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翊晨上前推开门,夜风立刻从门缝中灌入,吹得两盏灯笼的火苗剧烈摇晃。他仔细查看门轴痕迹,突然道:“这刺客,可能并非直接目标是为了杀你们,倒像是刚潜入不久,听到你们下楼的动静后仓皇退出,却来不及完全关门。"他的手指轻抚门框,"他原本打算躲在门旁,等你们离开后再继续行事,不料被王小姐发现,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想要灭口。否则寻常毛贼见有人来,第一反应是跑得远远的而不是冒着被抓的风险等待在门口才对。"
谢品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对。他们出手狠辣我以为是针对我们中的某人,但若他们本是为在此屋寻找什么紧要之物,自然被发现后也会对我们动手。"他举灯环顾四周,困惑道:"只是这屋里能有什么值得他们冒险来偷的?我之前就同你讲过,我与阿福早已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特别之物。"
"别多想了,今日我们人多,再仔细搜查可能会另有所获呢。"众人此刻正立于楼梯井与门扉间的狭小空间内,崔翊晨一边说,一边高提灯笼帅选走向闺阁底楼的大厅,阿福提着灯笼也跟上,那里满是谢品言拆书屋时搬来的杂物与原有的博古架、桌椅,胡乱堆叠。两盏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划出昏黄的界限。
五人缓步踏入这片混沌,发现经卷散落一地,家具胡乱摆放,在青砖上投下凌乱的阴影,
"不对。"谢品言突然顿住脚步,靴尖挑起一本《大学》,“这里好像比我上次来时乱了很多。阿福。你说是不是?”
“嗯,少爷,这些书好像被人翻动过。”阿福举着灯笼环顾四周,疑惑地说。
“哦,这些书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崔翊晨附身从地上拾起一本《中庸》,泛黄的纸页在等下簌簌做响:“看着不过是科举必读的寻常经书嘛。”
"有人翻动过这些书册。"谢品言脚尖也踢到一本书,道,"而且翻得很急,翻完后要不没合页就直接放在案几上,要不直接脱手扔地上,所以你看,大量旧书掉在地上。"
话音未落,“啊——”只听王心楠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崔翊晨猛然抬头,灯笼险些脱手——只见王心楠僵立在博古架旁,一个黑衣蒙面人如鬼魅般贴在她身后,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横在她颈间。刀锋紧贴着她雪白的肌肤,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王心楠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琥珀眸子中盛满惊惶,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动弹。
黑衣人黑布包头,覆盖全脸的蒙面巾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锁住崔翊晨。夜风从开启的后门门缝渗入,吹得灯笼火苗剧烈摇晃。崔翊晨的剑已出鞘三寸,却不敢妄动。他死死盯着刀锋与王心楠脖颈间那寸生死距离。
"住手!放开她!"崔翊晨厉声喝道,他手中的灯笼剧烈晃动,昏黄的光晕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额前渗出冷汗。
"所有人都别动!"蒙面人挟着王心楠缓缓后退,嘶哑的声音像是从铁锈里刻意磨出来的,带着一种伪装的不自然沉闷感:月光从窗棂斜射而入,照亮抵在王心楠颈间的刀锋——那雪刃只要再进半寸,就能让这粉妆玉琢瓷娃娃般的少女香消玉殒。崔翊晨喉结滚动,急的生生定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指节泛出青白。
"好,我不动,不动。"他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动那只抵在玉颈上的凶器。"你,你别伤她。"说到这里他声音发颤,手中的剑柄已被冷汗浸湿。
蒙面人挟持王心楠退至方才就敞开的后厅门边。借着朦胧的月光,崔翊晨远远看见蒙面人似乎低头说了什么,王心楠睫毛轻颤,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突然,蒙面人猛地将她一推,转身夺门而逃。女孩踉跄几步才站稳,回望刺客消失的方向。
崔翊晨顾不得细想,长剑出鞘,灯笼往地上一掷,如离弦之箭一般追了出去。身后传来王心楠的呼唤:"崔公子!崔公子!"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却被他抛在脑后——此刻擒住刺客才是重中之重,也是他们查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荒废的花园里,冬日的枯草荆棘或高或低,不少高及膝弯,甚至触到腰部,很多细长的枝条在月色下泛着惨白的光。蒙面人身形明显滞缓,显然不太熟悉这杂乱的植被和地形。崔翊晨抓住机会,剑锋破空,纵身一剑直取对方后心。蒙面人仓促回身格挡,刀剑相击,迸出几点火星。崔翊晨又手腕一翻,转而攻其下盘。三招过后,他心中已有计较:此人刀法粗浅,并非高手。他收起劲道,剑锋一转,专挑手腕,膝腕等非要害处招呼,以剑脊拍击,意在生擒活捉。蒙面人在崔翊晨的连环剑势下,招式逐渐散乱。
此时忽听得身后枯草簌簌,“崔公子!”身后王心楠的呼喊声划破夜的寂静,崔翊晨剑势微微一滞,蒙面人的动作也随时迟缓。电光火石间,崔翊晨抓住破绽,剑锋精准地挑开蒙面人脑后束带的绳结。
布料散开的瞬间,一缕清冷的月光恰好落在头顶那暴露的肌肤上——竟是一片光洁的头皮,不见半根发丝。那人连忙捂住黑布,手中渗出一丝血丝,如此盖住他鼻和嘴的黑布并未掉下。
“秃子?”崔翊晨心中掠过一丝诧异,手腕翻转就要再攻。
“翊晨,别追了!翊晨!”王心楠已提着灯笼奔至二人之间,橘色的烛光在夜色中摇曳。
“她叫我翊晨?”崔翊晨一下子怔住了,蒙面人见状,身形一晃便消失在花园枯草阴影深处。
"你!"崔翊晨收剑入鞘,剑锷与鞘口相撞,发出"铮"的清响,他眉宇间凝着怒意:“你来干嘛?你可知我险些就能擒住他?”
王心楠下意识攥紧了灯笼柄,指节微微发白。她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声亲昵的“翊晨”,此刻在崔翊晨冷峻的目光中,又变回了小心翼翼的“崔公子”。
“崔公子,我追出来是想告诉你,”她轻轻地说,像是怕惊扰了夜色,“这人,我似乎见过。”
"你说什么?"崔翊晨瞳孔微缩,上前半步,"你当真与他相识?"
"不是你想的那种相熟。"王心楠急急摇头,灯笼的光晕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我的意思是,觉得...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崔翊晨眉头紧锁,王心楠的解释非但没解开谜团,反让这事更云里雾里。此时,一阵急促脚步由远及近——谢品言主仆与海棠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谢公子,"王心楠转向谢品言,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那蒙面人我认得,...是前几日来做法事的和尚之一。"
谢品言闻言一怔。方才他在闺阁底楼站得远,未能看清刺客形貌,此刻不由向前两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王心楠点头时,鬓边绢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日您说厅里没有人翻动过物件,我便想去查看博古架。"她素手轻抬,在空中比划出几道弧线,"那些架子放得杂乱无章,他就从最靠墙那个架子后面的阴影里突然窜出来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仿佛又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后来他挟持我退向门外时,我一直在细看他的眉眼。方才崔公子挑开他头巾一角..."她顿了顿,"露出那块光秃的头皮,就让我更加确信。"
“是哪个和尚,你还记得吗?”谢品言也想起来了,王心楠的确是和这批和尚见过面——那日他发现泥潭湿尸后,打算把和尚们先送走(见二十一章,验尸)。王心楠主仆刚好依约来谢家老宅吃晚饭。她们刚进院门,还来不及进主厅,就看到谢品言在送人,便也站门在口恭送。
“就是走在最后那个。”王心楠不假思索地回答,“送他出门的时候,你还特意与他多说了几句客套话。”
谢品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可能吧?你确定?
"确定!"王心楠语气肯定,“当时他还莫名其妙朝看了我一眼,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夜风骤急,吹得灯笼烛火剧烈摇晃,将众人脸上神情映照得明灭不定。崔翊晨站在一旁,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眉头越皱越紧,他上前一步走到谢品言跟前:“什么和尚,哪个和尚?你们两个别绕来绕去了,品言,她到底说的是谁?”
谢品言深吸了口气,月光下他的面色苍白:“王小姐说的,就是苦诚和尚。”
“苦诚?”崔翊晨眼睛也睁大了:“这个名字是……哦,想起来了,昨日你说过的,你堂姐要给亡弟办法事,起因便是这个和尚给她诊病,你堂姐过于焦虑,所以这和尚提议的?"
谢品言缓缓点头,目光投向蒙面人消失的方向:“现在想来,若王小姐没有看错,这场法事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他谋划的。”他声音越来越轻,“若真如此,他以前接近我大伯家,现在又接近我堂姐,这盘棋,足足谋划了两代人。”
“可是,可是…..”王心楠突然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我觉得他不像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