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姜雾雨再次提着东西来到那处废楼时,她确认了两件事,一是裴衍烬的确一个人住在废楼,年少独居,无亲无故。
二是,他快死了。
“裴衍烬,你怎么……全身都是血啊?”
姜雾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迹。
少年藏在满是灰尘的角落,呼吸弱不可闻。
那张未及成年时锐利的面孔此时苍白如纸,薄唇血色全无。
他比姜雾雨印象里消瘦的模样更瘦了。
姜雾雨慢慢地靠近裴衍烬,试探地触及他裸露的小臂。
一片冰凉。
某种可怖的直觉在心中形成,她不想只有一面之缘的救命少年轻易消逝。
“我带你去医院。”
她慌忙焦急地拿出手机。
电话被拨通的那一瞬间,裴衍烬眼皮颤了颤,随后一只带血的手紧紧伸出,连带着手机将姜雾雨的手紧紧抓住。
“不能去医院。”声音微弱,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姜雾雨被那骤然伸出的血手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你会死的。”嗓音染上一丝哭腔,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突然,姜雾雨想起她带来的那堆东西里有药品,于是慌忙扯了过来,翻找着能把裴衍烬从鬼门关边上拉回来的东西。
她学着印象里医生的模样将那浸满鲜红的衣物减去,消毒、包扎。
将消炎药喂下后,裴衍烬的身体开始发烫,神志不清。
姜雾雨担心他一直躺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但无论怎么呼唤裴衍烬,对方都没有反应,姜雾雨也无法一个人将他带到床上。
天色渐暗,姜雾雨越是焦急了起来。
她放心不下裴衍烬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但要是不回家,她也不知道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后果。
就在她纠结之时,地上的裴衍烬似乎是陷入了梦魇。
他紧皱着眉,呢喃,“别走......我只有你了......”
姜雾雨盯着那张苍白的脸良久,起立,转身。
裴衍烬抬起的手抓了个空,重重地落下。
几分钟后,姜雾雨抱着整床被子回来了。
她轻轻念叨着,“脏就脏吧,比冻死了强。”
翌日清晨,干涩的鸟叫声在天空中炸响,裴衍烬应声睁眼。
他强忍着疼痛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废楼二楼的空地上,身上盖了一床被子,是他平时常盖的,而姜雾雨,许是觉得地上实在太脏,蜷缩在被子上,紧贴着他熟睡着。
裴衍烬起身的动作惊醒了姜雾雨,她根本没有睡好,夜晚太冷了,她被冻得十分难受。
但见裴衍烬挣扎着起身,她也赶紧站起,“我扶你,你伤口那么深。”
裴衍烬在姜雾雨触碰到他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但随后他便意识到,少女的指尖比他的体温还凉。
他眸光闪了闪,“跟我走。”
姜雾雨扶着裴衍烬在大楼里穿梭,绕过数个承重墙,又艰难地爬上了八楼。
“原来你住的地方这么隐秘,我昨天怎么找都没找到入口,这才看见你躺在二楼。”
裴衍烬默了默,嗓音低沉,“抱歉,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找到我。”
昨天那群人没有耐心,只追了一半就放弃了,裴衍烬强撑着在南街复杂的旧巷里绕了很多圈,才放心下来回到废楼,结果还是没撑到住处,在二楼就昏了过去。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姜雾雨不解,侧头望向裴衍烬。
他的神情阴郁,带着冰川将倾般的脆弱。
意料之内,这个问题没有等到回答。
姜雾雨也不恼,甚至兀自笑了下,“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救了你,咱们扯平了。”
可裴衍烬却突然回望她,黑眸深沉如墨,让姜雾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们没有扯平,两次都是你救的我,姜...雾雨。”
“你知道我的名字?”姜雾雨惊喜。
“上次你说了。”裴衍烬紧皱着眉头,目光在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上划过,最后挑了其中最干净的一件,给被冻得龇牙咧嘴的姜雾雨披上。
随后,他才忍着伤口撕扯的疼痛,给自己穿上衣服。
若是在学校,女同学穿了男同学的衣服,必然要引起全班人的一阵起哄。
但此刻,快被冻僵的姜雾雨哪管得了这些,抓着裴衍烬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反正她什么越界的事情都做过了。
睡他的床,和他同被而眠,穿他的衣服。
姜雾雨在来之前深刻地问过自己,究竟要不要这么有感恩之心,去给一个仅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帮助。
可她不得不承认,空旷的水泥大楼,昏暗灯光下形单影只的少年,名为野性和自由的作乱因子在吸引着她,是宣泄学校与姜家密不透风压力的出口。
“为什么说是我救了你啊?上次明明是你救的我,你不记得了吗?那个雨天,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快冻死了,是你把我带了回来,还给我退烧。”
姜雾雨睁着一双水般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裴衍烬。
裴衍烬躲开了她的视线,喉结滚动,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天也有人在追我,你来了,他们以为我们是...我才逃过一劫。”
“我们是什么?”姜雾雨灵动的眼眸里充满了探究欲。
她更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对裴衍烬穷追不舍,但掂量着二人仅有两面之缘的关系,姜雾雨决定暂且将疑问压在心底。
“我们......”
真是难为了裴衍烬,苍白的脸颊硬是被他憋出了潮红。
“以为我们是乱搞被赶出家还以为对方是真爱的不良少年。”
他听到了那些人路过时,话里话外的鄙夷。
这话说出口,裴衍烬觉得这简直是对面前干净柔软的姜雾雨的一种羞辱和侵犯。
没成想,姜雾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要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选个我喜欢的黄毛。”他听到她说。
姜雾雨又呆了大半天,在确定裴衍烬不会再次晕过去之后,她踏着夕阳下了楼。
裴衍烬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姜雾雨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你是怕我下次找到?还是下次找不到?”
裴衍烬眨了眨眼。
面前的少女站在比他低几个台阶的位置,夕阳倾斜而下,灰白的水泥地吞噬光亮,却吞噬不掉她蓬勃的欢欣。
引力作用在此刻无限放大,吸引着他向她而去。
但裴衍烬不敢,他连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她的话都不敢说。
高悬于枝头的娇艳欲滴的鲜花,是他这个躲藏在泥泞中躬身苦难的盲虫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姜雾雨已经习惯了裴衍烬的沉默,她努了努嘴,打趣道,“怎么说也是住的地方,不如装个门好了,万一追你的人找来,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不是吗?”
裴衍烬眼神暗了暗,他落在姜雾雨身后好几步,身形消瘦落寞,“要是他们找来了,你会来救我吗?”
姜雾雨笑了,“裴衍烬,不管你怎么说,在我这里,都是你救了我。”
*
“您好,我要预定一张去诺弗斯顿的机票。”
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售票员困顿的午休,他眯着眼睛从柜台上爬起,试图打量清楚面前的人。
机场的售票处是最清闲的岗位,即便人来人往,但无一人会打搅他的清梦,除了面前这个,说要预定一张机票的声音。
拜托,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专门来到机场买机票?不都是在手机上,或者是航司官网上购票吗。
售票员心底涌起几分不耐烦。
但看清面前人的模样,他刚升起的一丝不悦顷刻消散。
明星?他心头一跳。
国际机场经常有明星出没,眼前这位明显和他们任何一位VIP都对不上脸。
即便是从未接待过的顾客,姜雾雨出尘的气质足以让他拿出最敬业的态度。
“您好,女士,请问您有偏好的航司吗?具体希望在哪天出行呢?”
“没有。三个月后,29号。”姜雾雨言简意赅。
“额...女士,您确定要买这么久之后的机票吗?诺弗斯顿并不是热门城市,提前这么久预定反而比现在购买的机票价格高上一倍不止。”
售票员很是诧异。
“我确定。”姜雾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售货员的劝阻,她未经思考便再次肯定自己的需求,似乎价格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好的,女士,那我这边为您预定。”售票员当然改变不了姜雾雨的想法。
“请问您怎么支付?”
“境外的卡,我报给你卡号。”
过程十分地顺利,连售票员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姜雾雨已经走出了机场大厅。
“什么外国卡可以只报卡号就能支付?”售票员怔愣地问向一旁的经理。
经理沉思良久,最终试探地说,“听说北国有一家银行,只受理他们认定身份尊贵的客人,他们提供的银行卡全世界通用,并且银行负责承担税费。据说他们挑选客户的眼光极其毒辣,原始的资金数量并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反而是客户的身份、地位,甚至谈吐,都会成为他们选人的依据。”
“那刚刚那位女士......”售票员望向姜雾雨离开的方向。
经理毫不迟疑地接话,“是我们应该重点关注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