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浮月山庄,姜雾雨先是妥善地将自己的证件收纳在柜中。
房屋里静悄悄地,没了佣人走动,连空气也好像凝滞。
姜雾雨洗漱了一番,换上一件轻薄的吊带睡衣。
她不喜欢在睡觉时穿得太多,总觉得那样有束缚感,若不是这是在浮月山庄,姜雾雨还对裴衍烬抱有几分警惕,她甚至都想果睡。
草草擦了擦头发,姜雾雨思索着去厨房给自己热杯牛奶。
自从几年前出了国,姜雾雨的睡眠一直不算好。
睡前喝牛奶有助于睡眠,可碍于国外奶质太生,她喝了总是乳糖不耐受,遂而放弃。
近来回国,姜雾雨终于体会到了沉浸式睡眠的舒适,虽然有时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但是无伤大雅。
她没有多想,披着半湿的头发拉开房间门。
门一打开,姜雾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门外,裴衍烬正双手端着一杯牛奶,垂着头站着。
他没有敲门,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也不知道是在门口站了多久。
直到姜雾雨僵在他面前,他才苏醒般抬起头。
可甫一看到眼前姜雾雨过于放松的造型,裴衍烬瞬间红了眼眶。
姜雾雨被裴衍烬的神色吓到了。
自此在她面前展露出了受伤的一面,裴衍烬面对她的神情就彻底变了。
原本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裴氏掌事人,一个眼神就可以令他人自乱阵脚。
现在在姜雾雨面前更是不加掩饰,变本加厉。
那目光炯炯,阴鸷粘稠,像是野狗,像是疯狼,像是要将她拆食入腹的索命鬼。
姜雾雨握著门把手,全身僵硬。
被这样的目光锁定,她连逃跑的本能也被恐惧完全压制。
裴衍烬率先动了,他将手上的牛奶递给姜雾雨。
“佣人不在,没人送上来,再不喝就凉了。”
他递在那里,姜雾雨只能怔愣着接过。
在她低头看向手里的杯子时,裴衍烬目光扫过姜雾雨房间,微微眯了眯眼睛。
等姜雾雨抬头看他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裴衍烬的右手被缝了两针,还贴着敷贴。
“你的手还疼吗?”姜雾雨问。
她看到裴衍烬的目光僵硬了一瞬,随后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姜雾雨觉得莫名奇妙,又有几分逃出生天的庆幸。
她轻轻将房间门掩上,留下一个通风的缝隙,抱着牛奶回到了卧室。
过了没多久,灯被关上,那条缝隙中渗出的光亮随即消失。
山庄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裴衍烬回到了门前,他轻轻推开门,走进。
姜雾雨这晚依旧沉眠。
她不知道,男人在她绵长的呼吸声中踏进房间,无声地,像失魂落魄的幽魂,又像紧盯猎物的苍狼。
他来到她的床前,垂眸看着床上人影恬静的模样,随后缓慢地弯曲膝盖,跪下。
姜雾雨的床沿边铺了一圈绒毛地毯,她可以光脚站在上面,柔软、舒适。
裴衍烬却刻意在地毯之外跪下了,双膝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裤,接触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他抿着唇,久久的凝望着床上的人。
目光痛苦又愉悦,矛盾、悲怆、自噬。
忽然,裴衍烬看到姜雾雨微微蹙起了眉头。
身份证件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将它们放在柜子里,姜雾雨总是不安心,她在卧室里转了又转,最后决定将它们抱着睡觉。
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
但结果就是,睡梦中,姜雾雨也能感觉到坚硬的棱角在硌着自己。
她蹙了蹙眉,强撑着睁开眼睛,想给怀里的一堆东西挪个位置。
看到姜雾雨顶着毛茸茸的乱发抬起头,阴影中的裴衍烬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也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理,是害怕自己难以启齿的行为被发现被唾弃,还是为即将获得她的关注而感到庆幸。
姜雾雨实在是不清醒,半眯着眼睛推了推那摞东西,又脱力般倒下。
裴衍烬仿佛如蒙大赦,脱力般呼出一口浊气。
可没过几分钟,姜雾雨突兀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衍烬瞳孔紧缩,一动也不敢动。
姜雾雨本想接着睡觉,可人中途醒来,就是会感到口渴,她渴得实在受不了,只能忍着困意起床,去给自己找水。
她半阖着眼睛,仗着对房间熟悉,并未有看路的打算。
裴衍烬眼睁睁看着姜雾雨不断向他靠近,一步一步,很快便到了他伸手可以去够到的距离。
姜雾雨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垂着眼,沉默不语。
裴衍烬以为,他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质问。
但姜雾雨实在太困了,她根本没有看见面前有个人,只当是散落的衣物挡住了去路。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上去。
一身闷哼,姜雾雨踩到了裴衍烬的大腿。
她重心不稳,向前摔去。
裴衍烬条件反射伸出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这一摔可给姜雾雨彻底摔清醒了。
她睁眼,裴衍烬那张精雕玉琢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激起一片水雾。
姜雾雨僵着不知所措,脑子更是断线,率先道,“谢谢,不好意思。”
她的手搭在他胸口,掌心下蓬勃的心跳跳动,肌肉轮廓清晰富有弹性。
姜雾雨是被裴衍烬托住的,脚不着地,像抱孩子那样,她感受了下这旖旎的姿势,慌乱解释道,“我是想去倒水...”
不对。
姜雾雨及时止住了话头。
她凭什么和他解释,难道不是应该裴衍烬向她解释,深更半夜,他为什么出现在她的房间吗。
姜雾雨审视着裴衍烬。
她看到男人喉结动了动,开口嗓音干涩,“你渴了。”
眼神躲闪,但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姜雾雨气不打一处来,“裴衍烬,你这几天真的很有病!”
裴衍烬不吱声,抱起姜雾雨,沉默地往厨房走。
姜雾雨可不愿意这么轻易放过他,“裴衍烬,你多大了!难道还要我陪你玩十几岁时候的落魄少爷游戏吗,你以为你是影帝?”
裴衍烬抱着姜雾雨,空出一只手,从橱柜里取出干净的玻璃杯。
“当年和我说什么家庭苦难孤苦伶仃,谁知道你这个大少爷是戏精上身啊!”
裴衍烬将水杯放在纯净水口下。
一想到过去,姜雾雨根本没办法理智,她挣扎着想让裴衍烬放开她。
裴衍烬不为所动,牢牢将姜雾雨卡在自己的手臂上,骨节分明的指节按着掌心下柔软光洁的大腿肌肤,看着淫/靡至极。
姜雾雨撑着他的肩膀,“你现在又是在演哪一出,跑到我房间里来跪着,忏悔吗,你觉得我会原谅你...”
裴衍烬把水杯递到姜雾雨唇边。
姜雾雨本就口干舌燥,就这裴衍烬的手就喝了。
她一口气喝了半杯水,顺了顺气,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放我下来。”
男人终于屈尊说出了第二句话,“地上凉,你没穿鞋。”
裴衍烬一提醒,姜雾雨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自己的形象。
吊带睡裙的肩带拖在上臂,即膝的裙摆被动作扯到了大腿根,而她头发披散,莹润面容在月光下宛如珠玉。
姜雾雨怔愣的间隙,裴衍烬又抱着她走回了房间。
他将她轻轻放在绒毛地毯上,随后静立在她身前。
情绪跌宕起伏,姜雾雨现在睡意全无,她看着裴衍烬,“我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裴衍烬抬眸看她,眼底的各种欲念呼之欲出,可最后他却只字未说。
姜雾雨这下是真的忍不了了。
“你走。”
她推了裴衍烬一下。
没推动。
裴衍烬和她对上眼神,赶着在更严厉的词句说出来之前,向后跨了一步,刚好退出卧室与走廊的分界线。
他站在那里,却仍然看着姜雾雨,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姜雾雨瞪了他一眼。
随后房间门在裴衍烬面前砰地一声关上。
紧接着,落锁的声音传进了裴衍烬的耳朵。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门内动静全无,男人弯膝,跪下,宛如一尊雕像。
门内,姜雾雨根本睡不着了。
其实婚后的生活很是乏味无趣,除了每日脑内风暴如何对付姜明志以及离婚,为了维持她小白花金丝雀的人设,姜雾雨根本没有像其他贵妇人那样,社交联络的精致生活。
简而言之,她只有宅。
宅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唯有灵魂活跃,迸发嗡鸣。
唯有指尖清脆规律的敲击声,奏响着属于文字的呐喊。
苦难是文学的温床,而光怪陆离的经厉,是小说最好的养分。
当年,姜雾雨被姜明志指定留学的地方,是美丽国极北之处一座不算发达的城市,考马斯的人民用信仰来抵御那里冷冽刺骨的寒风,用精神救赎填饱饥苦的胃。
姜雾雨没有信仰,她只有日月抵抗教条的倔强,和指尖下浸透了寒霜文字。
她的文字是冷冬的烈酒,酸涩、灼烧、让人沉醉。
有或没有姜家,也无论裴衍烬到底将她置于何等位置,姜雾雨早已攒下足够她与王敏蝶舒适余生的资本。
裴衍烬或许有求于她,姜雾雨想,月光挂在她的睫毛上,疏离成了唯一的颜色。
或许他如木偶般僵硬的面具下藏着喷涌的火山、湍急的河流、喧嚣的挣扎,但那些,都与姜雾雨无关。
她不想管他。
她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