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膳前,沈晴骑着一匹小马来到了谢宅,他拿了他母亲写的“鲁夫人允明日午时会面“的纸笺递给崔翊晨。
“鲁夫人?你是说吴家娘子现在嫁为鲁家妇了?”崔翊晨看着纸笺问道。
“是,约莫舅舅不见一年半后,吴家小姐就嫁人了。”
“原来如此,好,沈晴,你帮我告知你母亲,请她通知鲁夫人,明日午时,约她......哎,沈晴你说湖州城里哪家酒楼饭馆约人吃饭谈事合适?不能太差的。”
“嗯,就燕来阁吧,临苕溪,风景不错。不过,我去过的酒馆饭肆也不多。”沈晴略有尴尬地答道。
“好,那就请你母亲帮我通知鲁夫人去这家酒楼见面。对了,你顺便替我在燕来阁定个雅座。”崔翊晨说罢,沈晴点头就打算回返。
崔翊晨忽然又叫住他道:“哎,你先别走。”阿福此时来上茶,崔翊晨又和阿福说道:“阿福,我要留沈少爷今日在谢宅吃晚膳,你做饭的时候可要记得。”说着转头对沈晴道,“你在这里吃饭罢,我这次去是打算扮你外祖母家的亲戚,你且和我说些你外祖母的事,省的到时候穿帮了。”
晚膳时沈晴讲了不少家中祖辈的事,崔翊晨频频颌首,王心楠一边吃饭,一边安静地听着,听着听着,她好像明白什么事了,杏眼狐疑地望向崔翊晨。崔翊晨知其疑惑,并不答,待谢品言送走沈晴,便对王心楠说:“你再留片刻,我同你说个事。”
“方才你同沈公子说话,好像说你要我扮新妇?那不是骗人?”王心楠应也是被话憋着有一会儿了,等沈晴一走便吐了出来。
“是骗人,”崔翊晨也诚实地点点头,“不过我和品言需要去找吴家娘子套些话,我们都是男的,单独找她不方便,除此之外也没更好的法子。”
“新妇......可我连却扇礼都没见过。我根本什么都不懂。能不能不去啊。”王心楠托着腮坐在案前,小脸雪肤被双手一捧更像一个粉娃娃。
崔翊晨知她又有点耍小孩脾气,便哄着说:“届时万一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未婚妻,还未办仪式,不用懂却扇礼这些新妇之礼。少说话便可糊弄过关。”
“那也不好。”王心楠兀自嘟囔着。
“嗯......”崔翊晨挑了挑眉毛,灵机一动。“明日我们会约她在湖州最好的燕来阁吃饭,窗外临苕溪,楼下便是最繁华的兴安坊,听说那里有好多小娘子喜欢逛的花花铺子,你去不去啊?”
“当真?”王心楠倏地放下托腮的手,琥珀眸子里又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崔翊晨看王心楠这小孩脸变得飞快,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那说好了,明日早餐后就出发。”
“你不是说约人家是中午吗,为何如此早去?“王心楠不解的问。
“这你明日去了便知。“崔翊晨说。
晨光漫过青石巷时,崔翊晨已经带着王心楠走到了湖州闹市坊巷。不出崔翊晨意料,王心楠又对满街的花花铺子两眼放光,此时她正提着粉色袄子的裙裾蹲在货郎担前,指尖拨弄竹编的机关雀儿——那雀儿翅膀竟能嗒嗒作响地扑棱,货郎在一边吹嘘这手艺传自诸葛亮的木牛流马。
“走啦。“崔翊晨拎着少女后领将人提起。
“可你上次同我出来没见过这个玩意儿啊。“王心楠一边嘟囔一边还在回头看那雀儿。
“我现在带你去一个你上次也没去过的铺子!“崔翊晨说得气定神闲。
“是真的吗。“王心楠仰头看着崔翊晨白皙光洁棱角俊美的脸庞,心中满是好奇。
绕过卖绢花绒鸡的铺子,兴安坊口子上的“华锦庄“刚卸下雕花门板。鎏金匾额上三个大字金光闪闪,檐角悬着鎏银铃铛随风轻响。崔翊晨驻足在铺子前,说:”就是这儿了“。
“这是什么?“ 王心楠顺着崔翊晨的目光看去,铺子门还没打开,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家是成衣铺,我家乡定州这样的北地少见,江南有不少,听说这家老板是明州人,明州裁缝最擅裁杉,宫里尚服局的掌案也多是明州人。“崔翊晨连连感慨。
“你要买衣服?“王心楠认真打量一眼崔翊晨,发现他今日穿了身簇新的宝蓝圆领袍衫出来,银泥云雁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闪着光芒,青金石染的衣料衬得眉目愈发清俊。
“是你要买衣服。“崔翊晨转头对她说。
此时店门已经大开,一眼望去前厅就有十二扇紫檀衣架列如屏风,其上悬着越罗杭绸,金丝银绣的各色考究衣物,王心楠惊讶得张大嘴巴,轻轻说了句:“我买不起。“
崔翊晨斜眼看了她一眼,“钱你不用担心,你这身衣裳得换了。“
“我这衣裳哪里不好了?“王心楠又嘟起了嘴。
“你这衣裳哪里好了,你说你都穿多久了?”崔翊晨食指轻轻的在王心楠肩膀上弹了弹,道,“我初见你时就不新了,后面还大雨里跑来跑去,裙裾上都是泥点,和刚逃过难似的。鲁夫人娘家就是绢帛商人,最是懂衣衫。谢谨桓外祖母家上辈是四品官,家资殷实,我若带你这样见人,传出去说谢谨桓表弟苛待未婚妻事小,搞不好就直接被人家看穿帮了。”
正说着,华锦庄铺子里的鲛绡门帘被一只染着丹蔻的手掀开,梳着双螺髻的女侍迎着晨光碎步走到二人面前,“公子可是要替娘子选新衣?正月里刚到了批杭州贡缎,最衬冬日景致。“
“嗯,想给她置办身体面的赴宴衣裳。她现在这身,又旧又脏……“
崔翊晨话音未落,王心楠的绣鞋便碾过他皂靴,小声说道,“我还不是他娘子,只是未婚妻……”
女侍也看到了,噗嗤笑出声,忙用帕子掩口道 :“小娘子莫恼,郎君这是疼人呢!您这雪肤花貌的便是粗麻布也穿得好看。“说着她眼珠子往王心楠粉袄的磨得有些旧的袖口和沾泥的裙裾转了转,回头又打量了崔翊晨那身宝蓝色新袍衫,一眼便知是蜀地冰蚕丝织就的天河锦做的,心下明白,这小两口看来男方家境颇好,是个不吝金钱的主儿,便说:“公子,我们店里除了刚才说的杭州织造供宫里的钱塘贡绸,还有湖州本地的双经玉缎,明州素罗,越州缭绫。只要公子舍得,什么好货都有,保您满意。”说着拉过两张椅子,“您二位先坐,我到里面帮你娘子,哦。不,帮小姐拿些样衣来。”
王心楠看这俩一唱一和,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崔翊晨施施然坐下,他知王心楠又有些闹小孩子气,双颊鼓得像塞满了松仁糖的玉兔,心下愈发觉得好玩,一个更年幼的侍女端来了两盏茶,崔翊晨执起茶盏抿了口道:“我说你的衣裳不好看,是事实,你也不用反应那么大,我又没说你人不好看。”
“不是。”王心楠耳尖倏地涨红,见侍女已退去,轻声说:“你不是说见了那个什么鲁夫人再假扮未婚夫妻吗,怎么现在就和店小二说了?”
崔翊晨笑了,这女孩原来还在耿耿于怀被迫假扮夫妻的事儿,便说:“你看,还好我现在就提前演练,否则就你这样子,等会儿我若在鲁夫人面前说得更天花乱坠,你岂不一下子把我戳穿了?”
此时四个女娘捧着锦衣鱼贯出来,甫地在二人面前展开,月白地联珠团窠纹的、艾绿夹缬卷草纹的、正红泥银宝镶花的,茜色织锦并蒂莲绣花….每抖开一件都闪得王心楠眯起杏眼。
“我若穿这些……”她指尖扫过遍地金的料子,睁大眼睛转头对崔翊晨说,"就像扛着绣架走路。"
扑哧,崔翊晨差点把刚进口的茶吐出来。人型绣架,亏她想得出来,“那你想怎样,等会就要见客,你总要选件像样的。”
此时最先那个管事的女侍忙上前打圆场,“公子小姐莫急,里屋还有更多成衣,只是现下别家小姐也在里面挑衣服,麻烦公子先在这里等了。”说罢向王心楠招招手:“小姐请随我来。”
“好吧,不过,你今日一定得挑一件走啊。挑不出随便拿一件两件走也行,反正肯定比你身上这件强。”崔翊晨走到王心楠身边手指敲了敲她肩膀,轻轻说道。少女瞪了一眼少年,嘟着小嘴跟店小二去了里屋。
不一会儿,王心楠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嫩黄绸面的袄衫走了出来——襟口有银丝滚边,领缘缀着圈雪兔绒毛,晨光里绒毛领子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颤,像只刚出壳毛茸茸的雏鸟,衬得人分外娇嫩。
“公子,小姐好眼力,这是杭州织造的贡绸面料呢……”女侍指尖在王心楠嫩黄袄子的银丝滚边流连,转头向崔翊晨献殷勤。
“行了吧,这衣服一看就是寻常杭绸,襟口绣线用的是普通三丝而非五丝,也不知是不是真苏绣,你不至于还打算诳我钱吧。也就领子上的兔毫比寻常家兔毛稍好一些。”崔翊晨站了起来,冷笑道打断女侍者的话。
“哪里哪里,公子一看就是识货之人,我们店做生意从来公道,童叟无欺。”女侍讪笑从案上抽出一张纸笺,丹蔻手指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了崔翊晨:“您看,这价码……”
崔翊晨不想和她多纠缠,也心知劝不了王心楠,便丢下两贯钱说,“不用找了,旧衣服直接包起来。”。