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撬开了尸体嘴部,后刀尖轻划,剖开如腐革般的咽喉——食道里嵌着好些粒漆黑的泥沙,接着拉开尸体胸部的衣服,查看一番胸腹部,最后抬起尸体的头部看了一会儿,道:“这人确是死于溺亡,口鼻处有泥沙,胸部头部无其他致命伤。”
王心楠并不害怕,站在一侧蹙眉低头细看片刻,摇头道:“这般模样,实在辨不出生前患过何症,不过……”她蹲了下来翻了翻尸体的手肘处道,“这人生前应也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说着,王心楠又弯腰轻轻拂去尸身长衫上的污泥,那布料早已被泥水浸得发黄发黑。谢品言见王心楠神色专注,也捏起衣衫的一角道:“这衣裳被泥浆浸染多年,原本颜色早与尸身融为一体,但看质地……"他捻起一角残破的衣料,"应是浅青或月白的绸缎。王小姐何以断定此人身家富贵?"
王心楠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仔细端详衣襟处残存的绣纹。灯笼的烛光下,那几缕金丝线虽已褪色,却仍能看出精巧的缠枝莲纹样。“谢公子可已经断出这具尸首的死亡年月了么?”王心楠忽然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
"尚未。"谢品言摇头,"只知这泥潭原是个池塘,原是十二三年前扩建的。"
王心楠的指尖停在衣襟上一处缠枝莲纹道:"此人必是富贵出身,其一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不似劳苦之人,其二,您看这绣工。"银线在灯笼下泛着微弱的光,"这衣衫袖口,衣襟,下摆处金丝绣纹都很讲究,并非寻常人家母亲姐妹能有的绣工。"她抬起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谢公子,你不妨剪块料子,明日去城里大布庄,尤其是成衣店问问。老字号都会有纹样册子,记载着历年流行的款式。若能查到这种纹样时兴的年份,或可推知此人遇害的大致年月......"
谢品言闻言一怔,不由打量起王心楠,她今日所穿的是粉色素绸袄,不见半点绣纹。“王小姐对衣饰倒是精通”。
王心楠耳尖微红:"上回崔公子为向鲁夫人问话,带我去城里成衣铺置办过衣裳,所以我见过此类纹样册子……"
说到这里,谢品言嘴角噙着笑,打趣道:"崔大御史,我那日不过随口一说,不想你前几日竟真带王小姐去置办过衣裳。"(见第五章除日集市和十一章假扮新人)
烛光下,崔翊晨神色略显尴尬,他执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当时为查案要在鲁夫人面前假扮未婚夫妇,还是借元正假期回乡探亲的由头,她那件旧粉袄实在穿不出去。"他微微蹙眉道。“嗯,我记起那间成衣铺是有不少华丽的绣衣,不过她选了一件款式简单的袄袍,也未曾和我提过什么绣花纹样的事。"
崔翊晨眼前浮现那日的场景,当日王心楠被那伶俐的女伙计引进内室挑选,半响才出来,身上却只换了件素净的银丝滚边嫩黄袄裙出来。如今想来,在内室那成衣铺伙计应是在里间捧出了绣花纹样图册,偏这姑娘选了最朴素的款式。
“这丫头是不想多承你的情……”谢品言抚掌轻笑道:"她心思细密,即便那是在帮你办事,也不愿无故占你便宜。这倒是难得。"
"行了,"崔翊晨摆手打断,"这些闲话且慢说,说正事。后来怎么你们会遇上刺客?"
窗外一阵夜风掠过,烛火剧烈摇晃起来。谢品言收敛笑意,讲起后面的事——
谢品言一听,觉得王心楠此言有理,便依言剪下一块绣样,小心收入怀中,打算明日去布庄查证。现只有他和阿福两个年轻男子,也无工具,搬运这具新尸体之事,只能待以后再说了。想着,他便对王心楠道:“王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且先回家,其余之事,明日再议了。”王心楠点点头。
踏着月色往回走时,王心楠忽然轻声问道:“谢公子,您堂兄谢谨桓公子的遗体,如今安置在何处?还安全否?”
谢品言指向花园前方远处的二层小楼道:“那日发现后,我堂兄尸首便被安置在这座闺阁楼上沈晴母亲的旧居——因她嫁在本城,那间屋子常年空置,不似隔壁沈晴小姨的闺房,偶尔她回来探亲,还会有人居住。”
他顿了顿,借着月光比划道:“这闺阁设计讲究,前后各有一处楼梯,前梯出来的小径通往主屋天井,是小姐们平时出入的正路,后梯出来的路就是现在我们走的这条,专为女眷去后院赏花避人耳目所设。” 谢品言说着,忽然若有所思道,“也是该去看看了。谨桓兄也在那里放了好几日,遗体莫要被鼠蚁咬噬了。”
王心楠微微一笑:“我就是那么想的。”
月光被薄云遮掩,只余微弱清辉,仰头望去,那闺阁在夜色中显出模糊轮廓,飞檐翘角像是浸在墨中。他们所走的通往后梯的石径早已被荒草淹没,枯黄的草茎高高低低,在夜风中摇曳,不时擦过衣袂,发出细碎的声响。
“当心脚下。”谢品言轻呵一声,话音未落海棠忽然惊叫一声,脚下一绊,灯笼脱手飞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在草丛里滚了几滚,烛火倏地灭了。王心楠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免于跌倒。
阿福正要附身去找,谢品言一把拦住:"那灯笼摔得有些远,不必黑灯瞎火的过去找。我们切莫分散,只剩一个灯笼慢慢行路也可。"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前面就到了,闺楼应本ye有蜡烛,待探看完我堂兄,你可在屋里再找几支灯烛回家路上备用。"
四人借着阿福手中唯一一盏灯笼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登上闺阁二楼。昏黄的光晕在腐朽的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勉强照亮了停放在绣榻上那具覆着草席的尸身。
谢品言掀开草席一角,王心楠在一旁附身细看。只见谢谨桓尸身因长期脱水,青灰色的干瘪面容皮肤紧绷,五官轮廓已有些扭曲。她轻叹一声:"与泥潭那具湿尸一样,体表变形太甚,实在看不出什么。"她摇了摇头,手上的帕子不自觉地掩住了口鼻。
"致命伤在此处。"谢品言虚指尸身脑后,却未真正触碰,"如今平躺,确实看不真切。"他说着,将草席重新盖好,动作轻柔得像在给熟睡之人掖被角,“还好,堂兄并未被鼠蚁啃噬。王小姐,我们回去吧。”谢品言示意阿福在前引路。
四人沿着年久失修的楼梯小心翼翼地下行。阿福提着唯一的灯笼走在最前面,昏黄的光线在腐朽的木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忽然"咔嚓"一声脆响,阿福一脚踩穿了松动的楼梯踏板,灯笼再次脱手滚落。
"小心!"谢品言急忙扶住踉跄的阿福。幸好那灯笼滚落楼底后并未熄灭,在楼下投出一圈摇晃的光晕,王心楠和海棠借着这灯笼微光先行下到楼梯底部。海棠弯腰拾起灯笼,王心楠则走向闺阁底楼的后门。
"咦,这门怎么开着……"王心楠蹙眉,那道门近看并未关拢,有道掌宽的缝,透着一丝月光。她便想打开门看看,是否因年久无人修缮而铜门栓坏了。少女指尖刚触到门板,一阵刺骨寒风忽地将门吹开。就在她下意识朝门外望去时,一道黑影从门侧闪出,寒光乍现,一柄长刀破空而来,堪堪划过她胸口前衣襟。直刺她心口!
"啊——!"王心楠惊叫后退。海棠反应极快,腰间双刀已然出鞘。两把短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如银蛇般直取蒙面人咽喉。刺客不得不回刀格挡,金属相击迸出刺目的火花。
阿福哆哆嗦嗦地爬下楼梯,颤抖着捡起海棠手上滚落的灯笼。谢品言握紧那把从厨房拿来验尸的薄刃小刀,一把将王心楠拉到身后。除了海棠的双刀,这把平日里厨房用来切小菜的刀刃已成了唯一的防身之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又闪入第二道黑影,手中长刀带着破空之声直劈谢品言面门。谢品言仓促举刀格挡,只觉虎口一震,那验尸用的小刀被生生劈出一道缺口,险些脱手。他心中暗叹:"竟然歹徒不止一人,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小心!"王心楠又惊呼声一声,话音未落,海棠已回身来救。但以一敌二,她顿时左支右绌。刀光剑影间,王心楠踉跄着退向敞开的后门边。
谢品言看得心急如焚,他心知海棠支持不了多久,现她招式已渐乱,可恨自己只是读书人,不懂半点武功。正绝望间,第三道黑影如黑云压顶般闯入屋内。来人亦是蒙面,身形魁梧,足比前两个刺客高出一头。令人意外的是,他在进门瞬间竟低声对王心楠说了句什么,王心楠闻言立即退开数步。只见这大汉手中单刀宽厚异常,是寻常唐刀两倍之宽。月光下刀锋泛着乌沉沉的光,他并未针对王心楠和谢品言主仆,而是朝前两名刺客而去,甫一出手便如雷霆万钧。
前两个刺客也未料在此处遇到高手,仓促招架,刀剑相击之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不过七八个回合,二人便显颓势。那魁梧大汉突然一声暴喝,刀势如虹,一招“力劈华山”逼得对手连连后退。最终一个刺客虚晃一招,突然夺门而逃。另一人见状也纵身跳窗跃入夜色,大汉回头深深看了王心楠一眼,微微一点头,也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