无奈。
郑聿嘉靠在岩壁边连抽两根烟,才走回来哑声吩咐两人:“叫她们过来下山。”
武池领着蒲叶和林姝薇过来,他盯着手机屏闷声问:“她呢?”
“音音说去旁边逛逛,”蒲叶晃了晃手机,指了指一旁的栈道,“刚发消息说已经往那儿走了。”
席晟皱眉,“景区明明规定不能单独行动,你们怎么不拦着?”
林姝薇:“她直接发消息说的,怎么拦?刚刚见她和郑聿嘉搁一起,我们以为郑聿嘉会顾着她的。”
郑聿嘉齿间迸出个“啧”声,打火机盖啪嗒开合数次才点燃烟。
武池凑近些,“那现在咋办?”
“告知工作人员?”
灰白色烟圈融进山雾里,郑聿嘉烦躁地抹了把脸,“能怎么办?”
“他妈的。”
最后一个字混着烟草余烬吐出来: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