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雾雨确认,裴衍烬的病越来越重了。
“出去培训的阿姨依旧没有回来?”
姜雾雨看着裴衍烬将一杯水递给她,没有接。
男人黑眸失落地垂下,轻轻将水杯放在桌面上。
“是我不让他们回来。”他近乎自暴自弃道。
姜雾雨并不喜欢这个答案,“人家什么也没有做错,你不能剥夺别人的工作。”
裴衍烬喉结滚了滚,“工资一切正常。”
“裴衍烬,我对阿姨的关心远多于你。”
清冷的话语如同审判,洞悉了裴衍烬卑劣又扭曲的内心,降下鞭挞。
他手一抖,盛满精心的餐食掉落,昂贵的白瓷盘碎裂一地,混合着黏腻的食物碎屑,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扎眼肮脏的痕迹。
姜雾雨蹙了下眉,抬眸看向裴衍烬。
那并非是谴责或是怪罪的神情,只是单纯的探究与疑惑。
裴衍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地清理了残骸。
随后,姜雾雨收到了加倍加量的早餐。
“我吃不完这么多。”
姜雾雨把餐盘往裴衍烬的方向推了推。
裴衍烬并没有坐在姜雾雨的对面,只是站着,垂眸看着那一盘满满当当的早餐,眸光晦暗不明。
“这是赔偿,赔偿多出来的等待时间。”
这个回答成功让姜雾雨冷笑了一声。
“恕我实在理解不了这个逻辑。”
得到这个反应,裴衍烬也不说话,晦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姜雾雨,好似不看到她吃完不罢休。
姜雾雨被盯得如芒在背,如同嚼蜡,囫囵地塞了两口对付,便溜下餐桌。
直到将卧室的门紧闭,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才堪堪消失,姜雾雨暗暗松了口气。
接连几天,裴衍烬都是如此一反常态。
姜雾雨觉得他是被刺激到了,但具体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她有些拿不准。
是她假惺惺地利用他离婚,是姜明志强硬地塞人,还是她发现他半夜在她的房间里。
不,一定不是最后一点。
姜雾雨直觉,裴衍烬被发现如此下流的行为后,好像撕破了他身为裴家掌权人的伪装,相较于之前更加肆无忌谈。
呸,真是不要脸。
她不知道,餐桌旁,裴衍烬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咬了两口的吐司,挂着唇瓣形状奶渍的杯壁,身体紧绷,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或许是说服了自己浪费粮食可耻,他伸手将餐盘拉向自己,指尖用力到泛白,捏着银叉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凸起。
姜雾雨真正被裴衍烬吓到,是下雨天的晚上,淅沥的雨水似丝线,木偶般牵连掌控着每一株嫩芽的生机。
从二楼的阳台望出去,近处暮色沉沉一片祥和,眺望远山隐隐勾勒成画。
鼻尖泥土的腥味让姜雾雨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连心脏仿佛也在此刻达到了天人合一般的平和。
可惜,一滴脱离轨迹的雨水打湿了姜雾雨的睫毛。
她低头擦去,眼眸垂落,余光却刚好看见庭院的一角,站着个人影。
瞬间,姜雾雨的呼吸近乎停滞。
她穿的单薄,形单影只无依无靠,意识到有个身影一直躲藏在树荫下观察她的那一刻,心跳乱序。
姜雾雨捂着胸口,黛眉蹙起,心悸的濒死感让她摇摇欲坠。
树荫下的人影动了,借着月光,姜雾雨看见了那张神鬼共泣的面容。
裴衍烬那双阴鸷漆黑的眼眸让她头皮发麻,精神紧绷。
她好似迷雾中被冷冬针叶林苍狼盯上的猎物,孱弱、迷惘、颤抖。
姜雾雨顺着墙壁软下了身子,蜷缩成一团。
胡乱跳动的心脏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神发直地看向深蓝色的夜空,是大脑唯一能够接收到的信息。
“对不起......对不起......”
裴衍烬明明紧揽着姜雾雨,却总觉地指尖的人即将如流水般消散。
姜雾雨艰难喘过气。
她应该是要硬气起来骂他的,可是层层黑影在眼前浮现,她害怕地向后躲,丝毫不在意冰凉瓷砖上的水渍,瑟缩着试图挣脱开裴衍烬。
“离开我......”这不是气话,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抗拒。
“滚开!”
姜雾雨面上布满泪痕,那双眼眸湿润如水,瞳仁中满是倔强。
“裴衍烬,我不管你有什么病,都离我远一点。”
姜雾雨自觉从来没有比眼下更绝情的自己了,男人破碎的神色衬托地她像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她知道,从前她在他心中柔软、温和,可这些如羽毛般轻柔的品质没有办法抵挡她付出真心后裴衍烬带给她的伤害,谎言的荆棘深深刺痛姜雾雨。
此刻,她正在抽出那泣血的荆棘,狠狠地鞭笞着裴衍烬,返还所有的苦痛。
“你真的很恶心。”姜雾雨嗓音冰冷。
“我在想,要是外人知道,你像个阳/痿扭曲的变态一样,半夜闯入妻子的房间窥视,他们会怎么想。”
她听到了他的喘息,粗粝难堪。
“你裴氏的员工会不会把你当成笑话,裴老爷子会不会后悔栽培你,然后我的父亲姜明志,会贪婪地吞下你的所有财产。”
夜色是最好的伪装,也是诱导真心话的最佳药剂。
姜雾雨的手脚冰凉,可心脏跳动地剧烈。
她看见裴衍烬痛苦的模样,是陷入泥泞艰难呼吸却被淤泥堵住所有腮的鱼,是坠于井底羽翼尽断声声泣血的鸟。
姜雾雨抹尽脸上泪痕,审视着面前的人。
“喜欢我这样对你吗?我的...丈夫。”
裴衍烬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静止着,僵硬地如同雨夜基督教堂门前赎罪的石雕。
最终,石雕好似被恶魔蛊惑,他薄唇颤抖,吐露出湿热糜烂的声音。
“喜欢。”
“你说……什么?”
姜雾雨如遭惊雷,怔在原地。
裴衍烬目光深邃,渐渐逼近。
姜雾雨被震惊地忘记了躲,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将她逼到墙角。
“我说喜欢,姜雾雨。”
裴衍烬漆黑的眸子紧盯着面前的少女,粘稠的、浑浊的空气在两人间缓慢流淌。
“我说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苍白的指骨还悬着尚未流淌殆尽的雨水,冰冷的好似冷血动物的触感贴近姜雾雨的脸侧。
力道轻得像是羽毛,可每一寸神经末梢都感受到了心惊。
姜雾雨瑟缩在墙角,避无可避。
她的脑海中几乎演练出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全过程。
她被胁迫,挣扎无果,泪流不止,痛苦万分。
自从结婚呢天起,这个未来在姜雾雨的脑海中排练了千千万万遍。
如今,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将落下,她也好像体验到了路易十六那愁苦的心情,怨恨、不甘、可笑。
湿润的呼吸打在鼻翼,男人漂亮的盒型鼻尖近在咫尺。
苍白的下巴紧绷,宛如匍匐蓄力奋力一击的野兽。
姜雾雨轻薄的眼睑落下,遮住了满是恐惧和逃避的眼睛。
逃避不开,她也不愿正面面对。
但等了许久,那预想中似蛇毒的啃噬依旧没有落下。
她轻颤着睫毛睁眼,发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阳台外的雨依旧淅沥冰凉,阳台内不见一丝温度,好似刚才暧昧粘稠的气氛从未发生。
忐忑的心情持续了几天,直到裴氏宴会即将开始,造型师服装师带着华贵的礼服上门,姜雾雨才再次见到了裴衍烬。
坦白说,姜雾雨这几天一直在躲着裴衍烬。
她看不穿他的心思,又没有勇气试探,害怕殃及自身。
她是胆小鬼,一个试图逃离的胆小鬼。
几天没见,裴衍烬立于灯光下的身影依旧修长,他慢条斯理地更换着手腕上的袖扣。
眸光冷漠,并无对手中昂贵装饰的任何欣赏,反而透露着不耐。
一旁的造型师偷瞄着裴衍烬的表情,战战兢兢。
姜雾雨惊觉,裴衍烬似乎比前几日消瘦了几分,下颌线的弧度刺痛着她的眼睛。
她刻意不去和他对视。
说是避如蛇蝎也不为过。
自从那日姜雾雨发现裴衍烬会在半夜进入她的房间,她就严防死守,关紧房门。
哪怕如此空气不流通,睡眠质量极具下降,她也不可能再给裴衍烬这个疯子任何可乘之机。
疯子。
直到造型师关上门的前一瞬,姜雾雨依旧能够感觉到那道如芒刺背的目光。
“这是裴总选的。”
造型师的介绍打破了她的僵硬。
姜雾雨看向那件坠满珠宝的长裙,淡粉、明媚、优雅。
姜雾雨之前总是穿白色,一方面是姜明志的要求,白色显得姜雾雨整个人无辜又脆弱,是姜家养出来的好女儿,另一方面白色显得无趣又无聊,是姜雾雨不会出错的选择。
但没想到裴衍烬会选择如此一件明亮的粉色长裙,薄纱轻盈,碎钻闪烁,姜雾雨只觉得,心思沉重如她,并不适合这样的裙子。
她蹙眉,思索着能不能改变裴衍烬的主意。
但这个男人她捉摸不透,既然连他选择这条裙子的心思都猜不透,又谈何让他更改想法。
造型师察言观色,强撑笑容,“您可以先试试看,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备选。”
她退后一步,露出身后的衣架上的一排服饰。
姜雾雨抬眼望去,那些衣服在得体合场的前提下款式各异,既有轻便素净的,也有繁杂华丽的,甚至还有裤装。
姜雾雨笑笑,“你们考虑得还挺周到的。”
造型师有些受宠若惊,“这是裴总的吩咐,雾雨小姐,他说不管您喜不喜欢,这些套高定都是送给您的。”
“您二位感情真好。”这句话简直成了造型师的职业病。
姜雾雨心觉意外,又觉得似曾相识。
裴衍烬总是这样,将人逼到绝境上,又突然退开来放任她自由,正如那晚在阳台上一眼,看起来是退让,实则更像是在给自己的掌中之物划定牢笼。
但凡姜雾雨有一丝松懈,便会沉溺在这短暂的安定中,放弃她离婚的念头。
“我不试了,就这件吧。”姜雾雨没什么表情,转身推门离开。
门外,裴衍烬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目光紧紧追随。
姜雾雨被他看得有些不适,轻轻咳了一瞬。
下一秒,一杯温度正好的白开水被递到姜雾雨面前。
她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看去,看到了裴衍烬关切的神情。
哪对眼尾垂落,褪去锐气,活脱脱地一对可怜巴巴的狗狗眼。
这让姜雾雨方才心中的猜测陷入了动摇。
难道裴衍烬根本没有这些那些攻心的算计,只是看她看得太重,所以迟迟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姜雾雨摇摆不定,心思沉沉。
直至午夜难眠,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回想起自己冲动之下骂裴衍烬的那些话,什么扭曲的变态,以及......
真的是太过难听。
身下绵软的大床此时也宛如甜腻的毒药,谴责着姜雾雨不耻的行径。
她要不要去和他道歉,姜雾雨心中纠结不已。
下一瞬,门把手被拧动,传来清脆的响声。
虽然很轻,但禁不住姜雾雨根本没睡,将这个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警惕地望向门口。
于是,借着月光,姜雾雨又看见了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